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老陳頭拾起電話,喂了一聲後就示意是找趙先生的。

趙連蒲走到了隔壁的房間裡,通起了話。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但隱隱約約仍然可以聽出是在和出版社的人關於版稅的事爭論着什麼。趙連蒲沒有回飯廳來,一直佔着電話。老陳頭

揹着手必恭必敬地請客人自己招呼吃東西。

等餘光等人風捲殘雲般把飯菜都一掃而空時,趙連蒲依舊沒有回來。

王勞模的臉上開始有了點焦慮,隱約依然聽見趙連蒲在隔壁繼續大聲說着話,還繼續和對方爭論着。雖然房間的隔音不錯,但還是可以斷斷續續聽到趙連蒲大聲地喊道:“不行……說過是百分之十就是百分之十……少來這一套……出版社多的是……又不是你們這一家……”

餘光暗笑:“看來名作家也有名作家的煩惱。”

王勞模有些坐不住了,他不停地看着手腕上的機械錶。餘光也想起了晚上的正事,他們還得去考察夜葬的全過程。現在已經是快七點了。王勞模站起身來對老陳頭說:“麻煩你給趙先生說一下,我們得走了,我們今天晚上還要去給呂桂花做夜葬。”

“呂桂花?!”老陳頭的眉頭一皺,整個臉上的器官都擠到了一起,驚詫地問道:“就是那個愛哭愛笑的小媳婦嗎?她死了?夜葬?難道她是死於非命的?”

“是啊,天有不測風雲,她男人在外面裹了野女人,要和她離婚。她一時想不痛就尋了短見。”王勞模解釋道。

“唉……”老陳頭幽幽嘆了一口氣。他轉過身去,走進隔壁房間。隔壁電話的聲音被打斷了,隱約聽見老陳頭對趙連蒲說餘光他們要離開了,然後細聲唯唯諾諾地應了幾聲,接着回到了飯廳。

“真是不好意思,趙先生現在正在打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電話,不能親自送你們出大宅了,真是抱歉得緊。”

“沒關係,沒關係。”餘光連忙打着圓場,“其實是我們叨擾趙先生了,如果不是今天晚上有正事,我們一定來個一醉方休。”在老陳頭的護送下,一行人穿過了長長的曲折迴廊。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天際想一張黢黑的大幕,即將就要拉下。在戲劇中,拉上大幕意味着一場好戲的結束。而對於今天晚上的夜葬,這夜幕卻意味着一場活劇馬上就要開場。

走在迴廊上,受了環境的影響,每個人竟都默不作聲,只聽見鞋底碰撞在地面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

別墅旁的那間小屋,依然有那隻叫作黑貝的大狼狗低聲淺吠着。雖然看不到狼狗的真面目,但也能想象到那一定是一隻威風凜凜,雙耳齊豎,毛皮油光水滑的大狼狗。打開黃銅大門,門外黯淡的日光下,平地中站着好幾個人,正等待着他們的出來。

王勞模忙道:“這就是今天的擡棺手,我早就叫他們在這裡等我們了,現在我們就去呂桂花家做準備。”

果然,外面橫七豎八地站着坐着蹲着好幾個人,正焦急地等待着他們。

吳勇和沈天連忙尋找着其中他們熟悉的那張面孔——王明生。可奇怪的是,他們倆都沒找到王明生在哪裡,在空地上也只有七個人。“王明生呢?”王勞模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七個人怎麼行?你們擡的可是八人大棺啊,他到哪裡去了?那個誰誰誰,去叫一下他!”

餘光連忙道:“何必呢,反正我們都要回村裡街上去,順路一起叫他一下就是了。”

“好吧,餘教授說得也在理。”王勞模點了點頭。於是一大幫人浩浩蕩蕩地從半山腰向村裡走去。在路上,餘光和王勞模走在隊伍的最後,他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王村長,你們在夜葬時不是一句話都不能說嗎?如果有什麼緊急的事想要溝通,那又怎麼辦呢?”

王勞模笑了笑:“我們有土辦法,這也是老一輩人傳下來的。我們會用硬物敲擊竹竿,用發出的聲音來表達自己的意思。比如說,兩聲長代表前面是平路,兩聲短代表前面有障礙,一長一短代表前面左轉,一短一長代表前面右轉,連聲碎響代表休息片刻。還有很多的暗號,我也沒辦法具體一一給你解釋,但是我們之間都有自己的聯絡方法。”

“呵呵。”餘光讚道:“完美啊,這是最原始的密碼暗語,前人的智慧真是無窮的。”言語之間,一行人已經走到了長街上,不一會工夫,就來到了王明生的家門前。

王明生家的門緊緊關着,這是一扇班駁的木門,油漆已經剝落了,在陰暗的日光中顯得更加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

不知爲何,在吳勇的心裡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在他的腦海裡竟不停地想起王明生說過的話:“等我一旦找到了證據,就會公佈於衆,讓那個郎面獸心的傢伙身敗名裂!”郎面獸心究竟說的是誰?難道真的在其中藏有一個陰謀?難道呂鬼話真的是被人害死的?門緊緊關着,聽不到一點聲音。

一個擡棺手高聲喊叫着王明生的名字,刺耳的叫聲劃破了沉寂得幾乎凝滯了的空氣。但是卻沒有人應答。

另外的擡棺手都喊叫着王明聲,一聲聲呼喊就像是在招魂一般,一聲跟着一聲,此起彼伏,換來的卻是長久的寂靜,只有山風呼呼地掠過,做着無奈的迴應。“好象有點不對勁。”一個五大三粗的擡棺手戰戰兢兢地說道:“好象有點邪啊……”

“閉嘴!”王勞模大怒,雙手合十道:“童言無忌,大吉大利!童言無忌,大吉大利!童言無忌,大吉大利!”

吳勇連忙說:“好象真有什麼不對勁啊,今天白天他給我和沈天說過,他懷疑有人害了呂桂花,他想獨力一個人調查這事。現在他不在家,難道是出了什麼意外?”

頓時,王明生屋外一片譁然。所有的人都七嘴八舌議論了起來。“胡說!”王勞模叫了起來:“呂桂花從來不和什麼人有冤仇,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自殺的,她老公在外面勾了野女人,她想不開就投了水。吳勇,你們雖然是客人,但是也絕對不能說這些沒有半點根據的事!這完全是在捕風捉影,妖言惑衆!如果你再說這樣付責任的話,我就不客氣地對你說,惡詛村不歡迎你!”

“我們說的都是實話!”沈天不客氣地回敬道,他的眼睛裡盡是狠狠的殺氣,眼珠子都幾乎凸了出來,緊緊逼視着王勞模。畢竟他是大學裡足球隊中以兇狠剷球而著名的主力中後衛,臂壯膀圓,他的眼神立刻嚇得王勞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餘光趕緊打上了圓場:“你們都靜一下,都少說兩句。現在到底出了什麼事我們都不知道,還是先想辦法打開門看一看裡面的情況吧……”

突然,餘光的話停住了,因爲他站在了木門前,在這一刻,他嗅到了一股腥腥的味道,正從木門裡邊飄了出來。

這是淡淡的腥味,若有若無,不注意分辨根本察覺不到。但是餘光嗅到了,因爲他的鼻孔正好湊攏了木門。

不祥的感應立刻縈繞他的腦海。“出事了!”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三個字。

作爲歷史系的教授,他曾經去過很多地方,現在他都依然記得在一次社會調查中,他去了一個湘西的古鎮,瞭解那裡原始的屠宰業。他走進了一個廢舊的屠宰場,那裡已經若干年沒有殺過豬了,可牆壁裡已經被豬血浸成了污穢不堪的暗紅色。在牆磚的縫隙中,他就若有若無的嗅到了一股和現在幾乎相似的腥味。陪同的當地人說這是一種穿越了時空的殺氣,即使多年沒動過刀了,但這殺氣卻原始地保留了下來。對!現在,就在這王明生的木門外,餘光又嗅到了當年的氣息,一種不可截制的殺氣。餘光愣愣地注視着木門。門如同凝固了一般,周遭的空氣也靜止了,餘光開始覺得了悶熱,他解開了襯衣最上面的一顆鈕釦,但冷汗依舊噌噌地冒了出來,瞬間浸透了他貼身的衣物。

在餘光的沉默中,所有的人都受了他的感染,一言不發地看着木門。

“把門踢開!”餘光冷冷而又嚴肅地對沈天吩咐道。沈天擡起腳,一腳飛踹在木門上。

“砰”的一聲,門被重重地踢開。只是瞬間,腥氣大盛!

事實上,可能也只有餘光一個人體會到了這突然大盛的腥味,因爲其他的人都沒有什麼反常的表現,大概他們都對這腥味不甚敏感吧。

餘光讓翁蓓蓓留在了屋外,他很擔心一會很有可能看到不應該看到的東西,他對自己這個侄女的膽量很沒有信心。因爲沒有窗戶的原因,王明生的屋裡暗暗的,看不清楚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王勞模揮了揮手,對一個五大三粗的擡棺手吩咐道:“仨兒,去把油燈點上。”

這個叫仨兒的擡棺手走進了屋,點燃了打火機找摸索着到了油燈的位置,然後點上。

油燈的光線很微弱,依稀看到屋裡空曠如也,沒有幾件象樣的傢俱,更談不上什麼家電。石灰剝落的牆壁告訴了大家王明生有多貧窮。

在屋的正中央,桌子橫七豎八地倒塌在地上,碗筷撒落一地。一個墨綠色的保溫瓶倒在地面,玻璃內膽碎片撒得到處都是。彷彿屋裡剛剛遭遇過一場浩劫。仨兒看着屋裡的一切目瞪口呆,他喃喃地說道:“出事了……王明生失蹤了……他被厲鬼捉走了……”

“閉嘴!”王勞模怒道:“少在這裡蠱惑人心!你再打胡亂說,我就叫族長把你關進水牢裡餵魚!”

仨兒沒有理會村長的威脅,依然眼光渙散地自言自語:“一定是被厲鬼捉走了,這已經是半年中的第九個了……”

“混蛋!你還說!”王勞模憤怒了,他走到仨兒面前,狠狠的一個耳光扇在了他臉上。雖然屋裡的光線很是黯淡,但頓時,仨兒的臉上出現了五個清晰的火辣辣的指印。

“等等……”餘光連忙問道:“村長,剛纔仨兒說這裡半年內失蹤了九個人,是被厲鬼捉走的?這是怎麼回事?”

村長愣了一愣,然後回頭對餘光神情尷尬地說道:“餘教授,你別聽這些人胡說。情況是這樣的,半年以來,我們惡詛村的確是有八個人不辭而別。我估計是他們奈不住村裡的寂寞,到外面打工去了。因爲害怕接里人不同意他們出去,所以也沒有留下片言半語。也可能因爲在外面生活得也不是很如意,所以也沒有寄信回來。正因爲這樣,村裡有些別有用心的人就造謠說這八個人是被給村裡下惡詛的厲鬼捉去當了替身。這些都是沒有根據的謠言,我也會同鎮上的派出所做過小範圍的調查,鎮上也同意我的推測,說這些人都是偷偷去外面打工了。這些事政府早就有了定論,餘教授,您千萬別聽信這些謠言。”餘光定了定神,說道:“不管以前失蹤的人是怎麼回事,現在王明生失蹤了,卻是不容質疑的事。我們必須馬上報警!”

王勞模連忙答道:“那也不一定就是失蹤,他也有可能是偷偷到外面打工去了。這個王明生老是疑神疑鬼的,做事神神秘秘,說話前言不搭後語,他做出什麼奇怪的事那也是說不準的。”

沈天聽着王村長的語氣,心裡很是不爽,他出言不遜地頂撞道:“村長,你這麼肯定地說王明生不是失蹤,你心裡是不是有什麼見不得光的秘密啊?”

王勞模臉色一變,冷若冰霜地問道:“姓沈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堂堂一個村長,又能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你說話小心一點,就算你是客人,也不能這麼隨便說話的!“

沈天冷笑道:“那就報警,讓警察進村來調查調查,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勞模連忙說道:“現在並沒有確切的證據說明王明生是失蹤了,如果報了假案,以後追究我的責任,我又向誰喊冤去?”

“可是,現在,也並沒有證據說明王明生不是失蹤了!”沈天繼續緊逼。

“那也沒有證據說明他就是失蹤了……”吳勇沒有參與沈天與村長的爭論,而是揹着手在屋裡仔細地看着。作爲一個推理的愛好者,他知道,一件罪案發生後,犯罪的人或多或少的,都會留下一點線索。不在於這線索是不是有,而是在於是不是能被有心人發現。

當吳勇走到被沈天踢了一個大洞的木門旁時,停住了腳步。他的眼睛一亮,然後對村長和沈天叫道:“你們不要吵了,我敢肯定王明生失蹤了,而且是在別人的脅迫下離開屋子的!”

王勞模的身體像是被什麼東西重擊一般,篩子般顫慄了一下,然後回頭問道:“你有什麼證據?”

吳勇指着木門的背面,說道:“你們看這裡!”木門上隱隱約約有幾條劃痕,很細,不注意看根本發現不了,劃痕後露出了淺白的木茬。在劃痕旁還有一個明鎖的掛鉤,掛鉤上還粘連着幾絲藍色的布條。“這劃痕是指甲留下的。”吳勇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撫了撫劃痕,然後在劃痕上取下了什麼東西,拿到油燈下仔細一看,竟是半截指甲。“這指甲的方向是手背向下的,這說明王明生是被人打暈後,橫抱着離開這裡時,指甲正好劃到這裡留下的。這劃痕如此深,說明他的身體已經僵硬了,看來不是什麼好兆頭……”

“那也說不定是他以前留下的,說不定他無聊時劃門背玩呢。”王勞模說道。

“省省吧,王村長。”沈天嘲弄地說:“可能也只有你纔會在無聊時用指甲劃門背玩吧?這劃痕後的木茬還是淺白色,連我這外行都知道,這是一個新的痕跡,肯定是今天才造成的。”

“對!”吳勇讚許地繼續說道:“這掛鉤上還留有藍色的布條,肯定也是抱他出去時勾住了衣服留下的。我還清楚地記得,今天我們上午碰到王明生時,他就穿一件藍色的海魂杉。”“可……可……可這是爲什麼呢?誰又會害王明生呢?”王村長喃喃說道。

“我先就給你們說過了,上午王明生向我們透露,他懷疑呂桂花是被人害死的,他要獨力去尋找兇手的證據。現在他失蹤了,一定是那個壞人察覺了他的行動。”沈天一邊說,一邊不懷好意地瞟了王勞模一眼。餘光很是讚許地望了自己這兩個聰明的弟子,他早就心裡存疑了,特別是當他嗅到屋裡這股奇怪的腥味,雖然這腥味好象只有他一個人才體會到。“那怎麼辦?難道以前那八個人都是這樣失蹤的嗎?”王勞模的語氣低沉下來。

“少說廢話了,趕快到你家去報警吧!”沈天焦急地叫了起來。

“好,好,好!現在就到我家去打電話!”王勞模一揮手,一羣人出了土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