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趙連蒲前傾着身體,細細聽完了餘光的講述。在講述的過程中,吳勇也在一旁補充着。

聽完了後,趙連蒲一臉陰沉地說道:“這樣詭異的事,我寫了這麼多年的推理,都是聞所未聞。這真是太奇怪了,陰森可怖的夜葬居然會遇到被催眠的怪物,而報信的人居然

又被離奇地吊死在了榕樹上。這裡可真是個邪地啊!”

老陳頭在一旁諾諾地接道:“這世界是不是真的有鬼啊?”

沈天立刻叫道:“這世界怎麼會有鬼?肯定是有什麼人躲在暗處使着什麼陰謀。”

趙連蒲讚賞地看了一眼沈天,說道:“不錯,這個世界是沒有鬼的,即使我們覺得有,那也是因爲有人暗中想讓我們以爲有。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想辦法找出這個暗中使詭計的人。”

老陳頭的嘴脣顫抖了幾下,然後說道:“這一切會不會是後山的那幫人乾的啊?”

趙連蒲眼睛一瞪:“不要胡說!”

老陳頭頓時沉默不語。餘光聽了老陳頭的話,立刻來了精神:“等一等,你們剛纔說後山的那幫人,這是怎麼回事?”

趙連蒲翻了翻眼皮,感覺到這個問題很不好回答。

“到底是怎麼回事?”吳勇沈天都感到好奇。

“好吧,我說。本來這不關我們的事,我到這裡來只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寫書,不想攪進沒意義的事端裡去。但是,這次的事好象做得有點過了……”趙連蒲想了一想,說道。

“不知道你們進村的時候看到那棵榕樹了嗎?”趙連蒲沒有一開始就說,而是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看到大家都在點頭,他繼續說道:“你們不覺得奇怪嗎?榕樹一般是生長在亞熱帶的,怎麼在這西南山村也有生長呢?”

“大概是和氣候有關吧。這裡的天氣大概和其他地方不一樣。”翁蓓蓓回答道。

“對!這裡的氣候是很獨特,雖然地處西南一隅,但卻和亞熱帶差不多,一年只分旱季和雨季。這樣的氣候,還真是罕見。”

沈天有些沉不住氣:“您說這裡的氣候有什麼用意呢?跟您剛纔說後山的人有什麼關係?”

趙連蒲壓了壓手,做了個請稍安勿燥的手勢,說道:“不要着急,聽我慢慢說。”

他點上了一根菸,緩緩地吸到了肺裡,然後說道:“這裡的氣候是很怪,就和雲南緬甸的氣候很是類似,高山地帶的土地也很肥沃,正是種植某種植物的好所在。”

餘光心裡咯噔一動,他已經聽出了趙連蒲的弦外之音:“你的意思是……”

“不錯,這裡的氣候很是適宜種植鴉片,也就是罌粟!”趙連蒲答道:“後山那邊正是有一幫外地人在山溝裡偷偷種植罌粟花。”“還有這樣的事?”沈天叫道:“那你怎麼不報警呢?”

趙連蒲黯然道:“不是我不想報警,以前這別墅的主人就是報了警,還沒等到警察來,他就被殺死在浴缸裡,渾身**,咽喉被刺了一個大洞,鮮血流了一整屋。警察來了也沒找到種植鴉片的地方,更沒找到殺人的兇手。”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餘光問道。

“大半年以前的事了。就是上一任主人死了後,我才賤買下這幢別墅。但是要我去舉報這些種植鴉片的人,我還真沒這個膽量。誰敢擔保這些種鴉片的人沒有和警察串通起來,我這裡前腳給警察說了,後腳他們就把這個消息拿給種鴉片的壞人。我想死啊?我活得不耐煩了啊?”

不得不承認,趙連蒲說得也有道理。

餘光沉吟了片刻,說道:“看來很有可能,那幫後山的壞人看到了午夜狂奔的仨兒,以爲是他要去報警,於是殺了仨兒。他們又擔心是有人指示仨兒去報警的,於是弄沉了河上的橋,還把他的屍體吊在樹上警告其他人。說不定現在那幫人就在村子裡轉悠,尋找對他們不利的人,說不定現在他們就在這別墅以外……”趙連蒲一聽,渾身打了個哆嗦,“不會吧……”

老陳頭連忙說道:“別怕,我們這裡高牆大院,圍牆上還裝了碎玻璃渣,沒人爬得進來的。再說了,我們還有黑貝,純種的德國狼犬。只要有人進來了,它就會叫的。它叫起來才叫一個可怕,不把那些壞人嚇走纔怪!”

“是嗎?”趙連蒲還是半信半疑。他的話音還沒有落下,屋外院子裡,突然響起一陣狼狗的狂吠。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屋裡衆人頓時臉色大變。

狗叫之聲此起彼伏,像是發了瘋一般,聲音尖利高亢,直衝雲霄。

屋中的人卻面如紙灰,瑟瑟發抖。是什麼引起了狼狗的狂吠?莫非真的有生人闖進了這高牆宅院?是什麼人?難道就是後山那幫種植罌粟的外地人嗎?

趙連蒲站起身來,給老陳頭一個眼神,老陳頭連忙出了房間。過了片刻,他拿着一把獵槍走進了屋中。這是一把雙杆的獵槍,雖然時間已經久遠,但是槍桿卻被桐油擦得裎亮,一股新鮮的桐油味和火藥的硝味混雜在一起,不禁讓人直想打噴嚏。趙連蒲吩咐關上二樓屋裡的燈,緩慢拉開了窗簾,他站在了窗簾後,把獵槍的槍桿伸出了窗戶。

屋外正對大門後的迴廊,看不見一個人,只聽見狼狗使勁叫着。

日光直射在迴廊旁的荷塘中,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但這卻一點也不影響趙連蒲的視線。他咪上了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死死盯着瞄準器。

迴廊上除了可以聽到狼狗的狂吠,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了。可在這平靜裡卻似乎隱隱藏着極度的危險,而這危險正一觸即發,彷彿一個只缺少一顆火星的炸藥桶。那隻叫黑貝的狼狗早已經察覺到了隱藏着的恐怖,它使勁叫着,聲嘶力竭。雖然它被關在別墅旁的土牆屋裡,但依然可以感覺到它幾乎要吠出所以的力量,所以的精氣神。

趙連蒲瞄準了一陣後,發現找不到任何的目標。他張眼望去,發現在別墅與圍牆的夾角,正是一個在這個角度看不到的死角。那裡有着及人腰高的一簇小葉黃楊,葉片正微微顫動。

這小葉黃楊張得很是茂密,雖然老陳頭偶爾會修剪一下,但此刻卻依然密密麻麻擋住了趙連蒲的視線。]

趙連蒲幾乎可以確定,如果真有人進來了,一定是躲在那簇小葉黃楊的背後。這賊人的膽量不可謂不大,居然敢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潛入趙家大宅,真是吃了豹子膽。趙連蒲冷笑一聲,回頭對餘光等人說道:“你們可不知道吧,我的槍法好着呢。雖然我的膽量不大,但收拾幾個小蟊賊還是不在話下。”

他抖了抖胳膊,把槍管放在了窗臺上,大聲喝道:“外面的蟊賊們!你們聽着,你家趙爺爺可不是吃素的!告訴你們,知趣的話就自己滾回去,要不然我一搶崩了你們的頭!先給你們的顏色看看,你們注意黃銅大門上的燈泡!”

趙連蒲瞄了瞄,一摳扳機。“砰”,接着是一聲脆響,大門上的燈泡應聲碎裂。“好槍法!”餘光和吳勇異口同聲讚道。

趙連蒲得意地放下獵槍,謙虛道:“哪裡哪裡,只是幾個小蟊賊而已。”

他又望向窗外,死角中那簇搖動着的小葉黃楊已經停止了顫動,狗叫聲也漸漸低沉。也許,賊人真的是給嚇退了吧。趙連蒲坐回了藤椅,剛纔雖然他英勇無比,但此刻,臉上卻是煞白一片,對賊人的後怕令他身上冷汗凜凜。

“天啊,這幫賊人,竟然連白天也敢潛入宅子裡,晚上豈不是更膽大了?怎麼我剛纔把燈給打滅了啊?這不是又在無意中給賊人制造方便嗎?”

餘光連忙勸道:“那倒也不能這麼說,就算你沒把門上的燈泡擊碎,到了晚上,如果賊人真的要來,他們還是可以自己想辦法砸碎燈泡。”

“說得也是,可我們晚上怎麼防備呢?”趙連蒲雖然槍法一流,但現在卻顯得膽怯了。

“我看,最好在晚上找一點村裡的大漢到宅子裡來,一起抵禦。”沈天搶先說道。

“此法不好!”吳勇說道:“我覺得很有可能在昨天的擡棺大漢裡就有賊人的內應,不然怎麼賊人怎麼會知道仨兒報警去了?也許他們也知道仨兒是因爲有人失蹤而去報的警,但是他們怕警察來了後順便查出他們種植罌粟的秘密,所以阻斷了仨兒報警的企圖。而他們之所以有消息,一定是在擡棺手之中有着內應。”

“有道理!”趙連蒲嘆道:“你們別看我天天坐在家裡寫什麼勞什子推理,實際上一遇到真正的罪案,就手足無策了。”

餘光安慰道:“也不能這麼說的,最起碼你寫出的推理絲絲入扣,引人入勝。還有你的槍法也是第一流的。”吳勇突然問道:“趙先生,您的槍法這麼好,難道是練過的?”

“哪裡哪裡,我這個人實際上也沒有多大的學問,混到大學畢業,就想辦法出了國,到了一個加勒比海上的島國,在那裡打工。那個島國上政局不穩,每個人都帶着槍。我拿着槍在一個海島上值守燈塔,沒事時就到島上打獵玩。在那裡混了幾年,錢沒掙上,但聽了不少陰暗怪異的故事,練了一手好槍法。陰暗怪異的故事給了我寫作的靈感,而槍法沒什麼用,只好到山上打打獵玩玩槍。沒想到今天這槍法居然派上了用場。”趙連蒲答道。

“哦,原來是這樣子哦……”幾個人暗暗嘆道,原來趙先生這樣的作家居然還有一層不爲人知道的秘史。“老陳頭,快去準備點吃的,我們今天晚上還要防範嚴密才行,但前提條件是我們得吃好休息好。”趙連蒲吩咐道。

“是的,趙先生。”老陳頭一邊答應着,一邊一瘸一拐走出了屋。

當老陳頭在廚房裡叮叮噹噹弄着飯的時候,趙連蒲帶着餘光等人把一樓的所有窗戶都死死關上,還用沙發頂住了後門。

等他們氣喘吁吁地回到二樓,老陳頭已經準備好了豐盛的午餐。雖然地處偏僻,但老陳頭總是能找到合適的材料做出一頓色香味具全的飯菜。當所有人坐上桌時,老陳頭卻離開了,他說他要去別墅旁的土牆屋裡喂那隻名叫黑貝的狼狗。桌子正中是一鉢紅燒獅子頭,趙連蒲用筷子撥開蓋在最上面的青菜葉子,下面露出了炸得半焦後紅燒的肉團。

翁蓓蓓看到肉團後,突然胃裡一陣噁心,她想起了在死人溝的墓穴外,王勞模碎裂後又拼在一起的人頭。酸水從她的胃裡涌了出來,她感覺受不了,站起來轉身衝到了飯廳外,“哇”的一聲吐了起來。

翁蓓蓓的舉動令得所有人頓時失去了胃口,只是看着滿桌可口的飯菜,卻不願意伸出筷子拈上一口。

這一頓飯吃得所有人悶悶不樂,餘光等人只是夾了鉢裡的青菜勉強下飯吃了。等老陳頭餵了狗回到屋裡,看到這一切,不禁搖了搖頭,然後找碗盛上了剩下的肉。他一瘸一拐地有出了門。

當趙連蒲問老陳頭又去幹什麼?老陳頭頭也不回地回答道:“這肉扔了多可惜,還是也拿給黑貝吃吧……”言語之間,他已經消失在了飯廳的門洞中。飯廳裡一片寂靜,沒有人說話。每個人都各懷心事而又心懷憂慮。

那寫後山種植鴉片的賊人晚上還會回來嗎?到時候又會使出什麼樣的詭計?餘光感覺應該找點什麼話題來打破這沉默,於是他沒話找話地問道:“趙先生,你吃飯前說過,你大學畢業後去了一個加勒比海國?那是個什麼地方啊?”

趙連蒲的眼中閃過了一絲久違的光亮,他答道:“那個國家四面環海,風景如畫,四季如春。那裡南臨加勒比海,北瀕大西洋,全國海岸線有一千多公里長,全境大部分都山地,只是在沿海有狹窄的平原。這麼一個美麗的地方,因爲礦產匱乏,那裡卻是世界上最貧困的地方之一。我到那裡去完全也是機緣巧合之下的結果,本來我只是想四處遊歷,偏偏乘坐的海輪到了那個國家時,出了故障,需要休整幾天。我無奈下了船,卻又巧合般認識了一個在那裡多年的華僑老人,我們一見如故。他是個看守燈塔的老人,他帶我去了他所在的燈塔。站在燈塔的頂處,看着腳下波濤洶涌的海浪,螞蟻般大小的人羣,我突然覺得心裡莫名其妙地平靜了。我突然想找個地方好好安頓下來,看看書,寫寫字,聽聽海浪的拍岸聲,看看天上高掛的月亮。這纔是多種愜意的生活啊,於是我留在了那個國家。”

餘光很驚訝,他實在想不出,趙連蒲竟是這麼一個想法簡單純潔的人。

“趙先生,那你就這麼留在了那個國家了嗎?後來那個華僑又怎麼樣了?”

“唉……”趙連蒲嘆了一口氣:“那個國家的政局很不穩定,三天兩頭地鬧政變,整體街上到處都是流彈。當海輪離岸後我就後悔了。可世上沒有後悔藥,我於是整體呆在燈塔裡,幸好那位華僑老人在燈塔裡放了幾千本,幾乎全部都是推理,而且是中文的。從程小青的霍桑探案到橫溝正史的金田一,從阿加紗的波羅神探馬普爾小姐到史蒂芬金的恐怖。我如同找到了精神糧食,每天如癡如醉地在燈塔裡看,看得天昏地暗,神志不清。直到有一天,那位老華僑出門買東西時,被一顆劃過的流彈射中了頭部,一句話也沒有留下就和我永遠分離了。”

趙連蒲頓了頓,聲音略微有些顫抖。餘光和沈天連忙追問道:“後來呢?”

趙連蒲點上了一根菸,深深吸了一口,卻又被這濃重的煙霧腔住了喉嚨,不停咳起嗽來,直咳了好一會,才平靜下來。

他坐回了藤椅,繼續慢悠悠地說道:“老人家就這麼去世了,我接替了他的工作,繼續值守燈塔,每天做着相同而又無味的事,唯一給我帶來樂趣的就是躲在燈塔裡看那些。直到有一天,終於被我看完了,連第二遍第三遍都看完了,我開始覺得無趣,鬼使神差中,我提起了筆,決定自己寫一個好看的,也是給自己看的推理。這個我寫累了的時候,就帶着老人留給我的一管獵槍在島上打打獵,順便改善伙食。足足一年後,我的完成了,我的槍法也練好了。於是,我帶着這套書稿離開了那個國家,回到了這裡。那本很出色,很快就成了暢銷書,當我想寫第二本時卻覺得自己又寫不出了,於是我想尋找一個不被人打擾的地方,所以我來到了惡詛村。這裡真是太安靜了,真是個寫書的好地方,可是沒想到,居然又出了現在這樣的事……”趙連蒲一臉抑鬱。

餘光連忙勸道:“這樣的事誰都想不到,而且我們還沒有瀕臨絕路啊。我們得想辦法擊退這幫壞人,想辦法離開這裡!”

吳勇則在一旁沉吟片刻後,問道:“趙先生,您說的那個國家是不是……”

他還沒說出這個國家的名稱,飯廳的門被粗暴地打開了,老陳頭面紅脖子粗地衝了進來,他似乎驚魂未定,跌跌撞撞地把飯桌旁幾根凳子全碰倒在地。“怎麼了?老陳頭?”

老陳頭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失聲叫道:“不好了!黑貝死了!黑貝被人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