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警局也沒有新狀況。”李說,雙手遮着嘴,點燃一支菸,“我到她家繞了繞,只是去確認一下,比如她還沒下班回家之類的,但是我看不出來。臥室的窗簾依舊關着,所以或許她戴着耳塞,倒頭就睡了?”如同所有的警察,雖然有着職業病一般的悲觀,但是當他們有可能要爲某個同事舉行警察葬禮的時候,消極的想法總是會被一線希望所調和。

卡蘿甚至無法苟同她戴了耳塞這種薄弱的希望。最後如果她知道笛·恩蕭不是上了失蹤人士名單,李便必須百分之兩百地肯定他的夥伴探員被永遠革職。“你有見到泰勒探員嗎?”

李憤怒地抽着煙,用手遮擋了他的表情。“湯米說笛從沒呼叫他。他已經回到警局看那兒有沒有任何消息。”

“我希望他能更有想象力一點,料想得到他的夥伴靜靜發生什麼事了。”卡蘿嚴肅地說。

三個人影從工廠的空殼中出現,並拉出口中的呼吸器具。一個人脫離了另外兩人,朝他們走來。在距離她兩英尺之處,吉姆·潘德伯裡停下腳步並摘下頭盔。“我無法告訴你我有多麼遺憾,卡蘿。”

卡蘿擡起頭,然後疲倦地點了點頭。“我想,不用懷疑吧?”

“在他們完成驗屍之前,總是會有懷疑的空間。但是我們辨識出那是一名女性,而且在她身旁有一個看起來像是熔掉的無線電對講機。”他的語氣充滿同情和溫柔。

她擡眼看着他憐憫的表情。失去名義上屬於自己責任的人,他曉得那種感覺是什麼。她希望他能告訴她,要多久她才能再次面對鏡中的自己。“我能看看她嗎?”

他搖搖頭,“裡頭還太熱了。”

卡蘿呼出一口氣,一個短促的嘆息。“如果任何人要找我,我會在辦公室。”她丟掉咖啡紙杯,轉身並低下頭鑽過封鎖帶,朝着車子的方向摸索地快步走去。在她身後,咖啡攤灑在柏油碎石地上。李·惠特布萊德將菸蒂彈在那灘液體中,看着它陰鬱地嘶嘶熄滅。他擡頭望向吉姆·潘德伯裡。“我也是。現在我們有一個該死的殺警渾蛋要抓了。”

柯林·華頓將一疊錄像帶定格照片整理一番,然後俯身將錄像帶自訓練教室的錄放機裡退出。東尼的團隊停止使用這裡彷彿已有半輩子之久。避開東尼的眼神,他說:“這什麼也證明不了。好吧,有人從倫敦開了夏茲·波曼的車。在那個僞裝背後的可能是任何人。你幾乎無法看到那個人的臉,而這些計算機強化照片……我不信任這些東西,陪審團則更糟。等到該死的辯護律師一說完話,他們就會認爲所有從計算機上取得的東西都被修改成我們想要的樣子。”

“那麼手臂呢?那是不能修改的。傑可·文斯的右手是義肢。加油的那名男子根本沒有使用到右手。這是非常顯而易見的。”東尼堅持道。

華頓聳聳肩,“那可以有各種可能。有可能那個男人是個左撇子。有可能他在制伏波曼的打鬥過程中傷到手臂。甚至有可能他知道波曼對傑可·文斯所抱持的瘋狂想法,所以他決定利用這一點。現在的顧客都知道有攝影機了,希爾博士。文斯是幹這一行的,你真的以爲他不曾想過會有攝影機嗎?”

東尼用手順了順頭髮並且抓住髮尾,彷彿他正按捺自己的脾氣。“你看到在關鍵的時候,文斯開着自己的車,離開高速公路到利茲。這難道不會太過巧合了嗎?”

華頓搖搖頭,“我不認爲。這個男人在諾桑伯蘭有一間小屋。他所有的義工服務都在那兒。好吧,A1公路或許比較筆直,但是M1公路比較快,而且也很容易在城市北邊接上A1公路。甚至或許他決定想順道去吃布萊恩餐館的炸魚跟薯條。”他補充說道,企圖緩和氣氛,但效果不彰。

東尼雙手叉胸,好像這麼做能抑制住他內心黑暗的憤怒似的。“爲什麼你們不能認真看待這件事呢?”

“如果賽門·麥克尼爾沒有逃跑,我們或許不會認爲你提出的任何東西都不可採信。”華頓生氣地說。

“賽門跟這件事情一點關係也沒有。他沒有殺害夏茲·波曼。是傑可·文斯殺的。他是一個冷血的兇手。我所有的心理學知識告訴我,他殺了夏茲·波曼,因爲她威脅要拆掉他的遊戲屋。我們已經有照片顯示他駕駛她的車,而她卻不見蹤影。然後在他的車裡也是同樣的情況。你已經讀了我準備的心理側寫分析。我們還需要做什麼,才能說服你們至少認真調查一下這個男人?”

他身後的門開啓,道格·麥考米克高級警司將龐大的軀幹擠進房間裡。他的臉色暗紅得像個午餐時喝了太多酒的人一般,一滴汗水在多肉的臉頰上閃耀。他的輕盈嗓音因爲酒精而降了四個音階。“我以爲除非我們找你,否則你是禁止進入這裡的?”他用手指戳着東尼補充道。

“我帶證據來給你們,說明你們該調查殺死夏茲·波曼兇手的理由。”東尼的語氣現在已經顯得厭倦,“只是華頓先生似乎無法瞭解當中的重要性。”

麥考米克用肩膀頂開門,走進房間。“是這樣嗎?對此你有什麼想說的,柯林?”

“這裡有一些很有趣的高速公路加油站攝影機連續定格照片。已經經過計算機處理,顯示出夏茲·波曼遇害的那個下午,另有他人駕駛了她的車。”他安靜地攤開照片讓麥考米克檢視。高級警司眯起深色的眼睛,仔細地看着。

“是傑可·文斯。”東尼堅稱,“他把她的車開回利茲,然後設法回到倫敦,之後再次北上,想必將夏茲關在後車廂。”

“先別管傑可·文斯。”麥可米克不屑一顧地說,“我們找到一個證人了。”

“證人?”

“是啊,證人。”

“看到了什麼的證人,說明白?”

“一個鄰居看到你的藍眼小子賽門·麥克尼爾在夏倫·波曼遇害當晚,繞到她的公寓後方,而且沒看見他從正門出來。就在我們說話的同時,我已經找了一組人馬掀了他的屋頂。我們早就在找他了,不過現在我們要對外界發出公告。也許你會曉得我們可以上哪兒去找他啊,希爾博士?”

“你是解散我小組的其中一人。我怎麼會知道賽門現在人在哪裡?”東尼說,以冷酷的聲音掩飾內心沸騰的挫敗感。

“啊,好吧,算了。我們遲早會逮到他的。比起你女朋友的弟弟所粉飾過的錄像帶,我相信我的手下最後會找到更好的東西來呈給庭上的。”看着東尼一臉錯愕的表情,他無情地點點頭,“沒錯,我們完全曉得你跟喬登總探長的事兒。你真的以爲在這一行裡,我們不會互通有無嗎?”

“你一直跟我說,你要的是證據,而非猜測。”東尼用僅存的一絲意志力繫住自己的沉着,“我鄭重聲明,從以前到現在,喬登總探長從來不是我的女友。而我提出文斯是兇手的論點並非僅僅依賴錄像帶爲證。我真的不是在班門弄斧,但是你至少看看我寫的分析報告。裡面有十足的證據。”

麥考米克拾起桌上的數據夾並且快速翻閱。“我不會稱心理側寫報告爲證據的。謠言、諷刺、忌妒之人存心報復,那纔是你賴以爲證的東西。”

“他的太太親口說,他從沒跟她上過牀。你該不會告訴我,這在西約克郡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吧?”

“她也可能基於各種理由說謊騙你啊。”麥考米克輕蔑地說,報告唰地被丟回桌上。

“他遇見芭芭拉·芬維科幾天之後,她就遭誘拐殺害。大曼徹斯特警局的謀殺案檔案裡寫得清清楚楚。在發生毀了他夢想的意外之後,首度出席的公益活動之一。我們握有他在之後的活動裡,與其他失蹤、從此音信全無的女孩們的合照。”此刻東尼的語氣聽起來心灰意冷。他無法與這兩名警察建立融洽的關係,讓他們願意退讓,並且仔細考慮他說的話。更糟糕的是,他似乎與麥考米克的意見極度相左,彷彿如果他說“黑”,麥考米克便會回以“白”。

“像那樣的一個人,每個星期遇上數以百計的小姑娘,而她們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麥考米克深深地陷進椅子裡說道,“聽着,希爾博士,我知道你身爲一名內政部的資深心理學家,很難接受自己被矇騙了的事實。但是請你看看你的隊員麥克尼爾。他愛上了這名女子,而她似乎對他並沒有相同的感覺。我們只有他單方面的說辭,說他們在與另外兩人一同用晚餐前,她應該先跟他碰面喝一杯。在她可能死亡的時間裡,有人看到他繞到她的房子後邊。我們在落地窗上面採集到他的指紋。而現在他搞失蹤。你得承認,這些比一堆對一個全民英雄不利的間接證據更該死地有說服力。希爾博士,我們能理解你正企圖想做的事。如果今天我的手下被捲入案子裡,我或許會跟你有一樣的感受。可是請認清事實吧,你錯了。你挑了一顆爛蘋果。”

東尼站起身,“很遺憾我們在這件事情上沒有達成共識。我感到特別遺憾,因爲我認爲傑可·文斯正囚禁着另一名少女,而且她可能還活着。兩位,有眼不視謂之盲。我誠心地希望你們的盲目不會要了唐娜·杜爾的命。現在,請恕我離開,我還有事要忙。”

華頓與麥考米克沒有要攔他離去的意思。當他走到門口時,華頓開口說:“麥克尼爾別等着被逮捕,這對他比較好。”

“我並不苟同。”東尼迴應。在外面的停車場裡,他靠着車門,頭垂在交叉的手臂上,心裡想着該死地還要做些什麼?唯一相信他這些薄弱證據的資深警官便是卡蘿,而現在毋庸置疑的是,她對西約克郡警方一點影響力也沒有。他們需要的證據,是那種由電視犯罪重現影片與全國媒體呼籲得到的東西,而不是一名不足信的心理學家、一個來自市郡另一頭特立獨行的警察,與幾個亂七八糟的菜鳥探員所能得到的資源。

傳統做法對他們而言已經不可行。現在,是該拋掉一切規定的時候了。他曾經這麼做過,而且救了自己一命。這一次,也可能因此救了別人的命。

卡蘿站在門口,緊握的雙拳垂在大腿旁,望着辦公室內部。消息已經先傳回來了,裡面的兩名探員顯然對此感到沮喪,一個正打着筆記,另一個則陰鬱地埋首於一疊文書工作。兩人都只側眼快速一瞥注意到她的出現。

卡蘿質問:“他在哪裡?”

兩名探員對看一眼,相互理解以及種種決定立即在彼此之間傳遞。正在打字的那個人眼睛不離工作地開口說,“你是指泰勒探員嗎,長官?”

шωш ¤Tтkǎ n ¤¢ 〇 “不然還會有誰?他在哪裡?我知道他剛剛在這兒,但是我要知道他現在到哪裡去了。”

“笛的消息傳來,他就離開了。”另一個人說。

“那他會在哪裡?”卡蘿絲毫不爲所動。她不能就此退讓,不是爲了她將來的威信,而是爲了她的自尊。責任由她來扛,她不會逃避,但是她需要知道她的行動怎麼會出瞭如此糟糕的岔子。只有一個人可以告訴她答案,她決心要找到他。“說。”她催促道,“在哪裡?”

兩名探員再度交換了眼色。這一次,主要信息是放棄。“在港務長俱樂部。”打字的那個人說。

她生氣地詢問:“一大早這種時候,他居然在酒館裡?”

“那裡不只是一間酒吧,應該說是一間俱樂部,長官。原先是爲了商船上的水手而開的。那邊可以用餐,或者只是去看個報紙、喝杯咖啡。”卡蘿轉身欲離去,打字的那名探員趕緊繼續說道,“長官,你不能去那裡。”

她看着他的那種表情,會讓強暴犯都願意坦承罪行。“那裡女士止步。”年輕的探員結結巴巴地說,“他們不會讓你進去的。”

“老天啊!”卡蘿勃然大怒,“但願我們不會打擾到當地顧客啊。好吧,貝克漢,停下你手邊的工作,到港務長俱樂部去。我要你跟泰勒探員半個鐘頭內回到這裡,否則除了他的警察證,我會連你的證件一起收走,你明白了嗎?”

貝克漢闔上資料夾,一躍起身。他匆匆忙忙離去時,帶着歉意與她擦身而過。“我會在我的辦公室。”卡蘿對留下的探員咆哮道。她試着一把甩上門,但是門鉸鏈卻拴得太緊。

卡蘿砰地倒坐在椅子上,甚至連雨衣都還沒脫下。冷酷的自責緩緩落下,令她無法動彈。她空虛地凝視着笛·恩蕭在簡報時靠着的黑色牆面,想起她那死魚般的眼神、過於合身的套裝、有着虎頭鼻的臉龐。卡蘿憑直覺知道她們從不曾是朋友,也因此,昨晚發生的事情令她感到更糟。除了對於笛·恩蕭在拙劣的行動中喪生感到自責,卡蘿也內疚地知道自己很不喜歡這個女人,而且如果她被迫從團隊中選擇一人當受害者,笛·恩蕭不會是名單上的最後一個。

卡蘿再次快速查看案件歷史,納悶着有什麼是她可以、也應該採取不同做法的地方。是哪一個決策讓笛·恩蕭送了命?無論她怎麼想,每次她都回到同樣的事情上。她對於調查行動的掌控不夠嚴密,或者對初階警察們盯得不夠緊——他們並不在乎怠惰勤務會敗壞卡蘿的名聲。她太忙着跟東尼·希爾扮演穿着閃亮盔甲的正義騎士。已經不止一次,她讓自己對他所抱有的情緒反應妨礙了自身的判斷力。這一次,結果是致命的。

電話鈴響打斷了卡蘿的自我鞭笞,她在第二個鈴聲尚未結束前一把抓起話筒。即使是一趟重大的自責之旅,也無法壓制她的本能,讓她對桌上鈴鈴作響的電話聽而不聞。“我是喬登總探長。”她以低沉的語調說道。

“老大,我是李。”他的聲音聽起來比理應的更爲嘹亮。即便像笛·恩蕭這樣有着負面性格的人也應該有權獲得多一點哀悼,尤其是曾與她親密共事的夥伴。

卡蘿唐突地問:“有些什麼消息?”她轉動椅子面對窗戶,眺望寒風中無人的碼頭。

“我找到她的車了。藏在其他某間倉庫旁邊,很難發現。老大,她有一臺小型錄音機,放在乘客座上。所以我請一名交警幫我打開車門。全在裡面,名字、時間、路線、目的地、廠房……要定布爾克利的罪,綽綽有餘!”

她沉悶地說:“幹得好。”總比什麼都沒有好,但是還是不足以緩和內心的愧疚。不知怎麼的,當她跟東尼說他並沒有做錯什麼的時候,她就知道東尼也不會認爲這是一場可以接受的交易。“把它帶回警局,李。”

她反手掛上電話,發現約翰·布蘭登站在門口。她消沉地準備站起身,但是他示意她維持原姿,然後彎起膝蓋,坐進不舒適的訪客椅。“真是不幸。”他說。

“是我的錯。”卡蘿說,“我不夠警惕。我讓手下自己處理一個他們全都認爲是在浪費時間的任務。他們不當一回事,結果現在笛·恩蕭死了。我真應該緊盯着他們的。”

布蘭登說:“我很訝異她在外行動竟然沒有人支持。”無須看見他臉上露出的責備神情,光聽這句話就已足夠。

“那不是有意的。”卡蘿冷淡地說。

“爲了我們兩個好,我希望你能證實這一點。”卡蘿看着他眼中因後悔而流露的溫暖,因此知道這句話不是威脅。

卡蘿茫然地盯着疤痕累的木質辦公桌。“我現在對此提不起勁,長官。”

布蘭登的語氣變得強硬。“嗯,我建議你最好提起勁來,探長。笛·恩蕭可沒有福氣爲自己感到遺憾。現在我們能爲她做的只有將殺她的兇手緝捕到案。何時我能指望有人被捕?”

倍感受傷的卡蘿猛然擡起頭看着布蘭登。“只要惠特布萊德探員帶着證據回到局裡即可,長官。”

“很好。”布蘭登站起身,“一旦你對昨晚發生什麼事有清楚的想法了,我們再談。”他的眼裡掠過一絲笑意,“你沒有錯,卡蘿。你不可能全天二十四小時值班的。”

他走後,卡蘿盯着空蕩蕩的門口,好奇約翰·布蘭登花了多少年學會放手。然後,仔細思量自己對這個男人的瞭解,她納悶布蘭登是否真的學會了這個課題,或者他只是單純學會了將情緒隱藏得更好。

里昂環顧四周,一臉困惑。“我以爲紐卡索應該是地球上最後一處都是男子漢的地方?”

克莉絲·狄凡和善地問:“你對素食酒館有意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