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淼匆匆快步走出藥膳館，腳才踏出門口，正好有人要進去，林淼一個不注意撞上來人。
她低着頭連聲說了幾句不好意思，側身想要繼續前行，可被撞的來人似乎沒打算讓她走，結實身板擋住去路，只要腳尖轉向哪邊，哪邊的出口便被人牆堵住。
今天真不是什麼好日子。
林淼扯緊手裡皮包肩帶，半垂着眼又說了一聲不好意思，擡起腳又準備往另一側走去，忽而從頭頂落下一把低沉男聲，“地上有錢？”
聲音很熟悉，雖然許久不曾聽到，但林淼還是一下子聽出來是誰，她緩緩擡起頭，傅逸揚竟就這麼冷不丁出現在她眼前。
他頭髮剪短了，整個人清爽不少，身上的灰色毛呢長大衣顯得身形頎長，十分好看。
林淼眨眨眼還是說不出話來，一時愣在原地，只見他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林淼乜他一眼隨即別開視線徑自繞過他往一側走去，面上看似無異，隻手裡攥得越發緊，皮包肩帶已扭成一團，鬆手時皮質肩帶上刻下一條一條的皺褶紋路。
正值午間時分，計程車趕着交班，林淼站在路邊等了一陣，眼看着一連好幾臺空車經過卻不載客。
眼前飛馳而過的汽車讓林淼又開始走神，腦裡像走馬燈般閃過好些人臉，只她沒想到竟在最後一刻出現那一張臉孔……
“去哪，我送你。”一輛汽車突然停在林淼身前，黑色車窗落下，傅逸揚的臉再一次出現她眼前。
林淼下意識回頭，所在位置正好可以看見藥膳館的門口。玻璃門打開，周易成竟從藥膳館裡走了出來。林淼一驚，連忙低頭，視線又與傅逸揚的對上。
車裡的傅逸揚無聲地將她的一舉一動收在眼裡，卻只是輕蹙了下眉頭並沒出聲，反而靜靜等待。
林淼盯住傅逸揚，眼角餘光又不自覺覷了下身後，周易成似乎正往這邊走來。林淼在心裡斟酌良久方拉開車門坐了上去，車門關上的瞬間，車子應聲發動駛入車流中。
傅逸揚專注地開車，車裡除了兩人勻稱的呼吸聲便再無其他聲響。車裡充斥一股淡淡的車載香水味，林淼不知道那是什麼味道，只覺得非常好聞。她側頭看向窗外，景色隨車子速度飛速滑向腦後，眨眼即逝。林淼收回視線，驀地看見映在黑色車窗上自己的臉，還有身後的傅逸揚嫺熟地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林淼忽而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向她遞過來的手，指節分明雅緻，比女生的手還要好看。
“傅逸揚……”林淼突然輕輕喚他的名字，眼睛卻直直凝住開在他們前頭的另一輛車上的車牌，直白問道，“你到底喜歡我什麼？”
傅逸揚聞聲先笑了起來，清淺笑容掛在脣邊竟像海中央的漩渦一樣勾人心魂，“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爲你夠傻。”
林淼咬住下脣，小聲喃道，“確實是夠傻的。”她自嘲地揚了揚嘴角，如果不夠傻，怎會落到現在這地步。
傅逸揚收起笑容，斜眼睨了她一眼，手指無意識地敲起方向盤，“你想不想忘了周易成？”他突然問到，林淼愣了愣，片刻後纔回問他，“你有辦法？”
傅逸揚點點頭，原先握住方向盤的手突然伸過來抓住她的手，玩笑道，“你愛上我不就行了。”林淼手心特別容易冒汗，傅逸揚一手抓住她的時候，林淼被嚇了一跳，蒼白的臉孔因他的話而漲得通紅，冰涼的手觸到他帶來的熱度除了不自在外竟有些隱隱躁動。她縮了縮肩膀，揚手甩開他，瞪住他狠狠罵道：“神經病！”
傅逸揚被罵了反而更開心，眉眼間的笑意久久沒有散去，林淼只覺得他有毛病。正好車子開到大樓下停住，林淼迅速解開安全帶，開門下地，什麼也沒說直接進了大堂搭電梯回診所。傅逸揚也沒留她，倒是坐在車裡看着她上了電梯才慢悠悠地啓動車子。
——
秦亦如來時，林淼正在茶水間倒水，門口傳來聲響，她以爲袁萱回來，探頭看去，見是秦亦如有些詫異。
秦亦如只來過診所一次，上次預約了時間後卻沒再出現。此番來診所，模樣竟比先前憔悴不少，林淼知道她患失眠，可沒想到症狀卻越來越嚴重，眼周黑了整整一圈，好似幾日幾夜沒合過眼一樣。
林淼將杯暖水遞給她，秦亦如接過，林淼觸到她的指尖，冰冰冷冷的。
“不好意思林醫生，這麼突然來找你。”大概外頭太冷，秦亦如還沒適應室內熱度，那嗓音還是抖着。林淼安慰她沒事。
辦公室裡一下子又安靜下來，秦亦如低着頭一直盯住手上水杯，腦袋幾乎貼在胸口上。
秦亦如今日穿得嚴實，渾身上下包得緊。林淼眯眼細看，她高領毛衣下的脖子上竟好似有些淤青，林淼不住噤聲。
“你先生弄的？”秦亦如擡頭一臉茫然看着她，林淼只好舉起手在脖頸上指了指。秦亦如見到先是一愣，隨即臉色發青，良久才輕輕點頭，低聲囁嚅解釋:“他也只是因爲喝了酒而已……”
看着眼前秦亦如，林淼不住蹙眉，女人可以卑微，但絕不能沒了尊嚴，不然愛你的和你愛的人都瞧不起你。
林淼自認爲自己夠傻，不想秦亦如竟比她還要傻，一段婚姻沒了感情大不了就是離婚，沒了感情連情分也不顧只以拳頭相對，那這段婚姻連雞肋也不如，這個男人比禽獸還禽獸。可秦亦如居然還要爲這樣的男人辯解掩飾。
林淼知道秦亦如一心爲了女兒，她現在已經35了，十幾年的婚姻裡，秦亦如一直扮演家庭主婦的角色，未曾有過什麼工作經驗，跟社會脫節太久，再出來工作根本沒有公司願意請她這樣一個上了年紀又沒工作經驗的人。要是真鬧離婚，女兒撫養權肯定歸男方，就算走運判給她，她也沒能力照顧，因爲她連自己的生活也保證不了。
秦亦如滿目惆悵，渾身散發慘淡氣息，她和林淼說，她剛送女兒回幼兒園，又不想回家，只是想找個地方透透氣纔來診所這裡。林淼拍拍她肩膀，連說沒事。難得早上沒什麼預約，林淼倒是和秦亦如聊了許多，或許是彼此遭遇相似，同病相憐，林淼看着她竟有些看到自己的錯覺。
——
袁萱最近在準備和夏羽生復婚的事情，連帶林淼也一塊被拖下水，兩人一起忙得焦頭爛額。於是夜裡事情忙完後回到家已經九點多，林淼下車轉身進門時，卻見牆邊正站着個人，烏燈黑火的林淼看不真切，可只憑那人的身影，林淼已認出是誰。
按下門鎖，林淼開門徑自走進去，正要關上門，帶門的手卻頓了頓，猶豫片刻最後還是鬆開了手，任由大門敞開，自己則換了鞋進屋。
林淼倒了兩杯茶從廚房出來，傅逸揚已經在客廳坐着，熟門熟路地開了電視在看，見她出來倒是瞄了眼隨即又回過頭去繼續看電視。
林淼端着熱茶在一旁的單人沙發坐下，喝了一口放下，正巧電視進廣告，傅逸揚微微傾身也拿起茶杯。林淼偷偷覷了眼，他一手壓着身前西服，一手拿起杯子放在嘴邊輕喝了口，動作優雅款款，倒是挺人模人樣的，林淼撇撇嘴收回視線，又喝了口熱茶，不經意掃到放在客廳角落的紙皮箱，那裡頭裝着傅逸揚的東西，上次讓他帶走他沒帶，林淼沒扔掉，於是便一直留在她家。眼睛下意識瞄向一旁，碰巧傅逸揚又看了過來，兩人目光對上，林淼立刻別過臉心虛地咳了一聲，端起杯子又喝了口水。
林淼坐着坐着直接蜷在一人座的沙發上，下巴撐在手肘上，百無聊賴地盯住不停閃動的電視畫面瞧，眼睛一瞬不瞬，卻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尤其沙發軟綿綿的，林淼只覺睏意漸深，電視裡吱吱喳喳的聲音更像催眠曲。
坐在大沙發上的傅逸揚斜眼瞥向邊上的林淼，薰黃燈光下，更顯得她皮膚白皙，臉上的線條輪廓柔和，大概屋裡暖氣緣故，臉頰上粉紅粉紅的，配上身上的家居服竟跟個學生無異。傅逸揚不住輕輕吐了吐氣，凝住心神，迫着自己將注意力放回到電視上。
林淼望住電視屏幕幾乎快要睡着，忽然一陣電話鈴聲響起，嚇得她當即從沙發上彈起來差點掉地上。她回頭望向傅逸揚，見他也正看着自己，林淼不住臉頰一燙，手忙腳亂地拿起茶几上的手機，皺着眉定睛一瞧，竟是林母打來的電話。
“淼淼，我和你爸在S市機場，現在準備打車過去你和易成那邊。”機場人聲混雜，加之廣播聲音又大，林母特意扯嗓子和林淼說話。林母是人民教師，聲音一直洪亮有餘，其實不用扯嗓子，林淼也聽得清楚。
隔着大氣電波，林淼目瞪口呆，張着嘴睜圓了眼睛，電話那頭的林母一連喊了幾聲，林淼才反應過來，只她還未說話，林母便和她說他們要上車了，大概一個小時以後就到御居豪庭。
許是那電流太厲害，林淼忽而覺得有些頭暈腦脹，拎着手機愣怔回過頭，傅逸揚正疑惑地望住她。
——
門鈴響起，林淼推開門，周易成出現在門外。
半小時前林淼接到林母電話，兩老正從機場往這邊來。林淼和周易成離婚的事情一直瞞着林父林母，本想着過了年才慢慢告訴他們，沒想到他們竟然突然來了S市，真真殺她個措手不及。
林淼顧不上傅逸揚，趕緊給周易成撥電話，先前離婚的時候，林淼早就將他的號碼刪了，幸虧她還記得，不然今晚肯定藏不住。
周易成的電話很快接通，他的聲音響起時，林淼有一刻走了神，可情況緊急，林淼不管三七二十一，急急忙忙向他說明來意。
隔着電話，林淼聽着他的呼吸聲，此情此景好似那年他隻身來S市創業，兩人相距幾百公里只靠着電話談戀愛的日子。
話音落下，周易成頓了頓沒多想很快答應她。
掛斷電話後，林淼回頭，傅逸揚正凝住她，林淼有些不好意思，掙扎好久，眼瞧着來不及才怯懦開口道:“你能先離開嗎？”
傅逸揚一動不動盯住她，黑色瞳孔裡一片幽深，林淼看着他，不知爲何頭皮不住發麻，太陽穴突突直跳個不停。
靜默許久，傅逸揚終於說話了，“你不是要去買日用品嗎，我載你去吧。”話畢拿起遙控關了電視，拉起林淼的手往外走去。林淼掙了掙手，傅逸揚卻暗暗使了力抓緊她，林淼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見他準備打開門才小心翼翼地幽幽問道，“我能拿件外套嗎？”
傅逸揚終於停住腳步，立在原地好一會才悶着聲哼了下鬆開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