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阿懸是從不吃豬肘子的,逢年過節,家裡都要做這一道菜,她筷子碰都不碰一下。老莊主見孫女不愛吃,就命人撤了,只管上她愛吃的,打那之後就養成了她挑食的毛病。
但魚容做的,她沒法拒絕。
蘇阿懸面露難色拎起一隻嚐了一小口。
魚容做的豬肘子果然不一般,不油不膩,肉質鮮美,入口即化,齒頰還留香。真不知魚容在裡頭放了什麼勾味蕾的秘製醬料,竟會如此美味。
魚容一改平時凶神惡煞的模樣,掖着自己的裙襬,挪步坐到蘇阿懸身邊的長凳上,緊張地問道:“味道如何?”
蘇阿懸嘴還沒停下,先豎起個拇指。
飢腸轆轆餓了一整夜,本以爲只能吃到些殘羹冷炙,沒想到還能吃到頓熱乎的。魚容的豬肘子味道極好,蘇阿懸挑食這毛病,還是要靠美廚娘的手藝來治。
蘇阿懸又囫圇吞下一大口:“魚容大娘,我要是個男人,一定娶你。人都說,要抓住一個人的心,必得抓住那個人的胃。我看我這胃已經在你手裡攥着了。”
“別貧嘴,你要是個男人,我還不一定嫁呢。”魚容嫣然一笑,步態輕盈,將鍋裡剩下的豬肘子包了起來,廚娘的快樂就是如此簡單。
“這是給誰準備的?”蘇阿懸探頭問。
這時外面傳來聲音:“隔老遠就能聞見香味,小魚容是又開發新菜式了?”
郭叔扛着一籮筐木柴走進廚房:“這是你郭叔新砍的果木柴,聽說廚子最喜這柴,燒煮出來的飯菜那叫一個美滋美味。”
“您是趕巧了,正要給您送去,”魚容對誰都粗魯,對郭叔倒是畢恭畢敬,拿起打包好的豬肘子塞到郭叔手裡,“這是給您的下酒菜。”說罷給蘇阿懸遞了個眼色。
“喲,又給我留好吃的?那我得好好嚐嚐。上次你給的冰雪水晶糕,我才嚐了一小口就被尹無妄那臭小子搶了去。”郭叔現在想想都心疼,把豬肘子當寶貝似的往裡藏了藏。
“郭叔,尹無妄膽敢再搶你的,我魚容不給他吃食餓死他。”魚容一句話逗得郭叔咧嘴大笑。
“對,還有我蘇阿懸,每日去倒騰他的藏書閣。”蘇阿懸嘴裡肉還沒嚼乾淨就補了一句。郭叔是她親封的說書先生,書院上下只愛聽他嘮嗑。
“哈哈,兩位小祖宗,那小子並非什麼大惡人,你倆就放過他吧。”郭叔嘴上給他求情,想着尹無妄遭罪的樣子還挺過癮。
“行了,你倆先嘮着,天快黑了,我得把院裡的燈點了。”暮色降臨,郭叔沒多逗留就走了。
郭叔走後,蘇阿懸忍不住開始發作,捶胸頓足,好一副委屈的模樣:“把你當心肝肉,你視我爲車前草。辛苦試了個把月的菜,敢情是爲他人做嫁裳,統統進了那三兒的肚子裡,苦命的我。”說着還假裝抽泣了起來,演出了活捉姦夫的戲碼。
“瞧你說的,好像你沒吃着似的,要論這小白鼠,想當初還是你上趕着要來做的,”見慣了蘇阿懸演戲信手拈來的本事,魚容這次沒陪着她演,反而擺出趕客的架勢,“吃完沒,吃完趕緊走人,本店打烊了。”
蘇阿懸的屁股黏在椅上動也不動:“屁股還沒坐熱呢,利用完人家就趕人走。”
“不走留下來做什麼?給我洗碗?你的好意我可心領了啊。”魚容擡起椅子的一腳,害得蘇阿懸差點摔了。上回蘇阿懸好心幫忙收拾碗筷,那收拾的速度都趕不上摔的。
“倒也不是,有事求你,”蘇阿懸學着店小二的巴結樣,假意撣了撣椅子的灰塵,示意魚容坐下,又討好般地給她倒了碗水,方道出目的來,“我見地窖存着好一些猴兒釀,給我吧,免得浪費了。”
“蘇阿懸,你開玩笑吧?我的猴兒釀?會浪費?送你兩個字‘沒有’,四個字‘慢走不送’。”一聽就不是什麼好事,魚容還未坐下就彈了起來,推着蘇阿懸往外走。
那猴兒釀是郭叔在山上摘的果子,果子種類少說也有幾十種,需要存放在常青的空樹裡,密封個小三月才得那麼一瓶精華,平日裡魚容自己都沒捨得拿出來喝。
“呸呸呸,是小的嘴笨,猴兒釀哪是誰都能做出來的,也不是誰都能喝的呀,”蘇阿懸估摸着魚容八成要生氣,不知何時從身後取出一精緻陶罐,一看便知是提前準備好了的,“小的貪慕您美酒,又知無功不受祿,您看要不這樣,我們以物換物,以名茶換美酒?”
魚容打開精緻的小罐,聞了聞,淡淡的香氣撲鼻而來:“這是蘇林玉芽?聽說葉嫩如春筍,沖泡後,色白如雪,味甘醇美,久置不變,是頂好的茶。上次問你要,你還一副不捨得,怎的,這個時候倒願意了?”
蘇阿懸並非是個會品茶的人,但她有個習慣,嘴覺苦澀時就愛喝上幾口以蘇林玉芽調配的茶飲。每次出遠門都要捎上一些,知道魚容素愛品茶,今日剛好派上用場。
“這可是我家茶園今年第一罐新茶,剛摘就被我帶來了。魚容娘子,看在小的誠意那麼足的分上,小的這請求,您看……”蘇阿懸之前信誓旦旦答應得痛快,自覺和魚容算是有些交情了,可無功不受祿,若真要從魚容手裡討來幾壺猴兒釀,不花些心思就對不起魚容釀酒的這份手藝,蘇阿懸看魚容面露喜色,心裡便有了分把握。
魚容喜得新茶,沒顧上蘇阿懸。
蘇阿懸見她半晌不作答,假意伸手去奪。
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的,魚容把罐子鎖在抽屜裡。轉眼一想她蘇阿懸向來是不喝酒的,也不會平白無故來要,定是要討好誰,這下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你這是要拿去孝敬誰的?”見蘇阿懸吞吞吐吐,魚容又補了一句,“不說沒有啊。我這一窖子的好酒,不愁沒人喝。”嘴上說着不給,罐子是一點都沒想還回去。
蘇阿懸瞄見魚容收了禮,便是允了,想必直言相告也不礙事:“就是跟郭叔搶食吃的尹無妄。”
“哼,尹無妄那小子,原是他問我要酒要不成,派你來要,好沒出息!”魚容對尹無妄嗤之以鼻。
前陣子,郭叔把私藏的猴兒釀勻了半杯於他,那小子一飲而盡上了癮。郭叔也是個嗜酒如命的種,扣扣嗖嗖好不容易纔擠出個半杯,要想續杯可就難了。尹無妄在他那無望,索性就成天來廚房要,鍥而不捨的程度與蘇阿懸上藏書閣是有得一拼。
“只要你答應我,我保準他從今往後再也不來招惹你,倒也不是給你省事了嘛,”怕魚容臨時反悔,蘇阿懸添了點火候,“要不每次在那酒裡下點藥,讓他半夜都不得消停,給您出口惡氣?”
魚容心中疑惑的何止這一點,要想蘇阿懸求人辦事哪會那麼容易,當中定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她向來不愛多嘴,蘇阿懸此刻不願多說,想必有她的理由。
“你這點修行算了吧,行了,你目的也達到了,就別賴着了,回屋吧大小姐。”魚容下了逐客令,怕蘇阿懸繼續呆着不走,特意“護送”她離廚房老遠,回去時扔了她一把地窖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