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髡髮的謝虎,羊皮捲上的字,就是敵人警告。薛訥的命令讓全軍陷入了徹底的恐慌之中。
敵人是誰?雖然他們還沒有現身,但是薛訥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不過,這並不重要了。答案很快就會在全軍面前徹底揭曉的。那一刻到來時,整個盧龍塞谷中就會瞬間變爲血肉戰場。
嗚咽的胡笳聲此起彼伏的響起,在山谷上空迴響,似催命的鬼吟一般。兩邊的山脊上忽然冒出了無數顆腦袋,遠遠看去與謝虎的腦袋一摸一樣。
對於深入谷中腹地的**來說,這是最糟糕的情況。他們完全處在契丹人箭矢的垂直打擊之下,並且根本找不到任何死角躲避。不管怎樣,步卒還可以舉起盾牌,抵擋一陣。騎兵就沒那麼幸運了,他們騎着馬,目標太大,是契丹人箭矢攻擊的首要目標。可以想象,馬上就會爆發前所未有的混亂,騎兵們根本沒法催動坐騎。
恐怖的呼嘯聲中,密如飛蝗的箭雨眨眼間便撲向了谷底,戰馬的嘶鳴聲和軍士的慘呼聲立時四起。
因爲心存僥倖,薛訥不僅使自己身陷絕境,而且還把麾下的二萬將士都帶入了鬼門關。
鋪天蓋地的箭雨之下,他也只有拼死抵擋的份兒了,別的暫時是顧不上了。還好,因爲家傳武學功底深厚,他身負着精湛絕倫的槍法。當下,他揮舞鐵槍,如巨輪疾風般旋轉,撥打箭矢,保的性命暫時無憂。
好一陣子之後,箭雨終於停了。看樣子契丹人的箭矢也消耗的差不多了。而**已經有超過三成或死或傷,喪失了戰鬥力。
片刻的停火間歇是這樣彌足珍貴,薛訥本該利用來迅速組織隊形,準備抵禦隨時有可能發起衝鋒的契丹人。但他卻沒有下達任何命令,因爲他一眼看到了擎着盾牌,離自己只有幾步遠的斥候荊成。
沮喪與絕望一瞬間轉化成了震怒。他把鐵槍狠狠戳在地上,跳下馬,猛的抽出佩劍撲到了荊成面前。
荊成被薛訥的樣子嚇壞了,完全不知所措,囁嚅道:“大帥••••••”
薛訥一伸手抓住荊成的脖領將他拽了起來,斥道:“你這個混蛋到底是怎麼打探的?這谷中明明埋伏着契丹人,謝虎都被殺了,你還敢跟本帥說一切安全!你這個狗膽包天的東西定然是通敵!”
荊成早已堆作一團,道:“大帥,屬下確實有過,確實不知那謝虎已然被殺,但屬下確實沒有通敵,求大帥明鑑。”
薛訥哪容他分說,手起一劍將他砍翻在地。他這樣做,一半是爲了泄憤,一半也是爲了推卸責任。發現了敵情的謝虎當時就被契丹人捕獲了,當然難逃一死。沒有發現敵情的荊成,雖然當時保得性命無虐,但最終也難免變作無頭之鬼。
薛訥收劍回身上馬,拔起鐵槍。這種情況下,他只有等待契丹人開始行動之後,才能相應的作出反應,決定下一步的行動。位於谷中的大軍,不論向哪個方向運動,契丹人都會立即衝下來從後面掩殺而至。無法迅速脫離谷中的**,背對敵人情況則會更爲糟糕。
對峙很快結束了。契丹人終於在一片如潮的吶喊聲中從兩側的山坡上發起了衝鋒,旌旗漫卷,如野獸狂叫着衝向**。最前面的一律手持長槍,可以想象這樣密密麻麻的槍林,以這樣迅猛的勢頭,接觸到**的一剎那時的慘象。不知有多少血肉之軀會變得千瘡百孔,添上許多鮮血淋漓的窟窿。
盧龍塞穀道並不算是狹窄,除有溪澗穿流之外,還有相當大的開闊地,所以**完全可以結成陣形對抗契丹人。
薛訥揮動着鐵槍,大吼着叫部下排成橫排的隊形,準備迎敵。其實根本就沒有所謂準備的時間。現在他也做不到驪山講武時的軍令如山了。就在**還在爲該扭向哪一邊迎敵而下不了決心時,契丹人已經轟然捲來,衝入了**的隊伍裡。
混戰開始。從這一刻起,人必須變成野獸,也許還有一線生機。所有的**將士,包括薛訥在內,他們拼死戰鬥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活下去。
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往往能促使人的潛能全部爆發出來。現在的薛訥,反而冷靜了下來。再去後悔就不止是沒有價值了,簡直可以說就是愚蠢了。
薛訥的一身功夫可絕不是徒有虛名。雖然有父親的廕庇,他可以得到更多的晉升機會。但手裡的鐵槍卻是父親手把手從小教出來的。爲這個他沒少吃苦。精湛的槍法輔以血戰到底的決心,他完全就是這片戰場上令敵人膽寒的血肉金剛。
薛訥騎乘戰馬在谷中往來衝突。鐵槍過處,便有契丹人紛紛倒下。當真是威力無匹,勇不可擋。如果能夠支持到崔宣道和杜賓客的四萬大軍趕來,那麼,化險爲夷應該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了。最次的情況,如果能支持到天黑,情況肯定也會有所好轉。
時間在流逝,但身陷重圍的**根本感覺不到。對於他們來說,時間就是靜止不動的,殺不盡的敵軍,越來越沉重的橫刀,每一刻都好像有一年那麼長。
混戰仍在持續。十之七八的**已經都倒下了。溪水被屍體填滿,變成了殷紅一片。不過時間確實在流逝,它不是靜止不動的。崔宣道和杜賓客的四萬**沒有動靜,但太陽卻已經沒入了西山之下,眼看着黑暗的幕布就要被拉上了。
沒有救兵,但天總算黑了下來。薛訥知道逃亡的最佳時機就要來到了。黑夜瞬間降臨。薛訥憑着感覺,向來時的谷口殺去。契丹人當然也有傷亡,當然也有消耗,奮戰了一下午,哪一個人若說還能把兵器如風般的使喚,那他一定不是人。所有的戰士,不論敵我,他們的雙臂都已跟灌滿了鉛一樣,連擡一擡都是那麼吃力。而天黑了,視線不清導致疏忽就更是難免了。
薛訥拼了老命終於殺到了谷口。他在一步步遠離地獄,生的火種在胸膛中霎時被點燃了。
谷口處忽然有十數條長槍齊刷刷地冒了出來,沒頭沒腦向他戳來。決不能在這個地方倒下!已經闖過了重重包圍,豈能在此處功虧一簣!薛訥拼盡了最後的力量,用右手奮力揮舞長槍撥開刺來的長槍,左手一提繮繩,忽的縱出了谷口。令他沒有想到的是竟然還有部下在他的後面緊隨着他。一直只顧拼殺的他,絲毫沒有感覺到。
終於逃出生天的薛訥,顧不得長出一口氣,兩腿猛的一夾坐騎,飛奔而去。在他的後面還緊跟着百十騎,向着沉沉的夜幕深處縱馬狂奔,頭也不回。
能夠活下來,就已經比什麼都強了。狂奔了一夜的薛訥,終於在黎明時分望到了遠遠的幽州城,也碰到了剛離開幽州的崔宣道和杜賓客,以及他們統率的四萬大軍。
把薛訥算在內,逃出盧龍塞的人總共只有一百零三個人。每一個人連人帶馬都像是從血水裡撈出來的一樣,沒有一個地方能夠看出本來的面目。若不是薛訥因異常的震怒而大吼一聲的話,崔宣道和杜賓客也根本就認不出他來。
看到崔宣道和杜賓客才走到這兒,薛訥何止是震怒,簡直就是怒不可遏。他擡起鐵槍指着十幾步外的崔宣道和杜賓客質問道:“你二人這是怎麼回事?爲何才引兵至此,莫非是故意按兵不動嗎?”
崔宣道和杜賓客看着遠遠過來的百十騎,及至到了近處,纔看清都是些血人,先是一愣,猛聽薛訥大吼一聲叫嚷着興師問罪,這才辨認出當先一人是薛訥。立時什麼都明白了,心知這老傢伙定是已經吃了敗仗。看樣子,他那兩萬人恐怕是隻剩下這麼些個了。
崔宣道反應過來,立刻催馬上前,一半糊塗,一般關切地問道:“薛元帥您這是怎麼回事?莫非是路上遇到了埋伏嗎?”
薛訥又累又氣,已不想再和崔宣道、杜賓客多說一句。哼了一聲,催馬自顧自去了。那百十騎趕緊隨後跟着。崔宣道和杜賓客面面相覷,也不知是該進軍呢,還是該引兵迴轉幽州。最後,杜賓客終於打破了沉默,道:“如今看來,繼續進軍已無必要了,咱們還是回兵吧。”
崔宣道趕忙催馬來到了杜賓客旁邊,道:“杜將軍,依你看,他這是怎麼回事呢?”
杜賓客道:“不用問,八成是在盧龍塞遇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