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樂公主恨恨的在家中悶坐了一會兒,猛地站起身來,道:“來人,備車。”就往外走。一干婢女侍從趕緊呼啦也跟了出去。
安樂公主來到外面鑽進車裡,說道:“走,去韋播那兒。”立時車馬齊動,前呼後擁,好大的排場聲勢。
安樂公主所說的這個韋播,正是韋后的侄兒,論起來也是安樂公主的表兄了,現任左羽林大將軍,執掌萬騎營。萬騎營乃京城羽林軍的統稱,這就意味着他是京城戍衛部隊的實際控制者。韋后日漸勢大,又擔心根基不牢靠,便把韋氏族中許多人都安**了軍政機要部門,身居要職。
韋播個子很高,即古人常說身長丈二那種。或許是家族遺傳,韋氏族人高個子很多,包括韋后在內。
韋播正在家中閒坐,門人來報:“老爺,安樂公主殿下來了,說要見您。”
他立刻站起身來,道:“快些請進來。”說着就往外走。
韋播一見安樂公主,臉上立時堆起了燦爛的過分的笑。他道:“是哪陣香風把個仙女給送來了?裹兒快請進裡面。”
安樂公主同韋播坐定之後,便道:“表哥,我來是有事求你。”
韋播道:“裹兒這時說哪裡話來,跟哥哥我還說什麼求不求的,裹兒的事就是哥哥我的事。說吧什麼事?”
安樂公主道:“是這樣表哥,我想在長安縣西南開鑿一片池沼。想讓表哥把那裡方圓十幾裡的住戶百姓盡數遷走。”
說實話,象韋播這種官,仗着是皇親國戚,平日裡沒幹過什麼好事,眼裡哪有王法二字,只有兩個字就是利益。即便如此,當他聽了安樂公主的話心裡也直犯嘀咕。這沒來由開什麼池沼?不過他很瞭解安樂公主,知道這小羅剎要是脾氣上來了,就算天王老子也得讓她三分的。
他試探着問道:“能跟哥哥說說爲什麼要開一個池沼嗎?”
安樂公主道:“父皇對我一點都不好,連個破昆明池都捨不得賜給我。哼!他不是不給我嗎。我就自己開鑿一個出來,氣象規模都要超過昆明池,叫他瞧瞧。長安縣西南地勢平坦,所以我就定在那裡了。”
韋播說了一句“原來如此”,便沉吟了起來,心說這可不是個小動靜,那個地方全是上好的良田,那裡的百姓又世居於彼,說遷走就遷走,哪有那麼容易?
安樂公主見韋播半天不吭聲,便有些不耐煩,道:“這麼件小事,表哥不會說不幫我吧。”
韋播連忙道:“表哥怎會不幫裹兒呢?只是表哥想是不是得跟皇后說一聲呢?”
安樂公主道:“母后那裡自由我去說,表哥只需下令叫那裡的百姓遷走就是了。”
韋播心一橫,一拍胸脯道:“裹兒放心,這事包在哥哥身上,我立即着手去辦這件事,七日之內定叫那裡再無一個人。”
聽到韋播這話,安樂公主才展顏一笑,立時光彩宛然,與方纔慍怒之色殊異,就如曬久的海棠一經雨水打溼之後,立即就變得潤人眼目。可是這美麗的笑顏後面是什麼呢?卻是成千上萬百姓的淚水。
送走安樂公主之後,韋播就尋思那些刁民肯定不會乖乖聽話,說不得只好如此。想到這裡,他便叫家人去把同掌萬騎營的叔父韋捷和韋璇找來。
韋播坐等了不多會兒工夫,韋捷和韋璇就來了。果然也如韋播一般的身材高大。韋播叫他倆坐下,把安樂公主的意思說了一遍。
韋捷道:“這有何難?待我和韋璇點起一隊羽林軍前去。若是識趣的乖乖遷走便罷,若不識趣在那裡百般抵賴,咱們便把他鎖了拖走。”
韋播道:“也只得如此了。這事兩位叔父還要抓緊了,若是辦的不利,那個小羅剎發了脾氣,可是兇得很,沒人能招架得住。如今,兩位叔父就趕緊點起人馬去吧,再別耽擱了。”
韋捷和韋璇二人點頭答應,便告辭離去,直奔萬騎營去點起軍校要去行這等傷天害理的惡事去了。
這種事情當然不會順順當當的貫徹下去。世代務農爲生的莊戶連幾畝薄田都沒的種了,幾間賴以棲身的草房都保不住,他們能不滿懷憤懣嗎?只可惜大都是敢怒不敢言。有些雖然想抵死不搬,怎奈那些軍漢似虎狼一般,手持棍棒皮鞭一頓毒打,弄得個個膽戰心驚,誰還敢不搬?
烏煙瘴氣的折騰了好幾天,終於靠着皮鞭和棍棒把住戶們盡都驅逐了個乾淨。韋捷和韋璇完了事回覆了韋播,韋播立刻着人去給安樂公主回了話說事辦完了。安樂公主得了報,當即大喜,立馬擬了一道墨敕,其內容爲由司農卿趙履溫負責在長安縣西南開鑿一片池沼,名爲定昆池,所須銀兩概從戶部支取。這次安樂公主並沒有隱瞞,堂而皇之讓李顯過了目。還能說什麼呢?爲求得相安無事,他別無他法,只有蓋上大印了事。
安樂公主連圖樣都找人畫好了。她有專門跟趙履溫談過話,要他絕不能來的半點馬虎。錢不是問題,人也不是問題。錢不夠儘管從戶部支取,人不夠儘管去徵。趙履溫哪敢有一絲怠慢,手捧圖樣,知道這是公主殿下瞧得起他。這是既能爭面子又能鼓錢袋的美差,他雖表面畢恭畢敬,誠惶誠恐,心裡頭其實別有一番喜滋滋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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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天之後的下午,定昆池的工程就全面鋪開了。原本是阡陌縱橫的廣闊田野上,四處散佈着手拿皮鞭,腰裡佩刀的軍吏。時不時會聽見他們的吆喝聲,間或會有啪啪的脆響以及嘶啞的哀嚎。那根跟突起的肋骨以及骨碌碌含着怨恨的眼睛。他們原本也是人,但現在與牲口無異。
遠遠的一片林子裡,有一老一少兩個人,衣衫破舊,臉露菜色,兩人扒着一塊大石偷偷的看了好一會兒了。
那年輕人忽然道:“反正活路已斷了,你不去我去!”
那老漢將一張皺巴巴的臉扭轉對着年輕人道:“順子,那天你沒聽見就是公主要修這個池子才把地徵了去嗎?”
順子道:“爹,說你耳朵不好使了你不信,你只聽了個公主,是那個公主你可知道?你以爲就是太平公主嗎?”
老漢道:“不是太平公主難不成是別的公主?”
順子道:“我聽的說是安樂公主,不是太平公主。”
老漢道:“不管是哪個公主,我看都沒啥兩樣。天下烏鴉一般黑。”
順子道:“反正咱種的地是太平公主的,又不是安樂公主的,不管怎樣我也要找到太平公主,問問她。”
老漢道:“你這孩子就是倔,那太平公主豈是咱們這些人能見得着的?”
順子已不再和他爹說了。他打定了主意,要去長安城裡問問太平公主,扭轉身就走。老漢無法也只得在後面跟了。
兩人進得城來,小心翼翼地跟人打聽太平公主的宅邸。趕找到那條街時已到了申時。正是秋老虎肆虐之時,城裡人都嫌燥熱,這二人癟着個肚子,全然不覺的有什麼熱。
他們倆見着衣着光鮮的男女也不敢上前去問,只尋那穿的不怎麼樣的。恰好瞧見一個戴着范陽氈笠的賣油郎經過,兩人便過去跟人家打聽。那賣油郎見這二人潦倒不堪卻打聽公主府,心生奇怪,上下打量一下二人,便向後一指,叫他倆只管往那邊有兩個石獅子的門口過去就是了。
順子跟他爹向賣油郎到了謝,便向賣油郎所指之處走去。走到跟前,果見兩個大石獅子蹲在兩邊,中間是釘着銅釘的朱漆大門,卻是緊閉着的。只在旁邊開着個角門,臺階上坐着兩個家丁在那裡說笑。
順子和他爹仰臉看着門上的“太平公主府”大匾,卻不認得,只因兩人都是目不識丁之人。
順子道:“爹,想必這裡應該就是駙馬府了,門首有兩個石獅子嗎。”
老漢四下裡張望一番,見那邊還有兩家門外也有石獅子,便道:“我看那邊也有石獅子,不知到底是哪一家?不如去問問那兩個在門外坐着的人吧。”
那兩個家丁正在閒扯,募的見兩個破衣爛衫之人走近,便先皺起了眉,不等他倆說話,甩着袖子道:“這裡是太平公主府,你兩個叫花子趕緊到一邊去,休要在這裡探頭探腦。”
順子和他爹一聽這裡就是太平公主府,便道:“二位大爺,我們不是叫花子,我們來這裡是有要緊的事想跟公主他老人家說的。”
那兩個家丁一聽反而哈哈笑起來,說道:“看你們倆這幅德行,公主殿下豈是你能隨便見得?快滾遠些!不然一會兒可要拿棍棒趕了。”
從來王侯之家多惡奴。其實他們也是些被作賤的人,可偏偏那副嘴臉叫人瞧見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才解心頭之恨。順子和他爹現在是飢渴交加,哪有半點火氣,只好一個勁兒的哀告,那兩個家丁霎時便不耐煩,站起身來就說要去裡面拿棍子。
恰在此時,從角門裡面走出一個銀鬚銀髮的老者,穿一件青布衫,淨鞋白襪,頭上沒戴帽子,臉色紅潤飽滿。外面這兩個惡奴一見這老者,立即口裡叫着爺,閃邊作揖。
原來這老者名叫柴旺,算得上是府裡資格最老的僕人了。前幾年,太平公主看他辦事牢靠,又且忠心便叫他管了府裡的一應米糧薪柴等事。有時也叫他帶人去鄉下封邑收租子。
順子和他爹一見柴旺,立刻認了出來。柴旺一眼瞧見他倆,稍稍怔了一下,便也認了出來。說起來他們認識還是因爲有一次,柴旺去收租子正好遇到大雨,便在順子他家躲了好一陣子。順子他爹還特意叫順子冒雨去村頭酒館打了二斤酒來款待柴旺,是以他們之間是認識的。
柴旺見他倆破衣爛衫,心中大爲奇怪,他指着順子他爹,道:“你是狗子兄弟嗎?”
順子他爹沒個大名,只有個小名狗子,見柴旺叫他,趕緊點頭,道:“老哥,我就是狗子兄弟呀。”
柴旺走下臺階,道:“你們怎麼這副摸樣,出什麼事了?”
順子他爹一路並未流淚,到此時聽的關切之語,那兩行老淚便嘩的滾了下來,顫着聲道:“老哥,我家的地叫徵了去呀••••••”他把事情原委跟柴旺說了一遍。
柴旺一聽,那兩隻眼便瞪了起來,說道:“有這等事?公主殿下的封邑怎容隨便就徵了去。來狗子兄弟跟我進去,我要將此事稟報公主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