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時令入秋,又到了採山旺季,林區的採山人再次開始了一年一度的忙碌。只是不同於以往將四輪車當作交通工具,如今家家戶戶都購置了摩托車,丈夫騎車,妻子摟着後腰坐在後座,風馳電掣般來往於鎮子與採山點之間。

紅革和春枝也是這些採山夫妻檔之一,他倆的工作都是幹一天歇兩天,上班時做管護,休息時便採山,雖然辛苦,但採山回來將山貨送到收購站,笑着接過老闆遞過來的幾張硬錚錚的票子,一切疲累也便煙消雲散了。

這天又趕上紅革和小蔣當班,下午三點多鐘的時候,突然有一輛卡車來到了清水河大橋橋頭,一個脖子上掛條金鍊子的胖子跳下駕駛室,徑直走到管護站前,未說話先給紅革和小蔣各敬了一棵煙。

胖子顯然己不記得紅革,紅革卻認出他是金剛,當初紅革擺檯球攤時他還來打過臺主。

小蔣接過煙夾在耳朵上,問金剛:“你有事嗎?”

金剛笑眯眯地說:“兩位師傅,我是順達商貿公司的金剛,我們公司和你們林場新簽了個協議,今後凡是你們林場地面出產的山貨都由我們統一收購,收購點就設在你們管護站這兒,請兩位多多配合。”

“有這事兒?”紅革有些不相信,“我得請示一下我們領導。”他拿起對講機聯繫上管護中隊的中隊長,對講機那頭的中隊長肯定地回答:“是有這事兒,你們管護站要積極配合順達公司的工作,保證收購順利進行。”

有了領導的指示,紅革和小蔣便不再說什麼,任由金剛指揮手下人將檯秤和桌子擡下卡車,在管護站前支起攤子。

第一輛採山歸來的摩托車來到橋頭,騎車的是製材廠的韓勇兩口子。小蔣要擡起擋車杆,被金剛止住:“先收山貨,收完了再放行。”

韓勇夫婦得知順達公司要在這裡收購他們的山貨,並未有何異議,賣給誰不是賣,在這兒賣還少跑一段路呢。等裝滿鬆塔的麻袋過完秤,金剛報了價錢,韓勇兩口子當時就不幹了——順達公司的收購價竟比鎮裡收購站足足低了三分之一。韓勇嘟囔說:“哪有這個價兒,我們不賣了!”背起麻袋準備放回到摩托車上。

金剛手下的馬仔將他攔住:“林場和我們公司簽了協議,必須賣給我們!”

韓勇媳婦大聲爭辯:“啥協議不協議,大自然出產的東西,我們自己花力氣採下來,想賣給誰就賣給誰!”

她話音未落,臉上已捱了金剛重重一記耳光:“臭娘們,沒王法了是不?跟你們說,我們公司和林場簽了蓋着大紅公章的協議,老子在這兒收山貨合理合法,你們今天老老實實把山貨賣給我們啥都好說,要是不賣,哼哼……”他眼風一掃,幾個馬仔擼胳膊捲袖子圍住了韓勇夫婦。

韓勇生性怯懦,見此情景早已雙腿發軟,悄悄扯扯老婆衣角說:“好漢不吃眼前虧,賣給他們算了。”

眼見對方人多勢衆殺氣騰騰,而自己丈夫又如此熊包,韓勇媳婦只得嘆息一聲,點了點頭。

紅革在旁瞧着,臉色愈來愈陰沉,小蔣覺察到了,附在他耳邊小聲說:“人家和林場有協議,中隊長也那樣說了,咱們甭管閒事。”

韓勇夫婦離開後其他採山人的摩托車又先後來到,在金剛威逼之下,人們只好忍氣吞聲將辛辛苦苦採的山貨低價賣給了順達公司。自此以後順達公司的收購點便在清水河大橋橋頭常駐下來,除了對二道彎林場的職工網開一面,其餘採山人到了橋頭一律卸貨賣給收購點,否則不予放行。

這天紅革和春枝騎着摩托車早起去採山,過了清水河大橋來到一處岔路口,見十幾輛摩托車停在路邊,一羣採山人正圍在一起議論着什麼。

紅革和春枝不知出了什麼事,將車熄了火停在路邊,下車湊了上去。只聽人羣裡一箇中年漢子朗聲說道:“我就不信順達公司定的王法就真成王法了,要我說咱們到上面告他們去!”

“拉倒吧,”周圍馬上有人反駁,“這事兒是順達公司和二道彎林場一起整的,人家林場是官,咱們是民,民能告得下官?”

又有人說:“乾脆咱們都往別處採山去,誰也不來二道彎,看這幫龜孫收誰的山貨去!”

這個意見也被大家否決:“整個翠嶺就屬二道彎山貨最厚,你捨得我們還捨不得呢。”

衆人商議半天莫衷一是,最後一個老者恨恨地說:“惡有惡報,我就盼着順達公司早早破產關門,省得坑害老百姓!”

“對,最好讓那個順子家裡着場大火,把掙的昧心錢統統燒光!”其他採山人也都惡狠狠地詛咒。

紅革在人羣外聽着,心裡很不是滋味。他想順達公司的做法實在是不得人心,自己應去找找順子,就算強買強賣也把收購價往上提提,別把採山人壓榨得太狠了。

順達商貿公司位於城區鎮主街,是一座經過改造的二層小樓,上層辦公,下層用作庫房。紅革來到公司的時候,順子正指揮工人將庫房裡的山貨裝上卡車,準備第二天發往地區。

順子見紅革到來十分熱情,笑容滿面地將他讓上二樓的經理室,吩咐手下人拿出最好的茶葉沏上。

紅革未繞什麼彎子,直截了當地對順子講了來意。順子擺弄着手裡的打火機沉默半晌,字斟句酌地說:“紅革,咱們是兄弟,跟你我不說假話,你看我們公司低價收購山貨好像掙得盆滿鉢滿,可你知道根據我們和二道彎林場的協議,我們掙的錢他們要分去多少?一多半的大頭!剩下一點錢還要人吃馬喂,維持公司的運轉,其實到最後我真落不下多少。紅革,我知道你爲人仗義,想替採山人爭取利益,可我真不能答應你,收購價多漲一點兒,我可就賠本賺吆喝了。”

聽了順子這一番入情入理的解釋,紅革半信半疑:“真的不能把價再擡一擡?”

順子一臉真誠地說:“兄弟,請你理解我的苦衷。”紅革見他鐵嘴鋼牙毫無商量餘地,知道再談下去也無益,喝了幾口茶便欲告辭。順子說:“着啥急?對了,今晚海林約我去紅玫瑰歌舞廳唱歌,你也一塊去吧。”

“算了,”紅革說:“我唱不會唱跳不會跳,去了只會出洋相,你們去吧,我就不湊熱鬧了。”

紅革回到家,將今天找順子的事對春枝講了。春枝冷笑說:“他那是蒙你!鎮裡的收購站價定得那麼高都有賺頭,他們順達公司的收購價低了三分之一,稍微擡擡價就能虧了?還有,我可不信他們公司把利潤大頭都給了林場,給林場當官的上了不少貢我倒信幾分!”

紅革說:“現在二道彎林場主事兒的是海林,他不會那麼幹的。”

“你呀,”春枝點了一下丈夫腦門,“誰在你眼裡都是好人!”

國慶節後天氣一天比一天寒冷,就在這時紅心突然帶着女兒果果回到了翠嶺。

孫連福和姚淑蘭已與女兒幾年未見,外孫女更是頭一回登姥姥家的門,老兩口歡喜得合不攏嘴。姚淑蘭一邊給紅心娘倆收拾鋪蓋一邊嘮叨女兒嫁了人就忘了爹孃,孫連福則抱着果果不撒手,又是扮鬼臉又是講故事,想盡辦法逗外孫女高興。

直到吃過晚飯孫連福纔不經意地問了女兒一句:“大國咋沒和你們娘倆一塊回來?生意忙還是咋的?”

紅心淡淡地說:“我和他已經離婚了。”

一句話吐出滿室皆驚,姚淑蘭最先炸了:“臭丫頭,這麼大的事兒咋事先不跟我們商量商量?因爲啥呀?”

孫連福和紅革也急着催問:“到底因爲啥呀?”

紅心和大國離婚的原因還是那個女會計。紅革上次去河北逼大國寫下了與女會計一刀兩斷的保證書,但區區一紙保證豈能管得住大國,紅革走後他揹着紅心繼續與女會計往來不斷。期間紅心也逮住過他兩次,大國當時都賭咒發誓保證絕不再犯,但一轉身又故態重萌。

直到紅心發現大國偷偷給女會計在外面租了房,堂而皇之過起了日子,纔算徹底死了心,毅然決然地與他辦了離婚手續,帶着女兒回了孃家。

紅心講完與大國離婚的原委,說:“爸,媽,哥哥,嫂子,你們放心,我有一雙手,能幹活賺錢,不會白吃白喝你們的。今冬我和果果只能住在你們這兒,等開春找着了合適的房子,我們就搬出去。”

“閨女,你說哪兒去了?別說你媽現在還當着家,就是不當家了,你離了婚悽悽惶惶回到孃家門上,你哥嫂還能把你推出去?”姚淑蘭邊說邊撩起圍裙擦試眼淚。

春枝連忙表態:“紅心,你踏實在這兒住下,咱家不比以前了,我和你哥養木耳一年能掙不少,我也上班當了管護,屬於拿工資的人了,別說只養你們娘倆,就是再多三口五口也養得起。”

但紅心並不是安心被別人養的人,她將女兒託付給母親照管,自己四處打聽哪兒有合適的活兒可幹。一天她去家附近的小超市買東西,意外發現超市女老闆是自己的職高同學邱玲。兩個多年未見的老同學親親熱熱聊了半天,紅心聽邱玲說整個超市只自己一個人打理,經常忙得焦頭爛額,她有心的人,試探問道:“我現在呆着沒事兒,到你這裡打個下手怎麼樣?”邱玲高興地說:“太好了,咱們上學那會兒就說得來,在一起搭檔幹事一定珠聯璧合財運亨通!”

第二天紅心就正式到超市上了班,她工作積極主動,諸如打掃衛生、整理貨架等活計不待邱玲吩咐就已幹得妥妥帖帖,讓邱玲着實輕省了不少。邱玲得意自己找了個好夥計,投桃報李,對紅心也十分關心愛護,甚至操心起她的再婚問題。

冬至這天下起了大雪,紛紛揚揚的雪片從早晨一直飄到下午,天氣不好,沒有什麼人來超市購物,邱玲便和紅心坐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邱玲有意將話題引到紅心身上:“紅心,你歲數還小,總不成後半輩子就一個人過了,我幫你介紹個人怎麼樣?”說罷不等紅心接話,從自己錢夾裡抽出一張照片推給她:“看這個,比你只大兩歲,紀委幹部,離婚沒有孩子,人長得倍帥,跟你再合適不過了。”

照片上的男人高大挺拔,面容俊朗,整個人確實帥氣十足,紅心瞥了一眼把照片推還給邱玲:“條件是挺好的,可我人剛離婚,真沒心思馬上再找。”

“成不成先跟人家見一面兒。”邱玲勸說,看來是真心想促成這樁姻緣。

紅心堅定地搖搖頭:“邱玲,謝謝你的好意,我確實不想見。”

邱玲無奈,只好將照片放回錢夾,嘆口氣說:“錯過了他,再找這麼好的可就難了。”

連着幾天都下雪,這天邱玲說反正顧客不多,自己回家去洗洗衣服,讓紅心一個人在超市盯會兒。

紅心正獨自在店內枯坐,突然房門一響,一個男人披着一身雪花走了進來。

紅心起身招呼:“你好,請問要點什麼東西?”

“我不買東西。”男人撣掉衣服上的落雪,笑眯眯地回答。

“不買東西,那你……”

“我來找你。”

“找我?”紅心登時愣住。

男人說:“我叫胡旭東,邱玲應該把我的情況給你介紹過。”

紅心這才認出眼前的胡旭東就是邱玲給她看的那張照片上的男人,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胡旭東倒顯得落落大方毫不拘束,他從牆角搬了張凳子在紅心對面坐下,說:“你可能已經不記得我了,其實咱倆以前還是筷子廠的同事呢,那會兒你是聞名全廠的廠花,我是你最忠實的仰慕者。”

紅心記起來了,當時她在筷子廠上班時,廠裡一些小夥子爲跟她接近有事沒事就往她所在的車間跑,其中好像就有這個胡旭東。但那時她整顆心都在大國身上,這些仰慕者於她如風過荷塘,並沒有在記憶中留下多少痕跡。

但曾經的同事關係讓紅心對胡旭東平添了幾分親切,她問旭東:“你原先在筷子廠,怎麼後來又去了紀委?”

“那時候我知道自己是再平常不過的醜小鴨,不可能得到你這隻白天鵝的青睞,所以利用休息時間拼命充電提高自己。也許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吧,努力兩年我終於拿到了自學考試的大學文憑,從筷子廠調到了機關單位。就在我覺得有資格追求你的時候,卻聽到了你結婚的消息,唉,你不知道當時我心裡有多痛苦。”講到這裡旭東自嘲地苦笑了一下,“你我是指望不上了,父母又緊着催婚,就經人介紹馬馬虎虎找了一個,可兩個人性格實在是合不來,吵吵鬧鬧好幾年,最後還是離了。”

旭東長長嘆了口氣,繼續講道:“就在半個月前我突然聽說你離了婚,從外地回到了翠嶺,我的心一下子活了,覺得老天爺又給了我一次機會,說什麼也要把握住。我拐彎抹角搭上邱玲的關係,託她當個月老,給咱倆牽線搭橋,可沒想到的是,你連和我見一面都不願意。說實話,我挺受打擊的,思來想去,決定來找你當面問問,到底不滿意我哪一點,如果有改進的可能,我一定努力改進,直到你滿意爲止。”

紅心沒想到面前這個男人竟對自己如此一往情深,一時間心中又是溫暖又是感動,說:“你……其實各方面條件都挺好的,可你真瞭解我的情況嗎?我沒有正式工作,帶着一個一歲多的女兒,寄住在父母哥嫂家裡……”

“這些我都不嫌!”旭東說,“你放心,如果咱們真能走到一起,我一定把你的女兒當成我的女兒,你沒有正式工作也不要緊,我的工資能養活你和孩子!”

紅心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擡起頭說:“謝謝你,可我剛離婚不久,真沒準備好馬上走進下一段婚姻……”

“我能等!”旭東說,“等多長時間都可以。”

臨近春節,翠嶺家家戶戶都開始置辦起年貨。實行天保工程後工資再不拖欠,林區人的腰包比往年鼓了不少,商家對此自然敏銳異常,鎮裡大店小鋪,乃至路邊擺攤的都較前幾年春節多進了不少貨物,走在街上但見商家的大紅廣告貼得到處都是,招攬生意的叫賣聲此起彼伏,購物的人們喜盈盈地走東家串西家,一派歡樂祥和之象。

有天保資金做後盾,林業局領導也決心將新世紀的第一個春節辦得紅紅火火熱熱鬧鬧,一掃持續數年的頹敗之氣,於是給各大單位的工會下發通知,要求他們今年春節都要組織秧歌隊,初一十五扭上一扭,讓翠嶺的老少爺們好好樂樂。

二道彎林場接到通知不敢怠慢,立即着手籌備秧歌隊。第一步當然是招人,林場定出標準,職工一旦被招入秧歌隊,訓練一天補助十塊,表演一天補助十五塊。面對如此優厚的價碼誰不踊躍,一時間報名者擠滿了工會辦公室,但工會幹部馬上又宣佈,扭秧歌必須要踩高蹺,而踩高蹺是需要膽量和技術的,讓衆人先回去練練,一個禮拜後在場部大樓前公開選拔。

臘八這天翠嶺又下了一場大雪,次日早起,但見每戶人家的房子上都頂着一方暄騰騰的白饅頭,院子裡街道上也都蓋上了一層厚實實的白棉被,滿眼銀裝素裹,處處玉樹瓊枝,宛若一個童話世界。

雪後正可讓孩子們盡情撒歡嬉戲,歇班在家的紅革吃過早飯就帶着林興和果果來到大門口玩耍。林興瘋了一樣在綿軟的雪地上又是翻跟頭又是打滾,穿得厚厚實實的果果則被舅舅領着,瞪着一雙大眼睛好奇地看看這兒瞧瞧那兒。

“孫哥!”巷口突然有人叫喊,紅革循聲看去,原來來的是管護站的搭檔小蔣。

紅革招呼小蔣到屋裡坐,小蔣晃晃手裡拿的高蹺說:“不了,咱倆還是抓緊時間把這東西練練吧,再有幾天就要選拔了,我現在站還站不起來呢。”

紅革將兩個孩子送回屋裡,出來時見小蔣坐在柈子垛上正費力地把高蹺往腿上捆綁。翠嶺的高蹺由木質結實的核桃楸木製成,足有半人長短,底部釘有尖尖的鐵製馬掌,可輕鬆“咬”住堅冰硬雪,使人不致滑倒。紅革幫小蔣把高蹺綁好,扶他慢慢站起來,試探着挪動腳步向前行走。小蔣練了一陣,解下高蹺讓給紅革。踩高蹺看似簡單,其實十分消耗體力,一個上午練下來兩人汗水都溼透了棉襖。小蔣看手錶上時間已近十二點,說:“算了,這玩意也不是一天能練成的,明天再說吧。”

紅革送小蔣離開,正要走回院子,忽然注意到不遠處的電線杆後面站着一個人,正鬼鬼祟祟地向這邊張望。紅革心下起疑,走過去大聲喝問:“你找誰?”

那人嚇得渾身一抖,從電線杆後面閃出來,怯生生地答道:“哥,是我。”

紅革看得清楚,面前這人正是自己的前妹夫大國,他臉上青筋暴起,一個箭步衝上去揪住大國的衣領子,一記勾拳就將他撂倒在雪地裡。

大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說:“哥,我錯了,你想咋打就咋打吧。”

紅革毫不客氣,揮拳將他再次放倒,跟着又在腰眼處補了幾腳,一邊踢打一邊罵:“你寫的保證都是放屁嗎?狗改不了吃屎的東西!”

打完紅革怒氣稍平,問蜷縮在雪地裡的大國:“你和紅心都離婚了,還來這兒幹啥?”

“我……想求紅心原諒我,和我……復婚。”

“復婚?”紅革怒道,“你當你們是小孩過家家嗎?說離就離,說合就合。”

大國哭喪着臉說:“上個月穆芳芳——就是那個女會計,和她爸媽說了我倆的事兒,她爸媽嫌我是二婚,歲數又比她閨女大不少,死活也不同意,芳芳沒辦法,只好和我分了手。快過年了,我一個人孤孤單單,又想閨女又想紅心,就回翠嶺來了。”

“被人甩了纔想起以前的媳婦來了?”紅革冷笑道,“趁早滾蛋,別說紅心,我這關你就過不去!”

大國說:“哥,我以前不是人,辜負了紅心,這次紅心要是能原諒我,我一定好好和她過日子,再不幹那些混帳事兒了。”

“上回在保證書上你不也這麼寫的,可你照做了嗎?滾,我再不想看見你!”紅革走進院子,砰的一聲關上了院門。

吃午飯的時候紅革講了大國來的事,姚淑蘭聽了嘆息一聲,說:“如果大國真改好了,復婚其實也……”

“不行!”孫連福打斷她的話,“復婚以後那小子要是本性不改,咱閨女不就要遭二茬罪了?”

姚淑蘭說:“我總琢磨紅心和大國畢竟是打小的夫妻……”

“打小的夫妻過不到頭的有的是!”孫連福恨恨地說,“其實從一開始我就說大國是驢糞蛋表面光,光憑一張嘴哄人,實際上一點兒也不靠譜,可你們哪一個聽我的,唉!”

紅革看看低頭吃飯的妹妹,對父母說:“爸,媽,你們說啥都沒用,大主意還得紅心自己拿。”

紅心放下筷子,慢慢說:“我對大國已經徹底死了心,憑他再說啥我也不會相信了,以後他要是再來,你們誰也別搭理他!”說完抱起果果下了飯桌。

接下來的幾天裡大國又到紅革家門前轉悠了幾次,一家人與他照面皆不理不睬。一天紅心早起去上班,一推院門正看到縮着脖子候在門口的大國。大國一見紅心,“撲通”就跪了下去。

紅心看他一雙眼睛可憐巴巴地望着自己,有那麼一瞬心裡有些酥軟。他們的愛情從菁菁校園裡開始,結婚時正值翠嶺經濟最困難的時期,迫於生計去外地打工,那時他們一個饅頭分着啃,一碗稀粥分着喝,生活雖然艱苦,卻因爲有愛情的滋潤每天都過得愉快充實。可是日子稍微好過一點兒大國怎麼就變了呢?他是原來好,後來變了,還是真像父親說的那樣,本質就是如此呢?想到這裡紅心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剛發現大國有外遇時她真的不願相信,可事實擺在那裡,千真萬確不容置疑。她哭過,勸過,試圖挽救他們的小家庭,可丈夫回報給她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瞞哄和欺騙。夠了,離開面前這個無恥骯髒的男人她完全可以生活下去,乾乾淨淨,簡簡單單,尋覓真正屬於自己的幸福。

紅心再也不看大國一眼,大步從他面前走了過去。

臘月十七這天上午,大國的爸媽上了門。大國縱有千般不是,也不能給他父母臉子,孫連福和姚淑蘭禮貌地將兩位老人讓進屋裡,靜等他們有何話說。

做了一輩子小學教師的大國爸滿面愧色:“本來我倆是沒臉來的,可大國是真心知道自己錯了,請紅心看在孩子面上,給他一個機會。”

大國媽也說:“那臭小子一回家他爸就扇了他兩巴掌,紅心那是多好的媳婦,模樣性情都是打着燈籠也難找的,他硬是給丟了。我跟大國說了,如果紅心這次能原諒你,你要再敢和別的女人鬼混,我們老兩口就不認你這個兒子了。”

孫連福悶頭抽了幾口煙,擡起頭說:“到底給不給大國機會,我們倆做不了主,等紅心下班回來我們再問問她。”

第二天大國父母充滿期待地來聽消息,孫連福講了女兒的最終決定:“她說大國要是想孩子了,可以來看看,至於復婚,她讓大國死了這條心吧。”

初一一早姚淑蘭在外屋地煮好了餃子,向屋裡招呼說:“紅革,出去放幾枚飯前鞭炮!”

春枝應道:“媽,你忘了?紅革今天要扭秧歌,天沒亮就走了。”

“他走了,今早這鞭炮誰放?”

“放鞭炮有啥難的?我放!”春枝主動請纓。

紅心不放心地問:“嫂子,你以前放過鞭炮嗎?”

“當然放過,”春枝豪邁地說,“在孃家的時候我家的鞭炮都是我放的!”

春枝手持幾枚小洋鞭和一支點燃的香火出了門,幾分鐘後屋外果然接連爆出幾聲脆響。孫連福笑着搖搖頭:“咱家這媳婦呀,活脫脫一個穆桂英。”

吃罷早飯,一家人收拾整齊一個不拉出門去看秧歌——今年不比往常,秧歌隊裡有自己的親人,一定要給他捧場加油。

出得門來,但見街道上人山人海熱鬧非常,每人都身着平日捨不得穿的過年衣裳,眉梢眼角盡是笑意,見到熟人先說:“過年好。”而年節最高興的當然還是孩子們,女孩子從頭到腳打扮得漂漂亮亮,左手一根糖葫蘆,右手一盞紅燈籠,興奮地看看這兒瞧瞧那兒;男孩子則多是一副頑劣作派,衣兜裡裝滿了小洋鞭,抽冷子就在路邊雪地裡放響一枚,引得受驚的人們一陣笑罵。

來到鎮子中心的十字路口,只見幾支秧歌隊已經擺開陣勢扭開了。在震天的鑼鼓伴奏下,表演者們踩着半人高的高蹺,踏着鼓點前三步後一步,左一步右一步,整齊劃一進退自如。腳下的挪動絲毫不影響手上動作,一手一隻扇子上下翻動,如彩虹紛飛似金蛇狂舞,引得觀衆大聲喝彩。

正扭得熱鬧,忽聽北邊方向也傳來鑼鼓喇叭聲,跟着有人叫喊:“二道彎林場的秧歌隊來了!”孫家人聽說,忙從人羣中擠出來,連跑帶顛地向北邊趕去。

爲了今年的秧歌表演二道彎林場可謂下足了功夫,每名隊員的演出服都簇新鮮亮,隊伍裡不僅有踩高蹺耍扇子的,還有《白蛇傳》裡的白娘子小青、《西遊記》裡的唐僧師徒等諸般角色,他們或搔首弄姿,或與觀衆逗笑打鬧,走到哪裡哪裡響起一片笑聲。

紅革的搭檔小蔣扮的是孫悟空,他的高蹺比其他人低了不少,行動也更加靈活,不僅參與表演,還擔當爲秧歌隊開道的重任。小蔣正揮舞“金箍棒”驅趕擋路的觀衆,忽然一眼發現了孫家人,他蹦蹦跳跳地走過去,故意抓耳撓腮張牙舞爪嚇唬林興。誰知林興非但不害怕,還調皮地伸手去抓他的猴臉面具,嚇得小蔣連忙跳開。

二道彎林場的秧歌隊快走過去了,一家人還未發現紅革的身影,最後還是林興眼尖,指着隊伍後面說:“看,我爸在那兒呢。”幾個人順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見路邊一輛汽車的後廂板上坐着兩個秧歌隊員,其中一個正是紅革。原來他的一個同伴扭着扭着高蹺綁腿鬆了,此刻紅革正幫他捆紮呢。

春節過後林業局召開大會,對在春節文化活動中表現突出的單位和個人進行表彰。二道彎林場在會上出足了風頭,不僅林場被評爲先進單位,場長王海林也被評爲先進個人。

散會後海林剛走出會場,口袋裡的手機響了,掏出一看是順子的號碼。電話那頭的順子聲音熱情而恭敬:“王場長,今晚要沒別的活動,咱們一塊坐坐?”海林心情不錯,爽快地說:“行啊,什麼地方?”順子說:“你定,你說去哪兒咱們就去哪兒。”海林想了想說:“你在飯店訂好酒菜,讓他們送到紅玫瑰歌舞廳,那兒清靜些。”

晚上六點鐘順子跨進紅玫瑰歌舞廳的包間,見飯店已將菜餚送來在桌上擺好,海林蹺着二郎腿坐在餐桌邊的沙發上,一個漂亮的女服務員正親熱地陪他說話。順子知道女服務員叫段麗麗,和海林關係很不一般,笑着打招呼說:“人都是一天天見老,可你小段偏不,我每次見你都覺得比上次更顯年輕漂亮,你到底是服了什麼仙藥呀?”

“就你張總嘴巴甜會哄人。”段麗麗嫵媚地一笑,張羅海林和順子入席就座,自己幫他們將酒杯斟滿,說聲:“有事招呼我。”嫋嫋婷婷扭出了房間。

海林和順子喝下半懷酒,面孔都紅漲起來。順子說:“上回聽你說開春要幫父母翻修房子,咱哥倆啥關係?你爸媽就是我爸媽,爸媽家有事我也必須出一份力。”說着從衣兜裡掏出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紙包放在飯桌上,推給海林:“這是四萬塊,你先拿去用,不夠再和我說。”

海林微微點了下頭,把紙包收進自己的公文包。

海林和順子一邊飲酒一邊聊些官場商場的軼聞,不覺一瓶白酒已見了底。順子待要去拿第二瓶,海林面前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海林拿起手機看了眼號碼,又放回到桌子上。

順子小心地問:“是常慧?”

海林煩躁地說:“不是她還是誰!整天看賊似的看着我,回去稍晚點兒就催上了。”他將酒杯一推說:“喝好了,唱幾嗓子。”順子忙站起身:“我去叫小段。”

段麗麗走進屋,打開牆角的卡拉OK,和海林一人手持一支麥克風對唱起來。海林唱得亢奮,一把摟過段麗麗,頭挨着頭臉挨着臉親密無間,毫不避諱一旁的順子。

順子知趣地笑道:“王場長,我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就先回家了,你在這兒多玩會兒。”

海林揮揮手,放他走了。

海林同段麗麗唱了幾首歌,示意段麗麗將自己的公文包拿過來。他打開包,拿出順子方纔送給他的紙包,撕開包裝紙露出捆紮得整整齊齊的四沓人民幣。海林將其中兩沓扔給段麗麗:“你上次不是說你丈夫又來翠嶺找你要錢了嗎?拿去吧。”

段麗麗捧着錢面露喜色,隨即又轉悽然:“給他錢也是去賭,像個無底洞總填不滿。”

“這就是你的命。”海林倒了一杯酒遞給段麗麗,“別想那些煩心事兒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來,喝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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