08

這聲音真的是從棺材裡傳出來的,聲音忽高忽低,忽左忽右,似乎有什麼東西用力地撞擊在棺木的檔板上。這東西一定是個不明的生物,一會撞在棺木的前方,一會又撞在棺木的後面。整個棺材也開始搖搖晃晃起來,擡棺手們心裡都覺得毛毛的。

吳勇也聽到了有聲音從棺材裡發出,他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走在他前面的擡棺手想要停住腳步,而他後面的擡棺手卻想盡快離開這裡而加快了腳步。在兩個方向的夾擊下,吳勇不由得打了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上。他這一趔趄不要緊,整個擡棺的隊伍頓時大亂,橫七豎八的腿交叉在一起,擡棺手門們全都摔倒在了地上。“轟”的一聲,棺材落在了地上,騰起一團塵土。

這桐木做的棺材果然結實,只是騰起一團塵土,卻一條裂縫也沒出現。王勞模心裡咯噔了一下,從今天走出呂桂花的家,他心裡就沒有安寧過片刻。先前那張樹林中慘白的臉,他努力說自己那只是幻覺。可剛纔他真真切切聽到了棺材裡的“砰砰”聲,而這聲音其他的擡棺手們都聽見了,因爲走在王勞模身後的那個棺材手劇烈地喘着粗氣,想要尖叫卻又不敢發出聲來,一口氣悶在胸腔。

當王勞模聽到身後“轟”的一聲,回過頭來,看到落在地上的棺材時,不由得暗叫一聲不好。棺材邊上的擡棺手們都恐懼地讓在了一邊,只有吳勇沈天站在原地,後面的餘光和翁蓓蓓也走到了棺木旁。

夜,是如此的寂靜,沒有一點其他的聲音,只有每個人混雜不一的心跳聲,另外,就是從棺材裡發出的那“砰砰”的聲音。這聲音一點也沒有斷絕,接連不斷地從棺材裡發出,就像一柄鼓錘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旁邊幾個離得近的擡棺手都瑟瑟發抖地向後退去,凜冽的風呼呼地從身邊掠過,雞皮疙瘩點點泛起。

這令人恐怖的“砰砰”撞擊聲還是沒有停止,而且越來越清晰可辨。王勞模吳勇沈天餘光翁蓓蓓靜靜地站在棺材邊,默默注視着這黑漆漆的棺木。沈天彎下腰來一隻手搭在棺材的蓋上,然後擡頭望了一眼穿着道袍的王勞模。

聽着棺材裡的撞擊聲,忽高忽低,在王勞模的心裡也泛起陣陣寒意。棺材裡究竟是什麼?當了這麼多年的地理先生,也做過無數次夜葬了,可從來沒像今天這樣遇到這麼多邪邪的事。只有做過夜葬的地理先生才知道,夜葬的所謂習俗只是一個傳統,他也從來沒見過什麼邪靈和厲鬼。

可是現在,這“砰砰”的聲音就在耳邊,真真切切,毫不含糊。現在,連王勞模自己也害怕了。

看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沈天望着自己,王勞模知道這個血氣方鋼的年輕人想要破棺。沉吟片刻,他點了點頭。棺蓋是用七寸長的透骨釘死死地釘在了棺材上,但是這對於身手矯健的沈天來說,並不是多大的障礙。他一隻手牢牢捉住棺蓋,另一隻手抓住棺木,略一吸氣,然後使勁一搬。

棺材的蓋子打開了,那“砰砰”聲消失了,一隻青蛙蹦蹦跳跳地從棺材裡跳了出來。

王勞模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他也聽到周圍嚇得癱倒在地的擡棺手們同時重重地吁了一口氣。

原來這聲音只是青蛙在作祟,虛驚一場。一定是剛纔放下棺木休息時,青蛙從棺材的縫隙鑽進來的。看來呂桂花家給棺材店的紅包沒有到位,做出來的棺材稀鬆平常。王勞模走到了棺材旁,準備把蓋子關上,夜葬畢竟還要進行下去。

他探頭望了一眼棺材,暗叫一聲“慘了!”。

剛纔在擡棺手們差點摔倒時,棺木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棺材裡的骨灰罈竟給砸了一個粉碎,陶土碎片和骨灰撒得滿棺材裡都是。“不好,大凶!”王勞模暗暗叫慘。

他不敢讓別人知道,因爲他也不知道在這裡還能有什麼辦法可以解決。

於是,他決定不讓別人知道,反正也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骨灰罈被砸碎了。他抓住棺蓋想要扣住棺材,就在這時,一陣涼涼的風吹了過來,風以怪異的角度又在棺材裡旋了一圈。灰白的骨灰粉末剎那間從棺材裡飛了出來,撲在了王勞模的臉上。

王勞模的眼睛頓時一陣奇癢,他使勁眨着眼睛,淚水緩慢地從眼眶裡擠了出來,沖走了骨灰。他暗暗叫道:“倒黴死了!骨灰進眼,倒黴半年!我這都是惹了誰啊?”蓋上了棺蓋,幸好沒有其他人看出裡面的骨灰罈砸碎了。王勞模敲了敲梆子,剛纔被嚇着了的擡棺手們這才重新套上了繩索,上了路。王勞模的眼睛卻依然有些癢痛,他心裡隱隱感覺不安。這不安的感覺一直縈繞着他,從走出呂桂花的家就開始了。也許,在前面又有什麼詭異的事等待着這夜葬的隊伍吧?一切還好,一路上平安無事,一個時辰後,隊伍已經來到了一條山溝之中。在火把的映照下,到處野草叢生,長長的草叢後湮沒着一個個墳堆。

這就是埋葬凶死者的山溝——死人溝!

王勞模蹲下身來,在道袍裡摸出了一個羅盤,幾個擡棺手在他身邊圍成一圈,火把高高地舉着。擡棺手們把王勞模圍得嚴嚴實實,吳勇餘光等人看不清王勞模究竟在做什麼。

無意中一擡頭,餘光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風竟然已經停了,曾經密佈的烏雲也不知蹤影。今夜是七月半,月光大熾,就算沒有火把,周遭也是一片明朗,悽悽的荒草靜止不動,一個個半高的墳堆突兀地聳立在荒野之中。

沒有風的夜晚頓時顯得悶熱起來,一顆顆汗珠順着脖子滑了下來,餘光低下頭來,繼續觀察王勞模想要做些什麼。王勞模取出羅盤,羅盤上的指針快速地轉動着,他移動着腳步,忽左忽右,像是一個喝醉了的酒徒一般,身形蹣跚。他的眼睛閉着,但卻似乎知道腳下的高低不平。

突然,他的腳步停了下來。這是一片長滿荒草的平地,齊腰的草長得很是茂密。王勞模從身邊取過一截火把,手臂一垂,竟點燃了荒草。草噼裡啪啦地燃了起來,空氣裡嗅到了焦臭中又帶着芬芳的怪異味道。所幸沒有風,火勢並不大,但幾個擡棺大漢還是警惕地觀察着燃燒的火焰。

火在慢慢地蔓延,只是一分鐘左右,王勞模一揮手,幾條大漢一起衝進了火堆,撲打起燃燒的荒草。

火焰很快就熄滅了,這片草叢中也出現了一塊焦黑的空地。這大概就是埋葬呂桂花的美穴地吧。王勞模蹲了下來,在空地的東南西北各插了一支蠟燭,然後點燃。這空地立刻一片光明,這是一快平地中的凹地,土黑黑的,盤根錯節被荒草的枯根佔據。

王勞模敲了一下梆子,“篤篤——篤篤——篤篤——”

擡棺大漢們揮動着鐵鏟挖起了墓穴,一會功夫,平地上就出現了一個大坑。“呼呼——呼呼——呼呼——”周遭的荒草搖動了起來,又起風了。在空氣裡充滿了枯草的焦臭氣味和蠟油的腐屍氣味。

餘光抽動了一下鼻子,這氣味竟莫名地有些嗆人。只是瞬間,他的眉頭皺了起來,他又嗅到了那股淡淡的,腥腥的,若有若無的野獸一般的氣味。他環顧四周,遠處的草叢微微搖曳,是風掠過荒草時吹動造成的嗎?還是那看不清的野獸正伺伏其中?他背後滲出一片冷汗,瞬間浸透了貼身的襯衣,肉和襯衣貼在一起,冷透了。吳勇和沈天又再次加入了擡棺手們的行列,擡起了黑漆漆的棺木。沿着挖出的墓坑,擡棺手們分站在墓穴的兩邊。

王勞模點燃了一張黃表紙,在手中搖晃幾下,然後扔進了墓穴之中。他拿起了梆子急速地敲擊起來,在敲擊聲中,擡棺手們漸漸彎下腰來,試圖把棺木平整地放在墓穴裡。

這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八個人齊心合力將棺材放進了穴中。王勞模輕輕吐了一口氣,只要再在棺木上填好土,今天的夜葬就算是功德圓滿了。突然,一陣妖冶的風撲向了王勞模的後腦勺,他回過頭來,只有齊腰深的草叢在風中緩緩搖曳,一股濃郁的腥騷味撲面而來。

王勞模有些納悶,這腥騷的氣味怎麼這麼熟悉,一定在哪裡曾經嗅到過。可這氣味究竟是什麼?又是從哪裡來的呢?正在他納悶時,離他最近的草叢,突然之間分開了,一條猙獰粗壯的黑影從中一躍而出,一隻毛茸茸的手抱住了王勞模的頭頸……沒有人注意到王勞模,,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墓穴中。他們只是納悶爲什麼梆子聲突然停了。一陣巨痛,王勞模想叫出聲來,可這巨痛來得過於迅速,以致於他還來不及發出一聲悶響,眼前就一片漆黑。他最後看見的東西,是一雙眼睛,一雙絕望的眼睛。準確地說,看到的是一隻眼睛,是他的左眼看到了自己的右眼,自己的右眼同時看到了自己的左眼。他的頭顱被那隻毛茸茸的手從中間分成了兩半,是巨大的力量把他的臉撕裂成了兩截!在他死去的一剎那,他突然想起了他作地理先生時的師傅,族長王唯禮,曾經對他說過的一句話:“骨灰見天,蓼無人煙!”只是極短的時間,那條黑影已經停止了自己的動作,又竄回了草叢,草叢只是略微地搖曳了一下,就恢復了往時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