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在道路噪音與自己的說話聲中,黎明曙光自夏茲的左手邊升起。她一面開車行駛在M1公路上,一面練習面談內容。律師們只需提出早已知道答案的問題,這一點總令她十分羨慕。如果要面對一名專業人士卻不事先模擬與探討所有對方可能做出的響應,那麼實在謂爲瘋狂。所以她以本能般的駕駛技術開車,同時再三演練她的問題,並且想象對方的回答。當夏茲抵達西倫敦時,一切都準備就緒。要麼傑可說溜嘴——不過夏茲懷疑他是否會這麼不專業;要麼她會令傑可驚慌失措,然後在之後的犯案中出現破綻,進而證實她所發現的事情。不然就是她徹徹底底錯了,而其他同事是對的,然後傑可會告訴她自己看見某個狂熱分子曾與那些推論中的受害者在一起。最後一種可能將會是令人泄氣的轉變,但是隻要能挽救人命並將兇手繩之以法,夏茲也願意接受。

這麼做或許會讓她陷入從未遇過的嚴重危險之中,克莉絲·狄凡已經如此提醒過她了。二十四歲的夏茲並沒有求死的意圖。即使進入警界已經三年,除了偶爾遭受攻擊以及遇上免不了的危險,警察工作尚未嚴重打擊她不屈不撓的性格。再說,住在荷蘭公園公寓區的人並不會襲警,尤其這個會面是由妻子所約定的。

夏茲按照慣例提早抵達,不過她沒有照着留言上的指示將車停在文斯住宅的車道上。取而代之地,她把車子停在諾丁丘的計時停車位上,然後漫步走下通往銀色夫妻住宅的街道。夏茲小心地數着門牌號碼,認出傑可與米琪的房子。很難相信在倫敦市中心裡竟還有這麼大一塊只住了一戶人家的土地。不過夏茲從相關閱讀中得知,整棟公寓確屬傑可與米琪所有,唯一同住的工作人員是米琪長久以來的私人助理貝齊·索恩。真是令人歎爲觀止,夏茲走過這棟如婚禮蛋糕一般潔白無瑕的房屋正面時如此想着。她看不清楚花園,因爲各式各樣高聳而修剪過的月桂樹籬阻擋了視線,但是電動大門後方的一塊區域美得看起來像花卉博覽會上的展示空間。夏茲短暫地感到一絲猶豫。她怎麼能懷疑住在如此美輪美奐之處的人會犯下自己的想象力所建構出的駭人罪行呢?像這樣的人不會做出這種事情,對吧?

夏茲咬着嘴脣,對於缺乏自信的自己感到憤怒,然後她突然回頭往車子的方向走去,決心隨着她的步伐而更加堅定。傑可·文斯是罪犯,當她解決了他,全世界就會知道真相了。不消五分鐘,夏茲已將車子開到公寓前,並且轉彎進入大門。她搖下窗,按下對講機,堅定地說:“我是波曼探員,與文斯先生有約。”

一陣低沉的電子聲響後,大門開啓。夏茲進入一處她不禁將其想成敵營的地方。由於不甚確定該將車子停放在何處,所以她選擇避開雙車庫的出入口,沿着車道繼續開到建築物的另一側,駛過一輛停放在前梯旁的越野車,停在銀色奔馳敞篷車旁邊。她將車子熄火,在車內又坐了一會兒,重振精神,然後集中所有注意力。“就這樣做吧。”最後她以低沉、剛強的聲音對自己說道。

夏茲小跑步爬上階梯,在前門按下電鈴。幾乎在即刻間,米琪·摩根笑臉滿盈地打開門迎接她,親切得像家人一般。“波曼探員。”她招呼道,同時往後站了一步,揮手示意夏茲進門,“請進。我正要出門。”米琪伸出單邊手臂,指着一名將斑白灰髮綁成鬆散辮子的中年女子。“這是貝齊·索恩,我的私人助理。我們正趕着去搭歐洲隧道列車。”

“到勒圖凱過夜,度個短暫的假。”貝齊詳述道。

“那裡可以吃好多海鮮,還可以到賭場小小試個手氣。”米琪補充說明,一邊伸手從貝齊手中接過皮製旅行袋。“傑可在等你。他剛打完電話。你從左邊第一道門進去,他一會兒就來。”

夏茲終於得以開口說句話,“謝謝。”米琪與貝齊一直站在門階,直到夏茲意識到她們要確認自己已經進入方纔米琪指示的房間纔會關門離去。夏茲帶着一絲困窘的笑容點點頭,然後走向一扇開啓的門。當夏茲自她們眼前消失的那一刻,她聽見前門關上的聲音。她走到窗前,看見米琪與貝齊爬上越野車。

“你就是波曼探員嗎?”

夏茲轉過身,她沒有聽見任何人進來的聲音。房間的另一頭,真人看起來比電視上更顯嬌小的傑可·文斯正對自己微笑。想象力刺激着夏茲:她看見一隻美洲豹齜牙咧嘴讓獵物轉眼間變成一堆屍骸。她想知道站在面前的是否就是自己遇上的第一個連續殺人犯。如果是,她希望傑可不會發現站在他面前的是受害者的復仇女神。

她有一雙超凡的眼睛。從背面看起來,她非常平凡。褐色的頭髮輕輕掃過剪裁合身的深藍色外套領口,下身穿着藍色牛仔褲與棕色帆船鞋。若在人擠人的酒吧中,絕不會吸引人看第二眼。但是當她吃驚地轉過身時,藍色雙眼所散發出來的光輝讓她完全變了一個人。一絲強烈的滿足感混雜在文斯的憂慮中。不論她在追查什麼,這個女人並不簡單——她是敵非友。“抱歉,讓你久等了。”文斯的聲音一如電視上所聽見的那樣溫柔。

“是我早到了。”她不帶感情地說。

文斯走向她,在兩人距離約莫六英寸處停下。“請坐,警官。”他指指夏茲身後的沙發說道。

“謝謝。”夏茲忽略主人的指示,朝文斯原本想坐的扶手椅移動。他會選擇那個位子因爲它比較高,燈光也在位子後方,可以讓自己較具權威感。文斯企圖讓夏茲坐在劣勢之處,但是她扭轉了情勢。焦躁像蟲咬似的讓他感到渾身刺痛,所以他沒有坐下,反而來到火爐前,倚在雕刻華麗的壁爐飾架上。文斯看着夏茲,他的沉默意味着要對方先開牌。

“謝謝你抽空見我。”經過長長的一段靜默後,夏茲開口說,“我知道你很忙。”

“你沒有給我選擇的餘地。再說,我一向很樂意爲警方提供幫助。你的副局長可以告訴你我參與警方公益活動的次數。”他的聲音一直帶着笑意,但笑意並沒有傳到眼裡。

夏茲的藍色眼睛一眨也不眨。“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先生。”

“這倒提醒了我,你的警徽呢?”文斯沒有移動,迫使夏茲拿出放有警察證件的皮包,起身穿過房間來到他面前。“我真不敢相信我們竟然這麼不小心。”在她走近的同時,文斯隨和地說,“竟然沒有檢查陌生人的身份是否屬實就讓她進門。”他敷衍地看了一眼夏茲的倫敦都市警部警察證。“你還有另一張吧?”

“什麼?很抱歉,這是倫敦都市警部發給警察唯一的證件。這就是我們的識別證。”夏茲面不改色地說,但心裡已經警鈴大作:他知道得太多,她應該在形勢惡化前抽身才對。

文斯的笑容變得詭詐,微微抿起了嘴脣。他決定,該讓她曉得究竟王牌在誰手上了。“但是你不再屬於倫敦都市警部了吧,波曼探員?是這樣的,做了功課的人不只有你喔。你做了功課,對吧?”

夏茲堅定地說:“我仍然是倫敦都市警部的探員。告知你這個信息的人一定弄錯了,先生。”

他掌握機會追問,“但你的工作地點不在倫敦都市警部吧?你附屬於一個特別單位。你何不將現在的識別證拿給我看,好讓我知道你說的真的屬實,然後我們再來談正事?”傑可跟自己說,小心別因爲自己遠比她聰明而得意忘形,你還不清楚她來這裡的目的。他迷人地聳聳肩,揚起雙眉,“我不是刻意刁難,但是像我這樣的人總是越謹慎越好。”

夏茲掩飾心中情緒,仔細地打量着他。“這倒是。”然後拿出貼有照片的國家側寫特別小組識別證。他伸手取過,但夏茲迅速自他手中將證件抽回。

“我從沒見過這種警察證。”他以聊天般的語氣說道,心中因沒能看到除了標誌與“側寫”兩個字以外的信息而感到懊惱。但“側寫”一詞像燃燒的木頭,引起他的注意。“是那個報紙做了諸多報道的側寫特別小組嗎?一旦你們真的開始正常運作了,你們應該找一個經驗豐富的警官上我太太的節目,告訴民衆你們如何保護他們。”現在這女的該知道他已經曉得她完全是個菜鳥了吧。

“決定權並不在我,先生。”夏茲刻意轉身背向他,走回自己的位子,“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談正事了嗎?”

“當然。”他以豪爽的姿態展開左手說道,但沒有坐下的意思,“我聽候你的安排,波曼探員。或許你可以先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我們負責調查一羣失蹤少女。”夏茲打開帶來的檔案夾,“我們先是發現七起案子之間有強烈的相似性。這些案子歷時六年,我們將擴大調查是否有其他案件具有尚未理清的共同點。”

“我不是很瞭解,我……”文斯頗具說服力地皺着眉頭,“少女?”

“十四至十五歲。”夏茲堅定地說,“我不能透露案情相關細節,但我們有理由相信這些案子相互有所關聯。”

“你是說,她們不只是一般的蹺家少女?”他聽起來有些困惑。

夏茲謹慎地說:“我們有合理的理由相信,她們的失蹤是由第三者策劃的。”她的視線一直放在傑可臉上。專注的凝視令傑可感到不甚自在。他不安地想緩緩移出女探員的視線,但他強迫自己維持一派輕鬆的模樣。

“你的意思是說,她們被綁架嗎?”

她不以爲意地挑起眉毛,微微歪着頭,然後突然露出微笑。“我無法透露更多信息。”

“好吧。但是你還是沒說清楚一羣失蹤少女跟我有什麼關係?”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急躁。這麼做並不困難,因爲緊張的情緒正在他的血管中沸騰。

她翻開資料夾,抽出一張相片複印件。“在每個案件中,女孩們失蹤的前幾天,你剛好都在她們居住的城鎮公開露面或參與公益活動。我們有理由相信,每個女孩都曾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