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 兩人沒怎麼說話。
寂靜的氛圍令人不知所措，傅逸揚躁鬱地開了廣播，正巧節目上音樂時間, 又碰巧播的是林曉培的《心動》。
低沉帶着點沙啞的女聲似曾經歷過一番滄桑才能將歌詞唱得如此有味道。
林淼有些失神, 細細品味之下, 她忽地別過臉看向正在開車的傅逸揚, 不知是否有所感應, 那一瞬，傅逸揚也驀地側過臉看着她，很快兩人又倏地收回視線。
據說, 男女對視3秒鐘，極有可能已經心動, 暗生情愫。
巧合碰巧合, 剛纔對望的時候, 林淼在心裡數了數，正好3秒鐘, 不多不少，偏偏就是3秒鐘。
——
剛纔面對陳力的時候倒不驚不慌，反而離開以後才覺得後怕。林淼下車時，心跳急促，甚至有點兒心不在焉, 迷迷糊糊下了車關了車門就想進屋, 連招呼也不打一個。還是傅逸揚喊住她, 林淼才晃過神來。
傅逸揚凝住她的臉若有所思, 良久只說了句不要亂想, 早點休息便回了自己家。
林淼盯住他的車屁股愣怔了一陣才悠悠回身推開鐵欄進去。
夜裡林淼做了一個夢，從開始到醒來時都很簡單。
夢裡黑漆漆一片只剩她一個, 她極力奔跑卻始終沒找到出口，終於筋疲力盡癱倒在地上，卻恰在此時，前方出現了一道白光，林淼喜出望外，不疑有他地慢慢走去，伸手碰觸那道白光的瞬間，一位清俊風雅的公子哥忽而從那裡走來，林淼不住揉眼細看，竟然是傅逸揚……
林淼驀地從夢裡扎醒，渾身冰涼，背上的虛汗居然將衣服浸溼了。林淼伸手拿起手機看了眼，不過才兩點多，離天亮還有好一段時間。
醒來後林淼悲催地發現自己睡不着了，心臟跳得奇快讓她根本無法靜下心來入睡。剛好喉嚨渴得很，林淼隨手撿起件外套披在身上下樓，沒開燈直接進了廚房，藉着屋外燈光給自己倒了一杯涼水，想也沒想舉杯喝光，昏沉的腦袋倏地清醒不少，隻身體受不住冷意不禁打了個顫。
腦海裡千迴百轉的，煩人的思緒如同蝗蟲般蠶食她的神經。林淼煩，肺腑裡一口鬱氣難舒，讓她悶悶不樂。
對屋廚房門口隱隱透出微弱的燈光，想來傅逸揚還沒睡。林淼晃晃神正要將杯子洗了回房睡覺去，不想卻在這一刻，傅逸揚走進了廚房，嚇得林淼趕在他開燈前蹲下身去，藉着料理臺擋住自己。
很多時候，人的行爲根本無法解釋，就像此刻林淼也不懂自己爲什麼要鬼鬼祟祟，好似做賊一樣，可這裡明明是她家。
林淼靠着地櫃的木門坐在地上，大理石地磚冷冰冰，涼意習習地從身下傳來，涼颼颼的。林淼雙手抱住攏在一起的小腿，下巴枕在膝蓋間，凝住地上一處反光的影子發呆。
鼻子隱隱泛酸，林淼不住眨眨眼，埋頭伏在手臂裡。
她不是愛哭的人，可不知爲何最近總想要哭，淚腺好像被壓迫住一樣，總是莫名其妙就能哭出來。林淼不喜歡這種一擊就垮的感覺。
有人和她說過，太懦弱的人容易受傷害，林淼一直謹記在心。
不知道隔了多久，林淼的手腳已經徹底冰涼，她換換擡起頭轉身趴在料理臺上看去對面，傅逸揚早就不在，只餘下一片無盡的漆黑還有孤清。
坐地上太久，腳已有些許麻意，林淼只能攀撫着料理臺站起來，等腳下步子穩住了才慢慢踱步回房。
這一夜無眠的不止林淼，還有傅逸揚。
送林淼回去沒多久便接到徐繼明的電話，G市政府這邊本來開始鬆口答應簽字批准，可是負責和徐繼明洽談的何主任接了通電話以後又突然改口，說這事得押後再說，沒有任何解釋便匆匆走了。
傅逸揚聽完，眉頭不住皺起來。這事除了陳力搞鬼還能有誰。忽而又想起陳力的巴掌幾乎要打在林淼臉上，那時候他不止生氣還有驚慌，一想到林淼會受傷他就心慌幸好最後還是及時阻止。
只不過這事情他還沒找陳力算賬，陳力先來找他晦氣了。沉思片刻後，傅逸揚打給徐繼明，讓他替他辦兩件事。
第一件事便是替他訂一張最早最快的班機到G市，等他一到步立刻召開緊急會議。
等司機來時已是五點的時候，冬日的凌晨不帶暖意，刺骨的寒冷不住襲擊人的意識。天際處露出絲絲曙光可仍舊不能衝破層層的迷霧黑雲，S市始終還是沉浸在一片黑暗中等待黎明的到來。
蕭條的路燈之下，司機已站在車後門側替他打開了門，傅逸揚回頭看了眼，林淼家籠罩在黑夜中。一旁的司機盡責地提醒一句，“老闆，飛機不等人。”
飛機不等人，傅逸揚知道，他愣愣地回頭往二樓臥室看了眼，厚實窗簾擋住讓人根本看不清屋裡情況，更何況還是在黑夜裡。傅逸揚抿緊嘴脣轉身就着司機的手帶着滿身的溼氣上了車，隨着“砰”的一聲關上車門，這溼氣轉瞬又被車裡空調吹出來的暖氣給蒸乾，甚至還有些乾燥撩人。
——
快過年了，袁萱忙着婚禮的事情，診所又事情多，直到年二九才關門休息。林淼在S市多留了一天，年三十纔回A市，提前一晚上給林父林母打了個電話，兩老高興得不得了，說她那房間每天都要打掃就怕她什麼時候回去小住，還問她要不要讓林父開車去接她。A市機場離市區遠的很，林淼不想麻煩，便說自己能回去。
回去以前，林淼和袁萱去了趟商場，每樣賀年禮品都挑了幾份準備帶回去。周易成對婚姻不忠是事實，可他補償給林淼的青春損失費多得她用不完那也是事實。林淼在收銀臺刷卡簽單的時候，袁萱就笑着調侃她，“喲！成富婆了，買了上萬的東西連眼都不眨！”
“跟你比，我那是小毛見大毛，不足一提。”
袁萱撇撇嘴啐她一道。
林淼倒是笑笑，低頭認真而細緻地在憑條上籤下自己的名字。袁萱說的沒錯，此刻她真是買上萬的東西連眼都不眨。
想起以前三餐不繼的日子，都是要死摳出來才能擠出夠買饅頭的錢。那時候三個饅頭一塊五，不多但對於林淼和周易成來說，這一塊五就好像一萬五，簡直就是天文數字。
雖然那日子苦，可比以後逐漸無憂的生活來得實在幸福。林淼自問不是要求高的人，錢夠花就好了，可隨着周易成賺的錢越多，生活裡許多動人窩心的小細節變得不再重要。
送她的禮物越來越高檔昂貴，吃的用的越來越奢侈豪華，可曾經緊緊握在一起的兩顆心，曾經在寒冬裡緊緊溫暖彼此的兩個人，隨着物慾橫流，迷失在現實裡頭再也碰不上面了。
女人是感性動物，林淼承認，此刻她懷念起以前和周易成一起捱苦捱餓的日子。
晚飯是和袁萱夏羽生一塊吃的。林淼本意不想當電燈泡，可袁萱死拉着她不肯放她走，林淼無奈只好跟着他們一塊步行去了火紅紅川菜館。
同爲南方妹子，難得林淼和袁萱都一樣愛吃辣。夏羽生本來也不吃，在袁萱的薰陶下，慢慢也變得能吃點點辣。
館子裡喧囂吵鬧，三人不習慣便開了個房，圍在一張容得下八九個人的大圓桌上。
川菜館向來佈置比較簡單，白花花還掉了些灰的牆壁上掛着幅普通的城市夜景油畫，左右牆上各有一盞白熾燈將小小的房間照個通明。
點了菜以後沒過一會很快就陸續上菜，不多久便鋪滿了桌。林淼專心地吃，袁萱則和夏羽生時不時聊起婚禮的事情。不知爲何忽然提起傅逸揚，林淼執筷子的手頓了頓旋即又恢復正常，沒有人發現她的異樣。
夏羽生提起傅逸揚去了G市的事情，袁萱大驚，“怎麼去了G市的，去多久，能不能在我們婚禮前趕回來呀！”
袁萱的吃相不修篇幅，嘴邊染上一圈紅紅的水漬，夏羽生拿起紙巾細心地給她擦了擦，做好這一切才解釋，“聽說是傅氏來年項目的開發問題，陳力在裡面給他使了絆子，拖慢了進度，他纔要飛過去親自處理。”
聽到陳力的名字，林淼心下一愣，“咯噔”地頓住。那晚上在會所發生的事情好像就在眼前，林淼隱隱不安，傅逸揚到達G市時給她打了個電話告訴她，他去了G市，理由原因卻是沒有提起。
其實傅逸揚出發的那天凌晨，林淼就站在二樓臥室的窗簾後邊。
那晚上林淼睡得不好，外頭更深露重，她輾轉反側許久也不能入眠。忽地樓下傳來汽車的聲音，林淼起身走到窗前一看，才發現是傅逸揚。
那刻他正回頭看向她這邊，只因窗簾的緣故，傅逸揚並不能看見她。
風吹起他額前的碎髮隱隱露出光潔的額頭，那雙認真專注的俊目在微弱昏黃的燈光下顯得幽深烏黑，就在林淼屏住呼吸以爲他發現她的時候，傅逸揚卻是擡起腳上了車。
那一刻其實林淼心裡有一瞬冒出失落的念頭……
——
今年A市的冬天並不冷，中午時分林淼出了機場，頭頂那片藍天白雲纏纏綿綿地糾纏在一起，擋不住太陽的光芒以及層層的暖意。
林淼推着行李車出來，好不容易在西側停車場找到計程車，和師傅合力將行李搬上車尾箱以後便正式往市區出發。
車窗降下一條小縫，和煦的微風自窗外不斷涌進來，帶着絲絲記憶中的氣味撫上林淼心頭。
她終於回來這座生她養她的城市，一切都如此熟悉，就連東江吹上來的那陣江風的鹹味都和一模一樣。
林父在樓下左顧右盼終於將林淼盼回來。
林淼出生那年，他們一家三口便住進了兩老工作所在學校分配的教師宿舍樓裡，九十平的屋子兩房一廳，充斥了林淼童年的回憶。
這樓裡住了不少林父林母教書時的同事，環境也清幽，可有一個缺點，就是沒有電梯，老是爬上爬下的累人，前年林淼也提議過搬出去住，只是林父林母說住久了有感情不想搬，林淼也不能勉強。
父女兩人一前一後提着行李禮品上樓，狹窄的樓道里只容得下一個人，林淼有些不習慣，倒是林父駕輕就熟，走得順順當當的。
家在四樓，上到去時，門口第一道鐵門已經從裡面打開。林淼才進門便聞到陣陣的飯菜香味。知道林淼今日回來，林母特意早起上附近街市買新鮮肉菜，給林淼弄一頓豐盛的接風宴。
不知爲何，林父林母倒是沒問起周易成怎麼沒回來，林淼也懶得想借口，於是三人都極有默契絕口不提。
шωш★ tt kan★ CΟ
A市的年三十特別熱鬧。林淼記得小時候總會在這天晚上穿上新衣服新鞋子跟着林父林母去逛花市。林母說，穿新鞋子去逛花市踩小人，來年就會順順利利。雖然每次那新鞋子會被踩髒讓林淼悶悶不樂，可出了花市，林父肯定給她買一個特別大的卡通造型氣球哄她開心。
林淼想想，她也好些年沒跟林父林母一塊逛過花市了。於是晚飯後便提議一家人去走一圈。
年三十的花市特別多人，基本前後左右都擠滿了人，寸步難行，真想走近攤位去看看有什麼賣的也很難。
不知是否年紀大了，擠不得，林淼光走了一段路便覺得頭暈氣悶，林父林母反而什麼事情也沒有。她只能挽着兩老的手臂在花市中間的出口離開。
林父林母說她在S市肯定少運動。林淼笑嘻嘻地蹭了蹭他們肩頭撒撒嬌，又難得她回來，兩老便不好再說她什麼。
幸好花市離家不遠，三人沿路返回只花了十來分鐘，中途聊了許多林淼小時候的糗事，輕鬆的笑聲落在耳裡讓林淼不住有種錯覺，她還是那個七八歲愛撒嬌的小女孩。
回到小區已經十一點多，家裡習慣每年的這天晚上踏正十二點就得拜神燒鞭炮，廳裡肯定香菸瀰漫，林淼討厭那味道，便拿了手機和林母說了聲獨自下樓去。
坐在離大樓不遠的小千秋上，放眼看去小區裡幾乎家家戶戶都亮着燈，每逢年三十肯定不能好好睡覺，那些鞭炮聲絡繹不絕，止都止不住，一聲接一聲，聲聲響。
A市今年正逢暖春，夜裡起的風涼，卻不同S市的刺骨寒風，是舒服的，柔軟的，沁人心脾的。
腳下動了動，千秋慢慢蕩起來，發出“吱啞”的聲音。林淼擡頭看看天空，那裡雖沒有月亮，卻是繁星點點，密密麻麻地佈滿整片夜空，煞是美麗，惹人喜愛。
多久沒看過這麼美的星空？S市霧霾天氣多，就是出現星星也不過幾顆，還是藏在薄薄的黑雲後若隱若現，哪像此刻這般奪目迷人，如同閃碎的鑽石嵌在黑布上。
她拿起手機看了下時間，還有好幾分鐘就是十二點了。林淼拎着手機開始寫起賀年短信，還有半分鐘時間纔到十二點的時候，林淼將□□出去，不久便收到了好些人的回信。
就在林淼回覆江一山的短信時，手機突然響起音樂來，屏幕上赫然出現傅逸揚的名字。
林淼猶豫片刻接通，緩緩放到耳邊，均勻溫和的呼吸夾雜着點點的電流聲從手機裡傳入她耳朵裡。林淼凝凝神才小聲喊了句，“喂……”
“新年快樂！”他的聲線慵懶溫潤，彷彿絲絲細雨落在她心頭上滋養着那棵不知何時冒出來的小苗，讓它紮根開花快速成長。
林淼心裡甜甜的，竟有點兒說不出口的愉悅。她的嘴角彎了又彎，止不住喜悅地開口小聲回道，“新年快樂！”
忽地大樓裡想起“霹靂吧啦”的鞭炮聲，一聲接一聲幾乎沒斷過。林淼在大樓外，鞭炮的巨響影響不了她，倒是傅逸揚奇怪。林淼便解釋她回A市了。
傅逸揚忽然又沉默不語。大氣電波間，彼此的呼相互融在一起，在這一刻，林淼覺得安心，“事情辦得順利嗎？”
須臾才聽到沉沉的一聲“嗯”，林淼又蕩了蕩千秋，身體隨着千秋的擺動而前後晃動，就像她胸口下的那顆小心臟正不停搖擺一樣。
“滋滋——”的電流聲讓林淼驀地想起秦老師那日和她說過的話，眼前一轉又驀然憶起那天在電影院裡他牽起她手時那厚實手心的熱度，和指尖傳來的淡淡的觸電感覺。
林淼不住愣了愣，手機裡突然傳來一把聲音，仔細聽聽竟然是她自己的。
“傅逸揚，你說你喜歡我，現在還算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