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小考,學生們不敢懈怠,天矇矇亮就有上朝聞堂的。
蘇阿懸自小有起早牀的習慣,扎馬步,走木樁,壓肩腿,基本功就是在那個時候練出來的。一套練下來剛好到了上課的時間。
“阿懸!小懸兒!蘇家妹妹!”隱約身後傳來聲響,親暱地一遍一遍呼喊着。
蘇阿懸沒理睬,徑直往學堂走去。
幾遍沒有得到迴應,後面那人大概是急了,扯着喉嚨直呼其名道:“蘇阿懸!蘇阿懸!你給我站住!”
那人加速跑到蘇阿懸面前,攔住去路,旁邊的小侍女跟得氣喘吁吁。
蘇阿懸裝得了聾子卻裝不了瞎子,只得問道:“喲,星河老弟,有何貴幹?”
小侍女從旁呈上一匣子,胡星河撥回被風吹到前頭的髮帶,從匣子裡取出一把匕首,頗爲自得道:“上次比武輸於你,答應給你件寶貝,一直沒啥機會。這是把兇牙匕,我老子派人從陬涼域最爲兇猛的劍齒虎上拔下來的,打造了十幾把,這把尤爲鋒利,歸你了。”
蘇阿懸接過匕首,左右端詳,刀紋是粗糙了些,但好在刀身輕盈,其刃也鋒,防身用最合適不過。轉眼往自個兒腰處捅去,沒捅進,留了道不淺的印記。
胡星河嚇了一跳,大呼道:“你腦袋怕不是被驢踢了吧,往自己身上捅刀!”
蘇阿懸對剛纔的結果很是滿意,蘇家蛛絲腰帶果然厲害,那麼鋒利的匕首也捅不進,回到劍莊務必要讓他們造一副蛛絲鎧甲,不過能留下印記的世上也難有幾把,是件不錯的寶貝。
蘇阿懸收下匕首,沒多解釋:“寶貝我收下了,下次等你長進了再來與我切磋,我隨時恭候。”心想這陬涼域的小公子寶貝就是多。
說到切磋,蘇阿懸和魚容的那一架,勉強算上個聲名鵲起,而與胡星河的那一戰,那便是轟轟烈烈,名動書院。從院前打到禮樂堂,再到乾坤閣,最後連院長別居都快給掀了,急得管事的火急火燎找來護院伍雎把倆人扔出院外,才保住了院長精心呵護的茗園。
可惜這兩個名都不是什麼好名。
傳聞都說她蘇阿懸但凡遇上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和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爲敬,是沒有半點道理可講的,學院的人見了她都避之不及,生怕無端惹禍上身,唯獨這陬涼域的二公子見了她就像找到組織似的粘着這個頭目不放。
不遠處緩緩走近兩個人,一個是蘇阿懸的堂哥蘇弘,另一個是胡星河的嫡親哥哥胡明決。
胡星河見到自家親哥就像老鼠見了貓,是拔腿就跑,小侍女難得的喘息機會瞬間被剝奪,只得跟着這位靈活的小少爺跑走。
自打老皇帝退位,中原四分五裂,各諸侯佔地爲王,卻不敢貿貿然稱帝。其中陬涼域主胡昭冽的勢力尤爲滔天,出人意料的是他竟將自己的兩個兒子都送來書院考學,莫不是把書院當成自個兒家的御書房了。普通百姓考學求個魚躍龍門的機會尚且不易,這兩個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天之驕子,他日便可稱王的人,不在宮裡享清福,偏到這裡來活受罪,白白佔去那兩個名額,豈不讓人吃味?
書院裡有些人表面上對他們恭恭敬敬,彬彬有禮,不敢有半點逾越,背地裡流言四起,造謠中傷,活脫脫的陽奉陰違。
蘇阿懸倒是覺得這域主果真是深謀遠慮,見地不凡,不是個昏庸無道的君主。先將自己立於不敗之地,纔好讓那些腹誹心謗之人心悅誠服。鹿鳴書院都承認的君主,定是智勇雙全,將來榮登大典,還不羣臣拜服。再者說,這裡的學生堪稱人中龍鳳,身懷安邦定國之才,誰能第一時間與他們相交,便是佔了先機,一旦能得以深交,在謀取大業的路上必是添磚加瓦,如虎添翼。今日是同窗,他日是君臣,君臣同心,纔是長久之道。
因是嫡親兄弟,母親同是當朝榮寵萬千的王妃,胡星河與胡明決眉眼間都有相似之處,只不過一個要柔和些,像個懶散不羈、無拘無束的浪子;另一個要冷峻些,時而沉穩,時而邪魅,讓人捉摸不透。
論樣貌,兩人在這裡算是拔尖的,即使是在才俊如雲的春城,走在永街上,怕是要引來無數回頭客的。論才學,踏入鹿鳴那刻起便是無數天下人望塵莫及的了。
然而,不比胡星河的吊二郎當,胡明決是個嚴絲合縫,不苟言笑之人,剛出生就被立爲世子,可見域主對他期望甚高。紋絲不亂的黑髮高高束起,清冷白皙的面孔嵌入一對深邃的單鳳眼,薄脣下有一處圓形凹陷,恰似一個美人梨渦。墨色襯衣裹身,外披銀色貂皮,毫無褶皺,腰繫羊脂白玉,鞋身不染塵土。
按理說,北方民風彪悍,常年沙土飛揚,人該長得粗獷些,但胡昭冽的這兩個兒子面如美玉,膚如凝脂,比南方的女兒家還生得清秀些。這也難怪當初被蘇阿懸這個小憨憨誤認成了嬌滴滴的小娘子,才惹來了與胡星河比武這一禍事。
胡明決素來與蘇弘交好,和蘇阿懸反是相看兩厭,胡明決不喜蘇阿懸的刁蠻作派,蘇阿懸不喜他的清高姿態。兩人狹路相逢,中間夾着個蘇弘,一個不好傷了知交的情誼,一個又不好薄了自家哥哥的臉面,迫不得已,只能門前客套。
蘇阿懸率先出擊,一副乖巧伶俐的模樣:“見過世子殿下。”
胡明決心知肚明,蘇阿懸是故意叫得生分,但考慮到她與蘇弘的關係匪淺,虛套的說辭還是得在他們之間有個來回:“我與你哥尚且稱兄道弟,你是他妹妹,往後可叫我一聲明決哥哥。”
蘇阿懸並不買賬,反而是劃清界限:“既是阿哥的朋友,那就更不好怠慢了。殿下與我哥意氣相投,是真正的莫逆之交,我貴在有自知之明,若我仗着阿哥的關係就恃寵而驕,胡亂稱呼,說出去教外人覺得是我們蘇家攀龍附貴就不好了,還是叫世子殿下的好。”
在此之前,蘇阿懸尚與胡星河有說有笑,直呼其名,偏在此時用些莫須有的理由搪塞其哥,擺明了他胡明決與蘇弘可以有私交,並不代表他們倆也能。
這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杵在一旁的蘇弘神情恍惚。
對於蘇阿懸的推託之辭,胡明決並未掛心,或者說是求之不得,見蘇弘眉頭微皺,未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直接道明:“我與蘇弘是君子之交,妹妹無需多慮,既是爲蘇家着想,其實也無妨,妹妹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吧。”
前半句是說與蘇弘聽,後半句是迴應蘇阿懸。
“那就多謝殿下了。”結果皆大歡喜。
此二人剛一見面就互相不對付,打招呼陰陽怪氣,之後便更加明目張膽起來了,夾槍帶棍地你來我往,幸是兩人在這方面早就修煉得道,否則一言一語都能殺死個人。
今日胡明決穿着清貴,單就外披的那件銀色貂皮,就夠得上尋常百姓家吃十幾年的伙食了。只因他身材頎長清瘦,眼神又過於英氣逼人,舉手投足都像是預演好的一般,絲絲入扣,不知不覺便讓人忽略了其出彩的容貌。
蘇阿懸上下審視了一番,學着大家閨秀的婉約,掩口輕笑道:“書院條件簡陋,比不得陬涼域王宮,殿下身份尊貴,身邊也沒個丫鬟嬤嬤伺候着。儘管如此仍能做到衣冠整潔,儀表堂堂,實屬不易。”
聽出了蘇阿懸的言不由衷,胡明決不慍不怒道:“妹妹過獎了。不學禮,無以立,妹妹若是肯在上面花些功夫,定是個識大體顧大局的名門貴女。”
他們倆的對話都是要反着聽的,說是衣冠整潔,那便是衣冠楚楚,說是名門貴女,那便是不入流的小家子氣。
接下來便是止不住的惺惺作態,表裡不一了。
“殿下這是高看我了。”
“是妹妹過謙了。妹妹舞刀弄槍都是一把好手,儀態禮數定然是不在話下。”
“只是會些武夫的玩意兒,哪比得上世子殿下,禮樂詩書樣樣風采。”
“我們北方的姑娘尚且要學些摔跤禦敵的本事,妹妹一身武藝,勝過錚錚鐵漢。”
話不投機半句多,兩人互相吹捧得讓人覺得氣氛尷尬,蘇弘看破不說破:“你倆別寒暄了,夫子準是要來了。”
蘇弘的一句話止住了舌槍上過招的兩人,三人前後進了朝聞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