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真有趣。”凱若有所思地說,“明星通常喜歡有一點。柵門、牆面、高籬。但是當你走過這片沼澤地,從幾英里外就一定可以看到這個地方。”

“有利有弊,老兄。”里昂說,“他們看得見你,但是若有任何人靠近,你便會提出一大堆警告。瞧瞧那條路,那些該死的羅馬人可不是鬧着玩的,對吧?任何皮克特人想找碴,他們一露出地平線,你就看得清清楚楚了。”

“他喜歡那種他人無法窺看的隱秘之處。”賽門說,“我認爲這意味着,除了跟二線女明星上牀,他有更不可告人的事情。”

“而我認爲我們應該去看看那究竟是什麼。”里昂說。

他們看着彼此好一段時間。凱搖搖頭,賽門則說:“踹開傑可·文斯的大門,我可不想參加這場派對。”

“誰說要踹他的門了?”里昂說,“凱,你跟蓋這間屋子屋頂的傢伙談過。他有提到任何在這裡工作的當地人嗎?園丁、清潔工、廚師,這一類的?”

“喔,是啊,說得好像他會在自己藏匿謀殺被害人的屋子裡請清潔工似的。”賽門輕蔑地嘲弄着。

“這個傢伙喜歡故弄玄虛。”里昂說,“他喜歡讓事情難上加難。請老婦人來擦亮秘密的鑲板,同時後面鎖着一個孩子,這比任何事都更能吸引他。那個工人怎麼說,凱?”

“他什麼也沒講。”她說,“但是如果要找任何知道一些消息的人,最靠近小屋的鄰居是最有可能的。”

“那麼,誰的東北口音說得最好呢?”里昂直接看着賽門問道。

“這真不是一個好主意。”賽門出聲抗議。十分鐘後,他敲響了他們遇到的第一間住所大門。那是一棟方正的大農舍,越過沼地與不到一英里外的哈德良城牆相對。他不安地將重心從一隻腳上換到另一隻。

“冷靜一點。”凱說,“記得警察證只要飛快地亮一下就好。他們從來不會仔細看。”

“我們會因此丟了飯碗的。”賽門咬牙切齒地咕噥着。

“我寧可冒那種險,也不願意讓殺死夏茲的兇手逍遙法外。”當一名身材嬌小、皮膚黝黑且沉着臉的男人打開門時,凱深鎖的眉頭頓時舒展成耀眼的笑容。不難想象這名男子的皮克特祖先一定讓羅馬人不好過。

“嗯?什麼事?”

他們啪地翻開警察證,然後同時闔上。男子一時間感到困惑,然後再度露出怒顏。“我是諾桑比亞警局的麥克尼爾探員。”賽門倉促含糊地說,“我們接獲報案說,文斯先生的住所有人闖入。我們無法進入屋內察看,不曉得你是否知道那兒有沒有鑰匙保管員呢?”

對方質問:“那個人沒跟你們說嗎?”他的口音讓凱幾乎聽不懂他說的話。

“沒有。”賽門以紐卡索口音說着,“我們聯絡不上他,大概因爲今天是星期天吧。”

“你們得找朵琳·艾略特。沿着這條路一直走,過了文斯的房子,第一個路口左轉,她的小屋就在下面。她幫他看管房子。”男子開始將門關上。

“多謝。”賽門無力地說。

男子說:“喔。”然後當着他們的面把門用力關上。

半個鐘頭後,他們拿到了進入傑可·文斯臨時住所的鑰匙。不幸的是,朵琳·艾略特太太坐在凱的乘客座上與他們一同前往,決心要確保笨手笨腳的警察不會傷了傑可的寶貝住所。爲了那個老女人着想,凱只能希望他們不會在傑可·文斯沉重的木門後方,發現她所害怕的事情。

當他說出自己的名字,大門隨即開啓,然後東尼走上車道。每走一步,他便越發融入自己爲這場會面所選擇要扮演的角色之中。他要讓文斯覺得自己還不確定真相爲何,而且可以輕易被矇騙過去。他有把握能在兩人當中明顯扮演弱者。這是很冒險的一種策略,但是他有自信能掌握得宜。

文斯滿臉笑容地打開門,並喊着東尼的名字跟他打招呼。東尼只能讓自己在內心被迷住,表面上則裝出微微困惑的樣子。“很抱歉,你錯過米琪了。她跟幾個朋友到鄉下度週末。但是我不想錯過跟你見面的機會。”他一邊領東尼進門,一邊繼續說着,“當然,前幾天我在我太太的節目上看過你,不過我在我最近的活動上也注意到你。你應該過來打聲招呼,介紹一下自己。那樣我們在今天之前就可以先聊聊了,省得你還得跑一趟倫敦。”他是魅力與溫柔的化身,他的話語裡流動着沉着與和緩。

“其實,我要找的不是米琪。我是來和你談談夏茲·波曼的。”東尼試着顯露拘謹與尷尬的樣子。

文斯一時間顯得費解,然後說:“喔,對,那一名不幸遇害的探員。這樣啊。我搞混了,以爲你是要談其他的。那你真的與警方一同偵辦這個案子嗎?”

“如果你還記得我在你太太所做的訪問中說過,我負責帶領夏茲所屬的單位。所以自然地,我也參與了調查行動。”東尼說道。東尼躲藏在拘泥、正式的面具後面,這會讓文斯感覺到他不自在。

文斯的眉毛一挑,靈活的藍眼睛充滿戲弄的意味,一如在電視上所見的那樣。“我聽說你在調查行動中的處境與以往完全不同啊。”他和善地說,“你不是問問題的那一方,而是回答問題的人。”

東尼意識到,不管他是如何蒐集的,文斯的內部消息可能會變成他自身的優勢。如此一來,情況真的會如他向克莉絲概述的那樣演進。“你的消息很靈光。”東尼試着讓自己聽起來很不情願,“但是我向你保證,雖然我與警方各自行動,但是我會將所發現的證據在適當的時機交在他們手中。”這句話佈下他是單打獨鬥的概念。

“而這些跟我有什麼關係?”文斯隨意地靠在螺旋向上的樓梯中心柱上。

“我有一些錄像畫面,我想你可能可以協助我更瞭解一些事情。”東尼拍拍外套口袋說。

從他寒暄到現在,文斯首度看起來微微倉皇失措。他一度面無表情,然後隨即再度露出金童的笑顏。“那麼我建議你跟我上樓去。我在頂樓有一個房間,用來爲一小羣篩選過的觀衆播放影片。”他朝旁邊移動一步,用真的手臂優雅地一揮,示意東尼應比他先上樓。

東尼步上樓梯。他告訴自己,不管他們在哪一個房間,克莉絲都依舊能聽得到他的聲音,而如果情況變得危急,她會有足夠的時間採取救援。他希望如此。

他在樓梯平臺停下腳步,但是文斯無聲地指示他繼續爬上下一段階梯。當他們抵達頂樓平臺時,文斯說:“右邊第一扇門。”一個四面三角錐形天窗讓此處明亮得令人驚訝。

東尼進入一個狹長的房間。房間另一頭的牆面幾乎爲投影幕所佔據。他的左手邊有一個拴在地上的手推車,上面放着一臺錄放機與一臺投影機。其後,無數的架子圍繞着一張影像編輯工作桌。桌上滿是錄像帶與底片盒。一組以木頭爲支架、看起來頗舒適的皮革躺椅爲室內唯一的傢俱。

窗戶讓東尼的心爲之一沉——雖然窗戶是透光的,但是顯然覆蓋了某種外層。如果東尼留意周遭環境如同他留意文斯一般,他將會注意到早期官方在政府建築物裡進行一些不想爲外人知的事情時,所會採取的預防措施。窗戶上的覆蓋物讓無線電波無法穿透,防止電子竊聽,再加上牆上的隔音板,保證讓這個房間實際上與外界完全隔離。他可以盡情叫喊。克莉絲·狄凡將永遠不可能聽見他的聲音。

克莉絲看着荷蘭公園公寓,心裡納悶該死地該怎麼辦。無線電源先清楚傳來東尼與文斯的聲音,然後頓時間安靜無聲。她聽見最後的一句話是文斯說:“右邊第一扇門。”這甚至還不足以讓她聽出他們究竟在哪個房間裡,因爲她不知道樓梯是朝哪個方向轉。

克莉絲起先以爲是設備出了問題——線路鬆脫、電池移位。當她火速查看一切能檢查的地方時,恐怖的幾秒時間飛逝。雖然對講機什麼聲音都沒有傳來,但是錄音機的轉軸還在轉動。她抓着額頭,試着釐清發生什麼事了。可以肯定的是,沒有打鬥聲,沒有跡象顯示發報器被發現。甚至有可能是東尼將機器關掉了,例如他發現所處環境會造成電磁波反饋而讓自己泄底。文斯曾說到一間特別的放映室,這種地方正好可能放有對電磁波敏感的設備。

她可以感覺自己開始惶恐,而且因此自我厭惡。東尼可能發生任何事,他正與兇手共處一個屋檐下,一個他完全預料會殺了自己的男人。

她可以,也應該,試着撥打他的手機。他們曾同意,撥打手機是最不得已的手段。嗯,面對無聲的無線電,她想嘗試做什麼也無用。克莉絲按下記憶鍵,叫出東尼的號碼並按“通話”。先是一會兒的寂靜,然後聽到熟悉的三個聲響,接着令人氣憤的女性聲音平靜地說:“很抱歉。您所撥打的號碼沒有響應。請稍後再撥。”

“該死,該死,該死。”克莉絲低吼。沒有別的辦法了。她或許會讓東尼的計劃功虧一簣,但是也好過讓他像這樣命在旦夕。克莉絲跳下車,跑上通往文斯公寓的路。

東尼對於自己身處險境不以爲意。他轉身面向文斯說:“你的設備不錯。”

文斯不禁沾沾自喜。“這些是用錢所能買到最好的設備。那麼,你想要我看些什麼呢?”

東尼將錄像帶遞給文斯,看着他將帶子推進機器裡,並且注意到當文斯在自己的地盤上時,肢體障礙變得較不明顯。陪審團可能很難相信,他會像爲夏茲·波曼的車子加油時那樣地笨拙。東尼在腦袋中記下,爲了在法庭上站得住腳,他得建議警方進行現場重建。

文斯說:“坐啊。”

東尼選了一個眼角餘光剛好能看到文斯的位子。在錄像帶開始播放後,文斯用遙控器調暗燈光。東尼已經準備好進行下個階段的對質。首先播放的是易容的文斯出現在高速公路加油站的未強化影片片段。錄像帶播出不到三十秒,文斯從喉嚨深處發出一個低沉的聲音,幾乎像個咆哮。隨着影片繼續播放,那個聲音越來越大聲,音調也越來越高。東尼這才意識到——這男人在笑。“那個人是我嗎?”他終於在狂笑間擠出這句話,將露齒咧嘴的笑臉轉向東尼。

“那是你。你知道,我知道,而且很快地世界上其他人也都會知道。”東尼希望自己有表現出正確的語氣——一種介於虛張聲勢與嘀咕之間的語調。一旦文斯深信對方掌控了一切狀況,便有可能犯下錯誤。

文斯的眼睛從東尼身上掃過,回到屏幕上,強化過的影像以慢動作放映着。觀者若清楚自己要找的是什麼人,就不難不注意到影片中的男子很像現實中正握着遙控器的男人。“哎呀。”文斯諷刺地說,“你以爲有人會用這種明顯修過影像的東西來成立案子嗎?”

“不只是這樣。”東尼溫和地說,“繼續看。我喜歡你回到利茲善後的鏡頭。”

文斯不理會他,徑自按下按鈕停止錄像帶的播放。他將帶子抽出來,丟還給東尼——全是以單手流暢地做出動作。“我的動作跟他不一樣。”文斯輕蔑地說,“如果我像那個人一樣那麼不適應自己的殘疾,我會爲自己感到很丟臉的。”

“那是一部你不熟悉的車子、一種不尋常的狀況。”

“真是一點說服力也沒有。你得再加把勁兒才行。”

東尼將自己撰寫的報告副本丟給文斯。後者以職業運動員的反射能力,實時伸出左手抓住檔案。他翻開第一頁,粗略地瞥了一眼,嘴巴與眼睛周圍的皮膚緊繃了片刻。東尼可以感覺到一層肉眼看不見的意志力阻止文斯做出更劇烈的反應。“全在裡面。”東尼說,“你的被害人選集、你跟她們的合照、她們與吉莉驚人的相似、芭芭拉·芬維科殘損的手——全都顯示與你有關。”

文斯擡起俊俏的臉,可憐地搖搖頭,不屑地說:“你沒有任何成功的希望。這只是一堆間接垃圾、一堆造假的照片。你曉得每年有多少人跟我合照嗎?唯一讓人驚訝的是,就統計學而言,當中絕大多數人沒有遭殺害。你這是在浪費時間,希爾博士,跟先前的波曼探員一樣。”

“你的伶牙俐齒沒有辦法讓你跟這件事劃清關係,文斯。這些根本不是巧合。全國上下沒有陪審團會對你的說詞信以爲真。”

“全國上下的陪審團裡,半數以上的人都是我的粉絲。如果我說這是子虛烏有的迫害,他們會相信我的話。如果我再聽到關於這件事一個字,我不只會派律師去找你,我還會告訴媒體你這個爲內政部工作的可悲小男人迷上了我的太太。你被騙了,就像所有可悲的小男人一樣愛上了電視屏幕上的形象。你以爲只因爲兩人共進晚餐,她就會落入你的懷抱,好像我完全不知情似的。所以,你企圖用一堆不存在的連續謀殺案來誣陷我,到時讓我們來瞧瞧最後誰纔是傻子,希爾博士。”文斯用右上臂夾住數據夾,把文件撕成兩半。

“你殺了夏茲·波曼。”東尼說,“你殺了很多女孩,但是你殺死夏茲·波曼,你絕對不可能就此開脫。你可以隨你意地撕毀我的報告,但是我們一定會逮到你。”

“我可不這麼認爲。如果這個數據夾裡有任何真的是證據的東西,現在站在這兒的會是一羣資深警察,而不是你。一切都只是你的幻想,希爾博士。你該尋求協助了。”

在東尼能做出迴應前,門旁邊的牆上一顆綠色的燈開始閃爍。文斯大步走去,拿起一支話筒。“是誰?”他聆聽了一會兒,“你沒有必要進來,警探,希爾博士正要離開。”他掛上話筒,打量着東尼,“如何,希爾博士?我說得沒錯吧?或者我需要打電話給比狄凡警佐更能理性處理波曼探員遇害一事的警察們?”

東尼站起身,“我不會善罷甘休的。”

文斯仰頭大笑,“難怪我在內政部的朋友們會覺得你的事業前途堪慮。聽我的勸,希爾博士,給自己放個假,忘掉波曼的事,過自己的生活。你顯然已經操勞過度了。”他的眼裡沒有笑意。儘管向世界展現虛假表象的經驗豐富,他也無法阻止從和藹的表情背後泄露出的憂慮。

東尼克制住想將內心歡騰形於色的衝動,故意帶着戰敗的頹喪神態舉步走下樓梯。雖然跟先前向克莉絲·狄凡所透露的計劃不甚相同,因爲他無法確定自己能否成功應付這件難事,但是大體上他達成了所預計的事情。東尼心滿意足地緩步走過門廊,步出傑可·文斯的大門。

小禮拜堂是爲一羣爲數不多,但是熱情虔誠的會衆所搭蓋的。簡單,可是比例十分完美,凱站在門廊上想着。起居空間的改建很有品味,保有通風的感覺。文斯挑選的傢俱擺設,線條幹淨利落,唯一的裝飾是一系列鋪在地上、色彩鮮豔的波斯地毯。單人房裡有料理臺、一小塊用餐空間與客廳;客廳裡有一對沙發擺在低矮石板桌的兩個角落。房間另一頭建了一個架高的寢間;寢室下方的東西看起來像一張掛滿工具的工作臺。凱看着賽門與里昂在房間裡四處走動,表面上找尋虛構入侵者的跡象,她感覺胃部興奮地一陣緊縮。

在凱身旁,五十幾歲的朵琳·艾略特像一棟寬矮的圓頂塔樓般四平八穩地站着。她面無表情,彷彿厚重的哈德良城牆石塊。“你們說是誰報警有人闖入的?”她詢問道,小心守護着她作爲傑可·文斯隱居處看管人的權利。

“確實情形我不很清楚。”凱說,“我想是從車用電話打來的。有人開車行經這裡,看到裡面有手電筒的閃光。”

“今晚一定很清閒,讓你們三個人出來查看這種事情。”尖酸的語氣顯示出當地警方的辦事能力通常沒能達到她嚴苛的標準。

“我們剛好在附近。”凱說,“我們直接改道過來比派遣其他警察來得容易。再者,”她加上一抹吐露秘密的笑容,“尤其事情跟傑可·文斯這種人物有關的時候,嗯,我們會試着更賣力一點。”

“唔,那這兩個人,他們以爲自己在找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