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進入八月天,山上鬆塔長大嘟杮成熟,結滿紅果的山丁子樹紅彤彤耀人眼目,黑珍珠般的稠李子果綴滿枝頭,歷經漫長冬日的蓄積和一春一夏的孕育,林區終於迎來了最迷人的季節。

“走啊,採山去!”林區人呼朋引伴,背上籮筐提上籃子,照例開始了一年一度的採山。只是今年與以往有些不同,往年採山貨只爲自家嚐鮮,今年很多人是直奔鈔票去的。

如今的國人再不爲吃飽肚子發愁,轉而關注食品的來源與品質,在此背景下林區出產的山貨以它天然無污染的優點備受市場青睞,價格逐年走高。翠嶺一些有生意頭腦的人見是商機,先後在家門口掛出山貨收購點的牌子,敞開大門收購人們採摘的各色山貨。採山人早晨上山,晚上回來把一天的收穫送到收購點,馬上就能換成現錢。這樣快捷的掙錢門路擺在面前,誰不動心?於是一股超越以往的採山風潮迅速在翠嶺颳起,每天清晨進山的道路人頭攢動,彷彿趕集一般熱鬧。

紅革和春枝也加入了採山的隊伍,賣完木耳後他們清閒下來,正好隨着大夥去採山掙些外快。自從賣木耳的五千塊錢存入銀行,夫妻兩個過日子的心氣足足的,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幹勁。

這許多人每天篦子梳頭般地掃蕩,鎮子周邊的山上很快沒有東西可採,人們只好向更遠的地方開進。有需求就有供給,於是一門生意應運而生,一些家裡養有機動車的人開始有償運送採山人前往廣袤綿延的大山深處,早晨管送晚上管接,每人五元童叟無欺。

紅革和春枝最初是趕上哪輛車坐哪輛車,後來紅革發現他的小學同學郝自強也在做這行當,爲照顧他生意便每天只固定坐他的車。不僅如此,紅革還熱心地把自己的鄰居石頭、老同事老綿羊也發展成了自強的客戶。

幾年前自強曾搶過紅革給食雜店送貨的生意,此時見紅革如此關照他,又是感動又是慚愧,堅決不肯收紅革兩口子的車錢。紅革把錢硬塞到他手裡:“該咋樣咋樣,你也不容易哩。”

連着幾日採山收穫不豐,一天早上自強問衆人今天去哪裡,有人便提議去更遠的黑瞎子山。

自強有些猶豫:“太遠了吧,單程要兩個多小時呢。”

提議的人說:“只要能採着東西,道遠點兒怕啥?自強,你要怕費柴油,大不了我們每人再給你加一塊錢車錢。”

自強忙搖手:“說啥話呢?你們願意去咱們就去。”

俗稱“三蹦子”的機動三輪車在運材道上突突奔馳,遠山近樹在眼前飛快地掠過。十二歲的石頭少年心性枯坐無聊,伸手碰碰一旁的紅革:“孫叔,黑瞎子山真有黑瞎子嗎?”

紅革回答:“聽說以前多的是,要不咋叫這名字?林區開發以後人們到山上又伐木又清林,黑瞎子都跑走了,就算剩下一個半個的,輕易也見不着了。”

一旁的老綿羊嘻嘻笑道:“石頭,大爺考考你,假如今天真碰上黑瞎子,你該咋辦?”

“趕緊跑唄。”

“不行,”老綿羊一臉嚴肅地說,“黑瞎子瞅着笨,其實跑起來快着呢,人根本跑不過它。”

“那該咋辦?”

“跑,但不是照直跑,而是繞着彎跑。”

“那又爲啥?”石頭睜大了眼睛。

“黑瞎子眼睫毛賊長,你一轉彎,它就得停下來撩起眼睫毛瞅瞅,看你往哪個方向去了。你跑兩步就轉彎,它就得總停下來撩眼睫毛,當然追不上你了。”

一車人聽了都抿嘴笑,石頭卻信以爲真:“繞彎跑……那我就放心了。”

春枝白了一眼老綿羊,說:“啥動物有那麼長的眼睫毛?石頭,別聽你楊大爺的,他逗你呢。”

石頭不幹了,拿腦袋在老綿羊懷裡亂拱:“不許逗我,不許逗我!”

“好了,好了。”老綿羊笑着按住石頭,“大爺給你講正經的,其實山上的虎呀、熊呀,除非餓急了或是有人主動招惹它,輕易是不傷人的,你在樹林子裡走,你還沒發現它們它們就發現你了,早遠遠跑開了。”

石頭問:“楊大爺,你親眼瞧見過黑瞎子嗎?”

“還真見過一回。”老綿羊習慣性地到衣兜裡摸菸捲,猛想起進山不能抽菸,硬生生把手縮了回來,緩緩講道,“那時我二十不到,剛從老家來到興安嶺,被分配到山上的築路隊修路。一天早上外面下起了小雨,大夥誰都不願鑽出暖烘烘的被窩,在牀上多賴一會兒是一會兒。一個叫大奎的工人被尿憋醒,蹬上褲子就往外跑,不小心被門檻絆了一跤,逗得滿屋人哈哈直笑。”

“大奎出去了十幾分鍾還不見回來,大家覺得有點不對勁,湊到窗戶跟前往外一瞅,我的媽,大奎直挺挺地趴在泥地裡,一隻大黑瞎子正坐在他身上神氣活現地東張西望呢。隊長大聲命令:‘抄傢伙,出去救人!’領着大夥拿着菜刀鐵鍬擁出了門。”

“我們仗着人多勢衆,把黑瞎子團團圍在中間,連喊帶叫地嚇唬,可人家黑瞎子一點也不害怕,穩穩地坐在那兒,屁股一動不動。隊長怕黑瞎子這麼坐下去把大奎坐死,叫人去把推土機開過來。那是一臺大號推土機,敦實得像坦克一樣,轟隆轟隆就駛過來了。黑瞎子也是作死,迎上去照推土鏟就打了一巴掌,結果疼得‘嗷’地一聲掉頭就跑。推土機乘勝追擊,一直把它攆出去老遠。”

“真好玩,”石頭喜得眉開眼笑,“黑瞎子可真夠傻的。”

春枝卻擔心地問:“那個叫大奎的人傷得重嗎?”

老綿羊回答:“他年輕,身子又壯實,就是嚇得夠嗆,別的沒啥事。”

“我也想開輛推土機,到山上攆黑瞎子玩。”石頭無限神往地說。

“拉倒吧,”紅革笑道,“就怕你沒攆上黑瞎子,小身子骨先被它坐散架了。”

說笑間車已開到黑瞎子山山下,衆人下了車,結束停當便開始上山。

紅革夫妻、老棉羊和石頭組成一隊,挑了個向陽的山坡向山上爬去。越向上走樹林越是稠密,一縷縷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枝葉灑落下來,林中非但不覺陰暗反而斑駁陸離亮堂得很。左近不時傳來其他採山人“哎……”“嘿……”的吆喝聯絡聲,配合不時響起的雀噪蟲吟,很有一番鳥鳴山更幽的味道。

石頭聽那些人喊得有趣,也跟着拖長了聲音叫道:“黑瞎子吃人啦,快來人呀!”

紅革撥拉下他腦瓜:“別瞎喊,狼來了的故事聽說沒有?你這樣詐唬,等真碰上黑瞎子該沒人救咱了。”

四人一邊走一邊隨手採摘地上的嘟柿,手腳麻利且技術熟練的春枝不多時已採了小半桶。春枝見石頭摘嘟柿時一顆顆小心地從秧棵上往下揪,幹得又慢又容易弄破果粒,便教他快速採摘的法門:張開手指向秧棵裡一插,自上而下輕輕滑動,果粒便成溜順指縫滾落,叮叮咚咚落進桶裡。石頭按她教的試了試,果然效率提高不少。

四人且採且走,晌午時分下了一道山嶺,來到一片遍地野花的草甸子上,前方隱隱現出一片松樹林。他們只顧專心尋覓草叢裡的嘟柿,直至走到距松林不遠的地方,石頭突然叫嚷起來:“快看,樹上全是鬆塔!”

三個大人直起腰一看,可不是,眼前這片樹林竟全是馬尾松,金黃色的鬆塔綴滿枝頭煞是喜人。四人歡叫着扔下嘟柿桶,三步並作兩步奔進松林,飛快地採摘起來。

老綿羊笑道:“這麼多鬆塔,就咱們四個人,着哪門子急呀?慢點兒採。”

話雖如此說,包括他自己在內大家手腳絲毫不慢,不到一小時工夫每人都採滿了一麻袋。

紅革和老綿羊配合,將四捆麻袋的袋嘴捆紮結實,然後放倒充當座椅,四人坐在上面一邊歇息一邊吃飯。

老綿羊不僅帶了饅頭和鹹鴨蛋,還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瓶裝的二鍋頭來,啃幾口饅頭仰脖灌一口酒,十分的滿足愜意。

春枝笑道:“楊大哥,你採山還帶酒呢!”

老綿羊晃晃酒瓶說:“人是鐵,飯是鋼,酒卻是我的命,飯可以不吃,酒不能不喝哩。”他把酒瓶遞給紅革:“你也來一口,解乏着呢。”

紅革接過來喝了一口,遞還給他。

老綿羊美美呷了幾口酒,對捧着飯盒狼吞虎嚥的石頭說:“石頭,大爺跟你囑咐一句,回去別人要問這麼多鬆塔是從哪兒採的,你可別講實話。”

“爲啥不能講?”石頭說,“這麼多鬆塔,讓大家都來採嘛。”

“傻蛋!”老綿羊教導他說,“咱守住這個秘密,這林子就成咱們自己家的菜園子了,以後年年都能來採,如果大家都知道了,哪還有咱的份?”

“這林子是大自然的,咋能當成自己家的菜園子?”石頭不服氣地嘟囔。

“這猴崽子咋聽不明白道理呢?”老綿羊生氣地說,“你問問你孫叔孫嬸,我說的對不對?”

石頭望向紅革和春枝,紅革兩人向他點了點頭。在林區的採山人中間確實有這樣的規矩,誰若發現了盛產山貨的寶地,哪怕自家採不過來任山貨白白爛掉,也絕對守口如瓶不向他人泄露一句。知道問了也是白問,採山人間一般也不相互打聽。

吃過飯後已近三點,四人準備踏上歸程。石頭扶好自己的麻袋,雙手抓牢袋口猛力一提,誰知裝滿鬆塔的麻袋竟如生了根般紋絲不動。他運了運氣,咬緊牙關又試了幾回,依舊無濟於事。

紅革走過來說:“算了,你還小呢,把咱四個的嘟柿桶提上,麻袋我幫你背。”

說起採鬆塔這活兒,其實前面的爬山採摘都不算什麼,真正考驗人的時候就是背鬆塔下山。裝滿鬆塔的麻袋重逾百斤,揹着它在平地上行走尚屬不易,何況還要爬溝過坎走崎嶇的山路。而紅革卻看似渾不在意,他輕輕鬆鬆背起石頭的麻袋,走出一段路放在地上,又回頭背自己的麻袋,如此往復,速度絲毫不比只背一捆麻袋的春枝和老綿羊緩慢。

幾人中數老綿羊麻袋最輕,卻走幾步便停下歇歇。他見紅革倒騰兩捆麻袋依舊健步如飛的模樣,搖頭感嘆:“人和人就是有差距呀,我在年輕時候也算能幹的,但跟紅革比……”春枝笑道:“楊大哥,別吹牛了,瞧你這樣子,年輕時候也能幹不到哪兒去。”老綿羊聽了嘿嘿地笑。

四人終於走下山,老綿羊和春枝都已累得不行,扔下麻袋便一屁股坐在地上,閉上眼睛只是喘氣。

紅革將四捆麻袋搬上自強的三輪車,坐在路邊的土包上喝水擦汗。他忽然感到有人在給自己輕輕捶背,知道是石頭,問:“石頭,今天累壞了吧?”

“苦累活兒你都幫我幹了,不累。”

“賣鬆塔的錢,你打算咋花呀?”

“一半給我爸,一半給我媽。”

“你自己不留點兒啊?”

“不留。”

“好孩子!”紅革由衷誇獎。

紅革對這個小鄰居關照有加,一半是喜他天性純良,一半出自同情。石頭的父母是盲流來林區的,沒有正式工作,爸爸在學校附近支了個自行車修理攤,媽媽沿街叫賣水果。石頭爸‘綽號叫做酒瘋子,不喝酒時好人一個,一旦喝了酒便使性撒潑,對老婆又打又罵。一次石頭媽被丈夫酒後扼住脖子差點掐死,終於忍無可忍與他離了婚。離婚後石頭隨了爸爸,一個只知修車喝酒的糙漢怎懂得照料孩子,可憐的石頭經常是蓬頭垢面邋里邋遢,飢一頓飽一頓地過活。

今年夏天酒瘋子見左鄰右舍很多人採山貨掙了錢,苦於自己被修車攤拴住身子,便打發兒子加入採山的隊伍,讓這個才十二歲的孩子像大人一樣起早貪黑翻山越嶺,飽嘗勞動的艱辛。

紅革幾人等了一會兒,其他採山人陸續回來,唯獨不見老金夫婦。一直到紅日西斜,才見老金兩口子拖拉着步子從山坡上慢慢走下來。

老綿羊不滿地喊道:“老金,你狗日的挖到金元寶了嗎,咋這麼晚纔回來?”

“還金元寶呢,一天淨走冤枉道兒了。”老金抖摟着手上的空麻袋說,“鬆塔一點兒沒采着,只採了些不值錢的山果子。”

春枝說:“採不着還不早點兒回來?”

“這老東西不甘心嘛,”老金媳婦抱怨說,“我早就說往回走,他偏要再找找,找來找去,還是一場空。”

衆人將老金兩口子拉上三輪車,自強一踩油門,車輛踏上歸途。

隨着日頭一點點沉入西山,天色昏暗下來,衆人着急回家,紛紛催促自強:“快點開嘛,我肚皮都餓癟了。”

“是呀,這麼晚還不回去,家裡人該擔心了。”

自強依言加快了速度,三輪車如同一匹狂奔的野馬,在蜿蜒起伏的運材道上疾馳向前。

前方現出一段下坡彎道,自強沒有減速,操縱車輛直衝下去。就在這時車前突然跑過一隻不知是野兔還是野雞的小動物,自強下意識地一擰方向盤,坡大彎急車速又快,三輪車頓時翻倒。

海林在一中的圍牆下慢慢踱着步,思量等會兒見到關雪梅時如何說話。

關雪梅家就在一中對面的居民樓裡,領導幹部晚飯後一般都要收看新聞聯播,登門拜訪的最佳時間段便是新聞聯播結束至八點鐘之間,而此時剛過七點,海林有充裕的時間醞釀情緒打打腹稿。

城區鎮的老書記即將退休,明眼人都看出年富力強政績卓著的關雪梅鐵定要遞進爲一把手,這樣一來鎮長的位置便出現了空缺。幾位副職誰不想更進一步,於是鎮政府一時間表面風平浪靜,內裡卻合縱連橫暗流洶涌。

海林知道對於鎮長的人選,上級領導和組織部門一定會徵詢關雪梅的意見,而且會十分尊重她的意見,因此在這個敏感的時刻抓緊拜訪一下關雪梅,爭取得到她的支持就成了海林當前的第一要務。

看腕上手錶的指針指到七點半,海林整理了一下襯衣的領口,拎起花心思置辦的兩大盒營養品走進了單元樓的門洞。

敲了幾下門後房門打開,開門的關雪梅見是海林,熱情地把他讓進屋。

關雪梅的丈夫是林業局機關的幹部,他和海林寒暄幾句,就帶着孩子去了臥室,留下妻子和客人在客廳談話。

聽海林委婉表達了來意,關雪梅說:“資歷較淺,學歷偏低,這是你的劣勢,可你也有你的優勢——年紀輕,有闖勁有幹勁,尤其前一階段主抓木耳養殖示範戶的工作,成績更是有目共睹。對了,上回來採風的鄭石秘書長回去之後寫了一篇散文,就登在省報的副刊上,裡面提到咱翠嶺的木耳養殖,濃墨重彩好一通誇獎,咱林業局局長看了散文很高興,還讓我表揚你呢。”

海林聽得心裡美滋滋的,卻做出一副謙遜的樣子說:“那還不是關鎮長您領導有方?這木耳養殖從最初籌劃到後面的具體實施,每一步都是在您的關懷指導下進行的,我嘛,只是衝在第一線,做了一點具體的工作而已。”

關雪梅很滿意海林這種有功不居的態度,說:“咱們林區要走出困境實現經濟翻身,就需要你這樣踏踏實實肯幹事的幹部。海林,你放心,該說話時我會幫你說話的。”

走出居民樓海林的心情十分放鬆,他沒有回家,而是沿着大街信步踱去。妻子常慧今晚值夜班,他回家也是一個人,索性隨便走走舒散舒散。

走了一會兒天漸漸黑下來,經過苗圃附近時,海林遠遠看見前方路燈下站着一男一女,似在爭搶什麼東西,女人見有人來嘶聲嚷道:“來人呀,搶劫了!”男人回頭看看海林,對女人惡狠狠地說:“你是我老婆,掙的錢就該給我,明天我去歌舞廳找你!”說完悻悻跑走了。

海林來到女人面前,問:“那人剛纔在搶你東西?”

女人撩開散在額前的長髮擡起頭來,海林望着她描眉畫眼的面孔只覺似曾相識,最後纔想起她是曾和自己一起唱過歌的段麗麗。此時段麗麗也認出了海林,感激地說:“多虧你來了,要不我的包就被壞人搶走了。”

海林說:“翠嶺多少年都沒聽說過搶劫的事兒了,這傢伙肯定是外邊流竄過來的。他沒傷着你吧?”

“沒。”段麗麗說,“王哥,你這是在散步呀?你……要是不忙的話能不能送送我,我怕再遇上壞人。”

“行啊。”海林痛快地答應了。

兩人邊走邊隨意聊天,海林問:“小段,你是哪裡人呀?”

“河南的,”段麗麗說,“我們老家那兒窮,除了種地再沒別的活路,年輕人差不多都出來打工了。”

“打工你不到大城市去,怎麼鑽到我們這山溝溝來了?”

“山溝溝也挺好的,雖說你們這兒的人都不大有錢,可豪爽大方,直來直去有啥說啥,特好相處。”

海林一笑,問:“你們那個紅……對,紅玫瑰歌舞廳,生意好做嗎?”

“開始去的客人少,現在慢慢多起來了。好多人都以爲我們歌舞廳是啥不正經的地方,其實客人到我們那兒就是唱唱歌跳跳舞,別的什麼事兒也沒有。像你們這些上班人,工作一天了,晚上到歌舞廳放鬆放鬆,不挺好的嗎?”

“你們那兒唱歌的條件怎麼樣?”

“王哥,那可不是吹牛,我們卡拉OK設備都是新買的,質量絕對一流,你這樣的好嗓子不去唱唱實在太可惜了。”

海林笑道:“聽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想去見識見識。”

第二天是週末,海林踏踏實實睡了個懶覺,醒來時值夜班的常慧已經下班回來了。常慧告訴他一個消息,老同學孫紅革上山去採山貨,回來路上坐的車翻了,人也受傷住進了醫院。

“是嗎?”海林一驚,“那我得去看看。”

他匆匆吃過早飯,出門去食雜店買了些罐頭水果,蹬上自行車直奔醫院。

海林拎着東西走進外科病房,見紅革病牀前很是熱鬧,孫連福坐在牀頭的凳子上,牀沿上斜坐着延峰和玉嬌,春枝站在腳地上,幾個人正七嘴八舌說得高興。

倚在被褥捲上輸液的紅革看海林進來,笑着招呼:“你咋也來了?我就受了這麼點兒小傷,把大家都驚動了。”

孫連福要起身給海林讓座,海林忙上前按住他:“孫叔你坐着,我站着就行。”

春枝去隔壁病房找了把凳子,海林坐定,問紅革道:“你傷在哪兒了?厲害嗎?”

紅革回答:“就胳膊摔骨折了,別的沒事兒。”

海林又問春枝:“嫂子沒啥事兒吧?”

“沒事兒,”春枝說,“車翻的時候我正好壓在他身上,有這大肉墊子護着,一點沒傷着。”

“啥正好壓在他身上?”延峰笑道,“肯定是紅革故意保護你。”

春枝抿嘴一笑算是默認。

衆人又說笑一陣,春枝見玉嬌只是笑眯眯聽大家講話,並不插言,便轉向她說:“玉嬌妹子,結婚以後延峰欺負過你沒有?他要是敢欺負你,你就來和嫂子說,看嫂子怎麼收拾他!”

延峰笑道:“我原來就不敢欺負她,現在人家懷孕了,我是更不敢了。”

衆人聽了都歡喜起來,海林說:“哎呀,你們倆才結婚多長時間,就開始孕育下一代了?”

紅革說:“海林,別光羨慕人家,你跟常慧也該抓緊了。”

春枝也說:“海林,你歲數比延峰大,結婚也比延峰早,可這要孩子可比人家延峰慢了一拍呀。”

“努力,我一定努力!”海林笑嘻嘻表態。

紅革住了兩天院便出院回家靜養。春枝見他已無大礙,自己還要上山去採山貨,卻被婆婆死命攔住:“我的祖宗,你可拉倒吧!紅革出這檔子事,後怕得我好幾個晚上都睡不着覺,依我說咱們掙幹吃幹,掙稀吃稀,再不能幹這種因財捨命的事兒了。”

春枝說:“媽,我凡事小心些。”

“小心也不行,”姚淑蘭斬釘截鐵毫無迴旋餘地,“老老實實給我在家呆着!”

與妻子一樣,紅革也是個閒不住的人,一隻手動不得,便用那隻好手提了根竹竿,早出晚歸放起了大鵝。他放的兩隻鵝是去年春天買的,如今已長得個大膘肥,紅革早晨將它們趕出去,專揀水草豐茂之處讓大鵝盡情戲水尋食,夕陽西下再趕着吃飽喝足的鵝們回來,一人兩鵝竟是逍遙自在相得益彰。

這天紅革放了一天鵝,傍晚回到家剛剛端起飯碗,石頭媽突然慌慌張張跑進來,什麼沒說先“撲通”跪在了地上。

“這是咋的啦?”姚淑蘭和春枝忙放下碗筷將石頭媽扶起。

“我……我家石頭……迷山了!”石頭媽泣不成聲,“求……求你們家出人上山……上山幫忙找找,我來世……來世當牛做馬也報答……你們!”

在石頭媽悲悲切切的訴說中紅革一家人終於聽明白了大概,原來在上次的翻車事故中石頭僥倖沒有受傷,酒瘋子依舊每日督促兒子上山採山貨掙錢。今早石頭隨一夥人去了飛龍山,就在剛纔那夥人來告訴石頭父母,在採山時石頭和大夥失散了,怎麼找也找不到,眼看天黑下來,只好先回來報信。

石頭媽又趕往別人家求告,把她送走後幾個大人相互看看,孫連福說:“明天留你媽在家看林興,咱三個都上山找石頭。那麼小的孩子陷在大山裡,要不抓緊找回來,一條性命可就沒了。”

姚淑蘭擔心地說:“紅革的胳膊……!”

“我一條胳膊照樣能爬山,”紅革說,“媽,你放心,我能行。”

次日二十幾人的搜救隊伍就上了飛龍山,他們分成幾個方向仔細尋覓,一邊找一邊大聲呼喊石頭的名字。

連續兩天都無功而返,紅革找到海林向他說了情況,海林立即去向鎮政府領導做了彙報。書記和關雪梅一聽,讓海林馬上通知鎮政府機關和所有下屬單位,幹部職工只要手頭沒有重要的工作,全部上山去找孩子。

幾十號人接連找了四五天依舊一無所獲。就在石頭父母幾近絕望的時候,鄰近永青林業局的一個林場突然給鎮裡打來電話,說是一個採山貨迷山的孩子誤打誤撞闖到林場作業點,問他姓名住址,他說他叫張曉龍,家住翠嶺林業局城區鎮。張曉龍正是石頭的大名,關雪梅立即派車拉上喜極而泣的石頭父母趕往永青。

石頭回家整整睡了一天,才向父母及鄰居講述了自己這些天的遭遇。

發現與同伴失散後,石頭急匆匆到處尋找同伴,但慌亂中沒有辨清方向,越走反而離同伴越遠。他站住腳茫然四顧,但見荒草漫漫樹影森森,半點人聲不聞,竟如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禁不住又驚又懼,蹲下身涕淚交流大哭了一場。

哭得夠了,他的肚子也餓了,好在這個時節山裡可吃的東西很多,他先往嘴裡塞了許多嘟柿,又吃了不少山丁子高粱果,好歹填飽了肚子。

石頭指望能找到回家的路,接下來的六七天一直在林子裡亂走亂闖,餓了吃野果,渴了喝溪水,倒也飲食無憂。

翻山越嶺走一白天,晚上他就找一棵大樹靠在上面歇息。即便在這八月天氣,興安嶺密林裡的夜晚也是寒氣襲人,常常將他凍得渾身發抖。再就是無數或大或小的野獸,它們白天蟄伏在窩裡,晚上便全都出來捕獵覓食,石頭只見大樹周圍都是閃閃發亮的小燈籠——其實哪裡是燈籠,都是一雙雙野獸的眼睛。

“這孩子命大呀。”聽完石頭的講述衆人無不感慨嘆息。採山的風潮在林區經久不衰,在之後的年頭裡每年都有人因採山而迷失,但像石頭這樣僥倖生還者少之又少。

暑假一開始,延峰的補習班就開班了。

對假期補課延峰原本持排斥態度,孩子辛苦學了一學期,正可利用假期放縱天性放鬆身心,可教師要掙外快,家長望子成龍,雙方合謀,硬生生將寒暑假變成了第三學期、第四學期。

但如今清高如延峰也不得不與那些補課逐利的老師同流合污了,原因是丈母孃反覆的勸導:“玉嬌已經懷孕了,孩子生下來你們家就是三口人了。咱家孩子倒不一定要與別人攀比,可也不能太受委屈,你想想,養個孩子吃的喝的、穿的戴的,哪樣不賊老貴?你那點兒工資夠用嗎?別人倒也想補課掙錢,可他沒這本事,咱有這本事,憑啥不幹?不偷不搶,憑本事上課掙錢,到哪兒也沒人敢說個不字!”

延峰雖嫌她嘴碎嘮叨,但明白老人也是爲自己和玉嬌考慮,孩子生下來後吃穿用度果真處處捉襟見肘也不是事兒,現實壓力之下,他開始認真考慮起辦班補課的事情。

延峰教的是語文,這門學科的提高絕非朝夕之功,屬於補習的冷門科目,要想招來學生只能與熱門科目老師聯手。延峰去找了與自己搭班的英語老師和數學老師,英語老師答應得十分爽快:“沒問題,我願意和你這樣的實誠人搭手幹事!”數學老師卻提出了條件:“行倒是行,就是咱這補課場地,李老師,得麻煩你來負責……”

延峰蹬上自行車,一個單位一個單位打聽可有合適的場地可以租用。他接連跑了兩天,結果不是他看不上人家的地方,就是人家嫌他給的租金太低,始終沒有談攏。玉嬌見狀,給他說了自己的主意:“把咱家屋子裡的傢俱搬出來,二三十個孩子就坐下了,何必非得費心到外面去找地方?”

延峰說:“家裡改教室了,咱倆去哪兒呆?”

“到我媽那兒去住,”玉嬌說,“就是一個月的事兒,怎麼也將就了。”

場地的問題解決了,一放暑假補習班就正式開始上課。開課的第一天緊張而又忙亂,最開始出現的問題是課桌椅不夠用,延峰從一中後勤處借了二十二套課桌椅,結果來了二十四個學生,他只得先讓兩個沒座位的人坐在小板凳上,自己心急火燎地趕往學校求援。接着又出現了上廁所的問題,延峰家裡的廁所無法滿足課間多人同時如廁的問題,延峰只得詳細指示了附近公共廁所的方位,讓學生們快去快回。

按照招生時的約定頭三天是試聽,學生覺得好交錢繼續上課,覺得不好離班走人,因此試聽階段三個老師都使出渾身解數,課上得有趣有料精彩紛呈。老師們的努力沒有白費,三天後所有學生都選擇留了下來。

學生每人交補課費八十元,二十四人共一千九百二十元,均分後三個老師每人拿到手六百四十元。延峰故作漫不經心地將一堆錢票拍到玉嬌手裡:“收好。”玉嬌喜出望外:“掙這麼多錢呢。”

丈母孃聽了女兒的彙報特意跑來勉勵姑爺:“這多好,不到一個月工夫就整六百多塊錢,幹啥能有這個掙得巧呀。延峰,你這會教課就是本事,一定要好好利用,以後不光寒暑假辦班,平時也可以辦嘛。”

她又指示女兒:“延峰上課辛苦,你要照顧好人家,做飯多炒幾個他愛吃的菜,下了課給他捶捶背揉揉腿。這可是你們家的頂樑柱,半點兒慢待不得!”延峰見玉嬌唯唯答應,紅着臉說:“媽,不至於像你說的那樣。”丈母孃說:“咋不該那樣?她掙錢少的就該伺候你掙錢多的,天經地義!”

補習班快結束的時候,高中同學朱明輝來找延峰,說他和另幾個同學張羅搞一次同學聚會,主題是祝賀海林高升爲二道彎林場的場長。

“海林這小子又升官了?”延峰驚訝海林提拔的速度。

“太正常了,海林上學那時候就有組織能力,天生當官的材料兒。聽說原本是要任命海林當城區鎮鎮長的,後來林業局領導說他是個好苗子,應該放到更關鍵更復雜的崗位上去鍛鍊,就改派去了二道彎。”朱明輝興致勃勃地說,“這禮拜六中午十一點,碧水餐廳,延峰,別遲到啊!”

禮拜六轉眼便到,延峰到紅革家叫上紅革,兩人結伴來到全鎮檔次最高的碧水餐廳。

已有一些同學先行來到,見他倆走進門紛紛握手寒暄。大堂掛鐘指到十一點,除了此次聚會的主角王海林外餘人均已到齊。

朱明輝等幾個組織者站在餐廳門口連連看錶。一直等到十一點半一輛小轎車方纔緩緩駛到,海林從車裡鑽出來,一臉內疚地說:“在單位處理點兒事情,來得晚了,對不起對不起。”一邊道歉一邊和朱明輝等人親熱握手。

衆人簇擁着海林坐上餐桌主位,服務員端上熱菜,酒宴正式開始。朱明輝作爲組織者首先致辭:“同學們,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到今年咱們已經畢業四年了。這四年裡咱們同學有考學分到外地的,有打工走了的,目前爲止還呆在翠嶺的就剩在座這十幾個人了。咱們十幾個人各行各業都有,但要說發展最好的,還得屬人家海林,前兩天剛被林業局正式任命爲二道彎林場的書記兼場長,成了實打實的正科級!二十四歲就當上正科級,春風得意前途無量啊。我提議,咱們大傢伙一起敬海林一杯!”

衆人紛紛站起,爭相與海林碰杯。海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含笑說:“謝謝大家。人都說同學間的感情最純潔最深厚,我王海林是最重同學情的,今天我把話撂在這兒,以後大家有事兒找我,實在幫不了沒辦法,只要有能力幫,我一定不打半點兒折扣!”

“海林,有你這句話就行啦。”

“還是海林最夠意思!”

衆人紛紛離座走到海林身邊向他敬酒,海林談笑風生口到杯乾,不多時已喝了十幾個八錢盅。海林酒量雖宏,此時也不免有些微醺,他見鄰桌的紅革只是低頭吃菜,並不過來和自己喝酒說話,便端了一杯酒走過去,笑吟吟地說:“紅革,別人都有說有笑的,咋就你在這兒悶坐着?”

紅革說:“海林,我想起了你以前說過的一句話。”

海林一愣:“什麼話?”

“高考考完那天晚上,咱們班同學在操場開畢業派對,你跟大家說,將來不管誰發達了,都不許在同學面前裝孫子。”

“我……裝孫子?我……我咋裝孫子了?”

“你自己知道!”紅革說完,起身大步離開了餐廳。

一過春節紅革和春枝就開始張羅起養殖木耳的事情。去年有鎮政府全力幫扶,而今年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但好在他們已養過一茬木耳,流程路數都已明白,幹起活來倒也有條不紊。

最緊張的滅菌接種工序完成後,夫妻兩個終於可以暫時喘上一口氣,然而就在這時紅心突然寄來一封信,內容十分簡單,就是讓紅革到她那兒去一趟。

“這丫頭,信也不寫得明白點,到底因爲啥非得讓她哥大老遠地去她那兒。”姚淑蘭禁不住抱怨。

“讓紅革去吧,”春枝通情達理地說,“紅心讓他哥去,肯定是遇上啥煩難事兒了,不去咱也不放心不是?”

春枝和姚淑蘭爲紅革細心打點行裝,姚淑蘭囑咐兒子見到紅心一定問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如果在外面過得不好,就讓她和大國帶孩子回翠嶺來,一家人在一起好歹有個照應。

在火車上顛簸了三十多個小時後,時隔一年紅革再次來到了妹妹妹夫生活的城市。

按照紅心信上留的地址,紅革找到了廊橋水岸小區。小區潔淨典雅設施奢華,絕非之前紅心夫婦倆租住的老舊樓區可比,紅革一邊欣賞景緻一邊想,看來這一年大國包工程又賺了不少錢。

紅革找到紅心家,按響了門鈴。門開了,應門的卻不是紅心,而是穿着一身睡衣睡眼惺忪的大國。大國揉了好幾下眼睛才認出紅革,忙招呼他進屋,讓到沙發上又是敬菸又是沏茶。

“大國,紅心呢?”紅革點着一棵煙問。

“帶孩子打防疫針去了,估摸也快回來了。哥,你要來咋不先寫個信或者打個電話,我好去車站接你。”

“是紅心寫信叫我來的,這事兒你不知道?”

“她寫信叫你來?”大國臉上的笑容登時僵住,但轉瞬又恢復了常態,“紅心可能跟我念叨過,事兒一忙就忘了。哥,聽說你在家養木耳呢,怎麼樣,收入還成?”

“還行吧,剛開始養,都是摸索着幹。”

就在兩人說話的時候,門鎖一響紅心抱着孩子走了進來。她一眼看到紅革,驚喜地喚了聲:“哥,你到了?”

按理說剛生過孩子的紅心體態應豐滿些,但她反比一年前更見消瘦,原本紅潤的面色也變得蠟黃,整個人看上去沒有一點兒精神。紅革只當妹妹照管孩子累的,一邊逗弄初次見面的外甥女一邊對大國說:“看你們現在也挺寬綽的,不行就花錢請人幫帶帶孩子,紅心一個人又幹家務又整孩子,時候長了身體怕吃不消。”

大國說:“我也一直這麼說,可紅心不幹。”他轉向紅心說:“聽到哥的話沒有?過幾天我就跑趟勞務市場,給咱家請個保姆。”

紅心沒搭理大國,她把孩子放到小牀上,對紅革說:“哥,你先坐着,我給你做飯去。”

吃過午飯紅革舒舒服服睡了一覺,睜開眼時已是傍晚。大國將他讓到飯桌前坐下,起開一瓶價值不菲的白酒說:“哥,中午吃的飯不算,晚上我正式給你接風,咱哥倆好好喝一場。”

飯桌上已擺好火鍋和一應肉品菜蔬,紅心將火點着,不一時湯滾油熱,大國與紅革一邊喝酒一邊大塊朵頤。

見紅革吃得滿臉流汗,大國笑道:“哥,味道不錯吧?”

“人在吃上可真能捉摸,”紅革擦了一把額上的汗珠感嘆,“煎炒烹炸不算,還整出這種吃法兒。”

“多整出點花樣兒,才能更好地享受生活嘛。哥,以前我也稀裡糊塗,直到現在才活明白了,人不能只苦巴巴地掙錢,該享受也得享受,沒吃過的吃吃,沒玩過的玩玩,什麼都見識一遍,纔不算白來這人世一回呢。”

紅革酒喝得有點多,晚上睡得也沉,次日起牀時大國已經去工地了。紅心照料他吃過早飯,直到此時兄妹倆才得以坐在一起從容敘話。

紅革問:“紅心,你寫信讓我來,究竟爲啥事兒呀?”

“哥,大國他……外面有人了。”紅心說着話眼圈已然紅了。

紅革一聽登時急了:“什麼?這小子敢幹這號事?紅心,你仔細說。”

原來在紅心懷孕期間大國新僱了一個管賬的女會計,思想前衛的女會計愛慕大國精明能幹倜儻風流,竟對他這個有婦之夫發動了瘋狂的愛情攻勢。大國招架不住或者根本沒想招架,很快便被她俘虜,逮住空子便和女會計雙宿雙飛廝混在一起。

紅心終日呆在家裡,哪曉得丈夫在外面幹下的齷齪事,直到有一天收拾大國衣物,從口袋裡撿出一張旅館收據,這才起了疑心。面對紅心的質問,大國一五一十全都老實交代了,最後說自己只愛紅心一個,和女會計只是逢場作戲隨便玩玩,新鮮勁兒過去自會一拍兩散。

紅心噁心大國的厚顏無恥,和他離婚吧,看着剛出世的孩子委實狠不下心,任由他在外面胡來又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思來想去只好將哥哥從老家搬來,請他幫自己拿個主意。

紅革聽完,黑着臉在地上走了兩步,一拳擂在茶几上:“等大國回來,看我怎麼收拾他!”

紅心忙說:“哥,你可別打他,就他那小身板,挨不了你兩拳頭的。”

紅革說:“打不打,看他態度再說。”

晚上大國拎着兩大塑料袋酒肉走進門,見紅革一臉嚴肅地坐在沙發上,心裡已猜到什麼,小心地陪笑說:“哥,我從超市買了兩條上好的鱸魚,讓紅心燉了給咱哥倆下酒。”

紅革指指沙發:“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大國不安地坐下,紅革一點彎子不繞,問道:“說,你和那個女會計能不能斷?”

大國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紅心,訕笑說:“哥,紅心都跟你說了?其實,我和那女的就是逢場作……”

“逢場作戲也不行!”紅革厲聲打斷他,“你媳婦在家辛辛苦苦給你做飯帶孩子,你倒好,在外面拈花惹草尋快活!今天我就要你一句話,能不能和那個女會計一刀兩斷,今後和紅心好好過日子?”

大國擡頭望向紅革,立刻被他灼灼的目光逼得低下腦袋,沉默半晌,低聲說:“能。”

“那就好,”紅革吩咐紅心,“拿筆和紙來。”

紅心取來紙筆,紅革將它們推到大國面前:“口說不算,寫個保證書。”

在紅革威逼之下,大國只得老老實實在白紙上寫下了幾行字:我保證今後和穆芳芳斷絕一切來往,對媳婦孫紅心一心一意。又在後面署上姓名日期。

紅革拿起紙看了看,交與紅心收好,對大國說:“保證書是寫下了,要是違反,你知道我拳頭的厲害!”

紅革在紅心家住了幾天,臨走前一天心裡記掛一件事,下了樓房信步走出小區。

雖然過了一年,紅革仍記得朝雲出租房的位置,他在城鄉結合部迷宮般的街巷中繞了半天,找到了那處偏廈子。他走到房子前,發現門上掛着鎖頭,門框把手上也積滿黑灰,看來已有一段時間沒人居住了。

朝雲帶着女兒搬走了?紅革左右張望一下,見不遠處的巷子口坐着一位曬太陽的老太太,便走過去向她打聽。

“你說朝雲呀?跟一個鞋匠走了。”老太太很是健談問一答十,“鞋匠不嫌她離過婚,還帶着個拖油瓶,把她娶走了。修鞋的活路多掙錢呀,朝雲這下可享福了。你,是朝雲啥人呀?”

“啊……我是她一個老鄉。那行,嬸,多謝你了。”

紅革再次望了一眼那座低矮破舊的偏廈子,轉身離開了。

第一章第六章第六章第一章第三章第六章第八章第十章第十章第五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六章第七章第三章第十章第三章第七章第六章第九章第八章第五章第九章第九章第十章第三章第六章第五章第二章第四章第四章第一章第八章第六章第三章第五章第五章第三章第七章第十章第九章第八章第六章第三章第八章第九章第三章第八章第二章第五章第二章第七章第六章第八章第三章第四章第六章第五章第四章第二章第四章第二章第六章第七章第九章第二章第四章第一章第八章第一章第七章第五章第十章第十章第六章第八章第十章第三章第八章第一章第二章第九章第一章第八章第一章第一章第六章第三章第九章
第一章第六章第六章第一章第三章第六章第八章第十章第十章第五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六章第七章第三章第十章第三章第七章第六章第九章第八章第五章第九章第九章第十章第三章第六章第五章第二章第四章第四章第一章第八章第六章第三章第五章第五章第三章第七章第十章第九章第八章第六章第三章第八章第九章第三章第八章第二章第五章第二章第七章第六章第八章第三章第四章第六章第五章第四章第二章第四章第二章第六章第七章第九章第二章第四章第一章第八章第一章第七章第五章第十章第十章第六章第八章第十章第三章第八章第一章第二章第九章第一章第八章第一章第一章第六章第三章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