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逸揚要找到周易成不難, 拿了林淼手機給他發條短信，約了時間地點準時到達便見到他了。
傅逸揚至今還是沒看出周易成到底哪裡好，值得林淼愛他。可也不用再想了, 以後林淼愛的只會是他在沒其他人的事。
“怎麼是你？”周易成見到傅逸揚時, 神情有些詫異, 旋即很快恢復過來。
傅逸揚冷冷呵笑一聲, “怎麼不是我, 多虧你找的女人把林淼送進了拘留所。”
周易成半垂着臉，一時間傅逸揚看不清他的神色。傅逸揚氣從中來，衝上前揪住他的衣領便是一拳揮過去, 用盡了渾身力氣，嘴裡罵道:“你個人渣！”
脣角火辣辣的, 周易成擡手碰了下, 疼得他不住倒抽一口氣, 指尖上還帶了點血。他勾勾嘴角，冷嘲一句:“傅先生不是很厲害的嗎？怎麼一個拘留所就難倒你了。”
瞧着周易成那人模狗樣, 傅逸揚真替林淼的眼光感到痛心，怎麼會這麼差呢！
他憤恨道:“周易成，你真以爲一個拘留所能難倒我嗎？難倒我的是林淼。”
傅逸揚揪住周易成的衣領咬牙道:“可將林淼困住的是你周易成！”
他雙眼裡全是憤怒，像一把熊熊大火恨不得將他湮滅。周易成冷眼看着傅逸揚，心底裡無盡的蒼涼。什麼時候他也成了欺負林淼的壞人了, 等着另一個替林淼出頭的人來討伐他。
嘴角傷口鑽心的疼, 可也不及他心上的痛。
——
周易成推開審訊室的門時, 林淼正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 就連他推開門也沒有擡起頭來。
他慢慢走近她, 好像那年他在宿舍樓下看着她從樓梯口那裡一步一步輕快地走向他，長髮飄飄, 裙襬飛揚，臉上笑顏如花，嘴角兩側的小酒窩若隱若現勾人心絃。
此去經年，那個曾經明媚仿如天上太陽的女生卻因爲他坐在了這個審訊室裡。
他在林淼身側蹲下身，走近她才發現她肩頭微微的顫動。周易成知道她一向，嘴裡嚷嚷着自己多厲害，可緊急關頭總是派不上用場，空有外表，裡頭卻只是一塊軟柿子。
周易成輕輕將椅子轉過來，可林淼卻仍舊捂住臉，破碎的抽噎聲自指縫間傳出，落在他耳裡一點兒也不好受。
他擡起手抓住林淼雙手，悄悄用力便拉開，露出她的臉，上面佈滿了淚痕，林淼甚至哭得連鼻子都紅了。
周易成伸出手想替她擦擦眼淚，可林淼卻微微一個側身躲開他懸在半空中的手，那雙淚眸看着他卻是層層的戒備。
他不住苦笑，手下還是強硬地按住她的臉替她把眼淚擦走，嘴裡喃道:“笨！”
聽着他罵自己笨，林淼又止不住眼淚，幾乎哭出聲來。
“害怕了怎麼不跟傅逸揚走？”周易成捧住她的臉，迫着她直視自己。
林淼擡起手擦擦眼淚，咬咬牙道:“你不是覺得我推了陳佳佳下樓的嗎？”
周易成笑，順勢揉了揉她的臉頰說:“你什麼時候這麼聽我的話了？”
林淼沒再說話，周易成也愣在那裡。一時間沉寂下來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在這空曠的審訊室裡流轉。
多久不曾像此刻那般安安靜靜地兩個人獨處。垂下視線時，周易成覷到了林淼的雙手，十指芊芊，修長帶了一點點的肉，據說這樣子的人好福氣。
“回去吧，我知道不是你推她下樓的。”周易成好不容易纔說出這話來。
回去吧，卻不是和他，而是另一個男人，周易成真不捨得。
林淼定睛凝住他，一雙杏眼因爲哭過而變得通紅。
傅逸揚和他說，其實他們原來還有一個孩子。
周易成牽起林淼的手，她的手連手心都是冰涼的，他問:“爲什麼不要我們的孩子？”
林淼沉默了一陣才慢慢說:“時機不對。”
周易成苦笑，“可孩子是無辜的。”
“所以才更加不能要，我要怎麼和她說她哥哥爲什麼叫另一個女人做媽媽。”都說孩子是媽媽心尖上的一塊肉，林淼親手把這肉割下來，比誰都要痛。可正如周易成說的，孩子是無辜的，她不能想象將來孩子長大，有一天問她，爲什麼那個小孩會喊周易成做爸爸，卻喊陳佳佳做媽媽，場面多尷尬多難看，她要怎麼解釋。
周易成沒有接話，下意識替林淼捂熱雙手，須臾才又勸道:“回去吧，你不應該留在這裡。”
林淼搖頭，周易成卻先她一步說話:“孩子是我們的，就算她真的犯了錯，承擔後果的人也應該是我不是你。”
傅逸揚罵他自私。周易成覺得他罵得真對。
他周易成真的很自私，從六年前讓林淼放着好日子不過偏偏離鄉背井跑來S市和他一塊吃苦捱餓開始，他就很自私地享受林淼對他的付出。周母的尖酸刻薄他不是不知道，卻像一頭鴕鳥裝作若無其事由得林淼受傷。林淼一直想要一個夢幻婚禮，他卻連這麼一個小小的願望都不能替她達成。
所以傅逸揚罵得沒錯，他真的很自私。
他又再說了一遍:“回去吧，你不應該留在這裡。”
林淼瞧着眼前的周易成，心頭上的肉揪得發疼，眼淚又順着眼角沿着原來的淚痕滑下滴在手背上化成一個小圓點。
周易成喚了下她，嘆口氣才用一把沙啞哽咽的嗓音說道:“很謝謝你這十年裡陪着我不離不棄，真的，我想我以後再也找不到一個人像你這樣傻願意無條件陪着我吃苦捱餓受累……”
“可是今天以後不要再傻下去了，老天爺懲罰我一個就夠了，無謂再將你拖進髒水裡去。”
周易成擡起手溫柔地擦走她手背上的那滴淚珠，旋即伸手進衣兜裡撈出一個寶石藍絨盒子出來在林淼面前打開，裡頭柔軟的白色綢面襯托之下，更顯得戒指上的那顆粉鑽越發晶瑩剔透，精細的切割面下是閃碎的光芒，耀目奪睛。
他說:“還記不記得你來S市那年，咱們逛街經過珠寶店，當時櫥窗裡放了一枚粉鑽戒指，你站在那兒看了很久很久，我就想着既然你喜歡，我東湊西借也要送你，就和你說我買給你吧。然後你罵我，說我浪費錢，那東西不過就是上了顏色的金剛石，不值得。”
回憶有些傷人，周易成說着說着，眼角也冒出了點點水光，他擡起手抹了把臉，垂下頭從盒子裡執起那枚戒指往林淼無名指上套，竟出奇地合適。
林淼反應過來要將戒指除下，可週易成卻按住她的手說:“這是我欠你的。”
周易成欠林淼豈止一枚戒指，還有很多很多，多得他都數不過來也還不過來，此刻連他也噁心自己怎麼能這麼言而無信。
他撫了撫那顆鑽石，白熾燈的光線打下來折射出刺眼的光芒，眼裡又不住冒出眼淚，“淼淼……這十年裡我答應你的事情一件都沒有做成，大概現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這個，對不起。”
林淼早已泣不成聲，眼淚像斷線的串珠不停落下，她還是原諒不了周易成，可心裡卻不可抑制的疼，就像被人用刀子往她心上剜出一個口子來，血肉模糊，鮮血淋漓。
這個她愛了十年的男人蹲在她身前爲她付出的這十年哭着和她說對不起，林淼真傷心，可怎麼辦，覆水難收，許多事情已成定局，早就註定了他們再無可能。
——
再從公安局出來，天際的那顆鹹蛋黃已經降下一半，只露出半個頭來，天上雲彩泛着淡淡橘黃，真應了落日黃昏這詞。
周易成坐上車裡又想再抽根菸，可這次翻遍所有角落還是一無所獲，就連林淼的那些水果糖也沒有。他驅車去了附近的便利商店，憑着記憶找也沒找到那種水果糖，最後讓店員拿了一盒平常抽慣的香菸給他。
拿着香菸回到車裡周易成卻有些意興闌珊，他擡眸看了看遠處，車流不息，人頭涌涌，入夜的城市更加熱鬧繁榮。
他將煙盒扔到一旁，啓動車子往醫院開去。
去到的時候，陳佳佳正躺在病牀上，她母親在照顧她，陳家另外兩個男人不知道去哪了。
見到他來，陳佳佳那泛黃的臉露出笑容，扯開乾涸得脫皮的嘴脣。陳母識相地說要去外頭裝瓶熱水回來，讓他們兩個人單獨聊聊。
“好點了沒？”周易成坐在角落的沙發上，說話語氣淡淡的聽不出關心的情緒，陳佳佳雖然有些失落可總歸他還是來看她了。
她笑着答:“好很多了。”
一時間病房裡又安靜下來，周易成歪着脖子靠在沙發上，陳佳佳抓不準他心思。
靜默良久，周易成終於說話了，可卻帶着點質問的意味:“那天在飯館裡頭是不是你自己摔下去的？”
話音還未落下，陳佳佳已經慌了慌，她定定神，蹙起眉頭又是一副作勢要哭出來的模樣，她說:“是林淼推我下去的。”
周易成沒接話，倒是仰着頭看着頂上天花板一動不動。陳佳佳有點兒害怕，怕什麼呢？如果周易成知道是她自己摔下去，說不定結婚那事就真的黃了。如果說是林淼推她下去，說不定周易成會因爲愧疚和她結婚，只是她再也不能生孩子了，陳佳佳沒料到這點。
“佳佳。”他忽然喚她名字，陳佳佳有些愕然，他的聲音帶着疲倦還有隱隱的瞭然於胸，她心頭顫了顫。
周易成舒了口氣說道:“我認識林淼十年了，她是什麼人我很清楚。”
陳佳佳撇撇嘴，林淼是什麼人他就清楚，那她呢？她諷道:“十年這麼長時間變了你不知道而已。”
周易成忽然笑出聲來，笑得連肺腑裡也是一抽一抽的，胸口不停起伏，他瞥了眼陳佳佳，“林淼有沒有變我很清楚，倒是你變了我真的一點兒也不知道。”
陳佳佳一時間啞口無言，周易成說這話怎麼這麼傷人。她很想哭，她也不想沒了孩子，可誰讓他只要孩子不要娘，就算他不想和她結婚，爲什麼還要和她一塊回福海鎮做那麼多事請來，現在全世界都以爲她灰姑娘找到白馬王子要蛻變成公主了，可這王子突然無端端和她說，對不起，我不能娶你。這讓她情何以堪。
“銷案吧，我幫你打電話過去。” 周易成說着便拿出手機，陳佳佳見狀，平日柔弱的面孔開始漸漸變得憤怒，她大喊:“我不要！”
周易成不理她，拿起手機開始撥號，陳佳佳不顧插在皮膚上的針頭，衝下牀一把奪過他的電話，她甚至有點兒歇斯底里，衝他嚷道:“她進了拘留所你就擔心，那我呢！我們的孩子沒了，我以後不能生育了，你有沒有關心過我，一進門來開口閉口都是林淼，你記掛着別人也要看看人家念不念着你！”
陳佳佳大哭起來，周易成看着她滿身狼狽，耳邊全是擾攘的哭聲，他便覺得心煩。
他真的很累，累得已經完全沒有思考能力。他嚥了口口水，淡漠地覷了眼蹲在地上痛哭的陳佳佳，周易成徐徐開口說道:“你不是想和我結婚嗎？既然這樣，我答應你，你現在就打電話過去銷案。”
陳佳佳擡眸凝緊周易成，小腹那兒因爲哭得厲害又開始疼起來，她厲聲質問他:“林淼到底有什麼好呀，讓你寧願和我結婚也要替她銷案！”
周易成笑笑，卻不再說話。
林淼有什麼好？有太多了，就算她有一萬個不好，在他心裡也是最好的那一個，陳佳佳再怎麼努力也替代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