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由於順子在翠嶺政商兩界的長袖善舞,順達公司的生意做得順風順水,除了常年從事商貿物流,一到採山季便由金剛領人在清水河大橋橋頭設立收購站,強行低價收購採山人辛苦採摘的山貨。衆採山人雖私下怨憤咒罵,卻無人敢和順達公司硬碰硬地叫板。就在順子以爲可以長久將這利潤豐厚的生意做下去的時候,一個叫陳玉柱的挑戰者出現了。

玉柱從小就脾氣耿直愛打抱不平,初中畢業去了部隊,在偵察連練就了一手好拳腳,更添了行俠仗義的膽氣。他從部隊復員回來正趕上林區經濟困難,便去投奔了在首都經商的親戚。在親戚開辦的公司幫了幾年忙後,今年親戚生意賠本關門大吉,他也回到了翠嶺。一時覓不到合適的工作,又不願在家閒着,玉柱的父母便掏錢給兒子買了輛二手摩托車,讓他暫時做起採山的營生。

玉柱原本在東山採山,後來聽說二道彎這邊鬆塔厚實,便和幾個夥伴轉到二道彎來。採摘中間吃飯歇息,大家又說起順達公司低價收購山貨的霸道事,玉柱在旁聽了禁不住氣往上衝,說:“咱們今天採的山貨偏不賣給那些王八蛋,看他們能怎麼着。”

一個夥伴忙勸說:“玉柱,可千萬別惹禍,順達公司財大氣粗,聽說背後還有硬靠山,咱小老百姓鬥不過他們的。”

玉柱說:“順達公司這麼猖狂,就是因爲你們這些人太膽小怕事,活活把他們慣的。今天我要讓他們知道,採山人中間也有硬骨頭!”

夕陽西下幾人騎着摩托車滿載而歸,經過清水河大橋橋頭時,一道擋車杆將他們迎頭攔住。順達公司的一個夥計在擋車杆後面喊叫道:“把東西卸下來,排隊過秤!”衆人待要依言卸貨,玉柱攔住他們:“慢着。”對那夥計說:“我們今天不想把貨賣給你們,讓開道,我們到鎮裡去賣。”

夥計一愣,上下打量一遍玉柱說:“哥們,你是頭一次來二道彎採山吧。跟你說,我們是順達公司順子的人,從二道彎地面上出產的山貨必須由我們公司收購。”

“我不知道什麼順子,”玉柱冷臉喝道,“趕緊擡杆讓道!”

夥計轉頭望向坐在管護站門前喝茶的金剛。金剛慢悠悠站起身,端着茶杯走過來說:“兄弟,口氣挺橫呀。可你要知道,到了哪兒就要守哪兒的規矩,到了二道彎,就要守我們順達的規矩。”

玉柱目光毫不畏懼地直視金剛:“合理的規矩當然要守,不合理的規矩就要破,我今天就打算破破你們順達的規矩。”

“想破規矩?好啊,”金剛嘴角露出一絲獰笑,“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啦。”他把茶杯遞給身旁的夥計,突然搶步上前,一拳搗向玉柱的面頰。

玉柱反應奇快,眼見拳來一偏頭閃過,跟着飛起一腳正中金剛的小腹。金剛踉蹌了幾步才穩住身子,說:“好小子,有兩下子。”他向身後的幾個夥計一揮手:“愣着幹啥?給我上!”

玉柱見幾個夥計向自己逼過來,抓住腰上的皮帶扣猛力一抽,一條長皮帶已握在手中。他將皮帶掄將起來,勢挾勁風形如瘋虎,幾個夥計一時竟近身不得。

金剛見狀,一眼瞥見管護站牆邊豎着把剷土用的鐵鍬,抄起來便向玉柱劈頭蓋臉地砸去。鐵鍬質硬柄長,皮帶與其對敵只能防守不能進攻,頓時落了下風,順達公司的幾個夥計瞧出便宜,也去路邊樹林裡折了些樹幹,和金剛一起將玉柱團團圍住,鐵鍬樹幹一起向他身上招呼。

玉柱雖然悍勇,但以一敵衆,兵器上又先吃虧,很快身上捱了幾鐵鍬,臉上也被樹枝掃了幾道血口子,漸漸有些支撐不住。

就在這時突然平地響起一聲斷喝:“你們這麼多人打他一個,要不要臉?”衆人循聲望去,見說話的是二道彎林場管護站的孫紅革。

今天是紅革和小蔣當班的日子,但管護站被順達公司佔據,兩人無事可幹,於是下到大橋下面的河灘上閒逛,回來時正看到金剛等人圍攻玉柱。紅革向圍觀的採山人問明情況,忍不住挺身而出。

金剛回頭叫道:“孫紅革,你算哪頭的?”

紅革不理金剛,提了兩根樹幹走到玉柱身邊,將其中一根交給他,朗聲說道:“我也是採山人,看你們順達公司不順眼不是一天兩天了,今天痛痛快快和你們打一場,正好出出心裡的悶氣。”

“那好,就連你一塊收拾!”金剛向手下一揮手,“往死裡打!”率先掄圓鐵鍬向紅革狠狠砍下去。

紅革身高馬大動作靈活,玉柱手裡有了稱手的兵器戰鬥力倍增,而順達公司這邊除了金剛有些勇力,其餘人都只會喝酒賭錢,平日站站街唬唬人尚可,遇上紅革玉柱這樣的硬手則完全不敵。先是一個夥計被紅革掃中腳踝退出戰團,接着又有一個夥計被玉柱打倒在地半天爬不起來,剩下兩個見勢不妙,對望一眼後竟丟下金剛逃之夭夭。形勢逆轉,變成紅革和玉柱夾攻金剛一個,金剛左支右絀招架艱難,突然將鐵鍬一扔,哭喪着臉說:“今天算老子栽了。”他瞪視紅革和玉柱:“可你們倆記住,從今往後你們就是順達公司的對頭,有你們沒順達,有順達沒你們!”

儘管金剛放了幾句狠話,但二道彎大橋橋頭一戰大挫順達公司威風,採山人再經過他們的收購點時都載着山貨昂首挺胸駛過,看都不看一眼。

就在順達公司的收購點從橋頭灰溜溜撤走那天傍晚,海林來到了紅革家。海林與孫家每個成員打過招呼,對紅革說:“今晚要是沒事,咱倆找個地方喝點兒?”

“行啊,”紅革說,“咱倆可好長時間沒在一塊坐坐了。”

紅革隨海林來到衚衕口的一家小飯店,酒菜上來,兩人對飲一口,想要說點什麼一時卻尋不出話題。這在他們還是第一次,兩人年少相交,說話向來推心置腹無遮無掩,誰想最近幾年雖同在一個單位,不僅一塊喝酒的時候少了,心也似乎遠了。

喝了幾口悶酒,海林率先打破沉默:“紅革,我最近心挺難受的。林場和順達公司的協議是我主持籤的,本意就是讓林場多份收入,可誰知道會招致採山人那麼大的反對。現在可好,在翠嶺老百姓眼裡你和陳玉柱成了英雄,我呢,和順子一道成了被大家笑話的小丑,唉……”

紅革抿了抿嘴脣終於忍耐不住,說:“海林,你拍拍胸口問問自己,林場和順達公司籤的到底是啥狗屁協議?壓那麼低的價收山貨,純粹是變法子吸採山人的血,老百姓背後誰不罵!”

“紅革,別激動。”海林擺擺手,“以前我也和你一樣,看啥事情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眼裡揉不進一點兒沙子,可時間長了才慢慢明白,現實社會複雜得很,一些事情做了,得到利益的人說你好,沒得利益的人說你壞,是是非非,哪能說得清……”

“咋說不清?你一個大場長說不清,我這個普通工人倒看得清。”紅革給自己倒了一盅酒,端起來一飲而盡,說,“海林,我感覺你變了,變得我都不認識你了。你還是當初那個同欺負女同學的小痞子戰鬥的王海林嗎?”

海林沒有說話,目光慢慢轉向窗外。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昏黃的路燈映照下如銀絲如珠簾,淅淅瀝瀝連綿不絕,水霧瀰漫之下,整個世界一片悽清朦朧。良久,海林收回目光,重重嘆了口氣說:“你和陳玉柱斷人財路,順達公司上下都對你倆恨得牙根癢癢,這段時間千萬小心些,晚上輕易不要出門。”說完站起身,從皮夾子裡掏出飯錢拍在櫃檯上,開門走了出去。

沒有順達公司的收購點吵吵鬧鬧,清水河管護站清靜了許多。這天上午秋雨又下個不停,一輛小轎車突然從鎮子方向飛速馳來。車在管護站前停下,從車裡鑽出來的是姚淑蘭和春枝。姚淑蘭眼睛急慌慌地四處尋找兒子:“紅革呢?紅革在哪兒?”紅革聞聲忙從值班室裡出來:“媽,我在這兒呢,出啥事兒了?”姚淑蘭如獲至寶般一把扯住兒子的胳膊,含着眼淚唸叨:“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春枝在旁解釋,婆婆剛纔去市場買菜,聽人說陳玉柱昨晚在家門口被人捅了一刀,家屬已經連夜送地區醫院了。姚淑蘭想到兒子和陳玉柱惹的是一個對頭,怕他也有危險,回家拉上春枝打了輛出租車就趕過來了。

姚淑蘭扯着兒子不撒手:“紅革,馬上跟我坐車回家。”紅革說:“媽,光天化日的,沒人敢對我咋樣。還有,我正當班呢。”姚淑蘭堅決地說:“當班怕啥?領導來了讓小蔣幫你請個假。紅革,你要還認我這個媽,就馬上跟我走!”

紅革無奈,只得囑咐了小蔣幾句,隨着母親鑽進了轎車。

在姚淑蘭嚴格監督之下紅革蟄伏半個月沒有出門,在這期間一個個消息紛至沓來:由於傷及要害,陳玉柱在地區醫院不治身亡;這起性質惡劣的兇殺案引起翠嶺林業局領導的高度關注,要求公安局組織精幹力量務必破案。

母親放紅革正常走動後,休班時間紅革仍和春枝早出晚歸進山採摘山貨。這天傍晚兩人採山回來,摩托車駛到家附近的一處山貨收購點,見小山似的鬆塔堆前聚集了許多采山人,卻不忙出售山貨,都圍着收購點的張老闆聽他說話。

張老闆一張胖臉在夕陽映照下煥發着紅光,雙手掐腰大聲說道:“一排查案發那幾天的外來人員不要緊,嘿,警察還真發現一個可疑的傢伙。藤找到了,就順着開始摸瓜吧,沒幾天就在地區一家小旅店把嫌疑犯逮住了,帶回來一審訊,那傢伙交代就是他捅的陳玉柱,背後的主使是順達公司。今天你們進山是沒看到,上午順達公司來了好多警察,把順子、金剛幾個公司頭頭都帶走了。”

“太好了!”採山人個個歡呼雀躍,幾個年輕人叫嚷着跑出大門:“買掛鞭去,放幾炮慶祝慶祝!”

這時人羣中有人說:“順子他們被抓了,王海林林場場長的位子肯定也坐不穩了,順達公司好多事兒都跟他牽着呢。”

另一人說:“咱們乾脆再添一把火,給林業局寫信告王海林,這幾年他和順子可把咱們採山人坑苦了!”

衆人紛紛附和:“對,寫信告他!”

“非把這傢伙告倒不可!”

幾個年輕人買回掛鞭,立時在場院裡燃放起來。鞭炮噼啪作響,人人興高采烈,幾個婦女禁不住手腳發癢,在鬆塔堆前扭腰甩胯跳起了大秧歌,人們紛紛加入,歡笑聲喝彩聲響成一片。

受眼前的氣氛感染,春枝也想拉着丈夫下場蹦躂幾下,一轉頭見紅革眉頭緊鎖面色陰沉,知道到他心情複雜,自己也頓時沒了興頭,一拉紅革的衣角說:“回家吧,明天再把山貨送來。”

進入九月天氣一天涼似一天,秋貯冬藏,林區人家開始一麻袋一麻袋地購進土豆白菜。土豆放進屋裡的地窖,白菜醃入粗可環抱的酸菜缸,一冬天吃的菜就算有了。

紅革家在清水河邊種有幾塊菜地,不需再額外購置過冬的蔬菜。這天趕上紅革休班,下午他和父親推上架子車,到菜地把最後一批土豆起出來,裝了幾麻袋推回家裡。

爺倆正把土豆往屋裡運,延峰串門來了。延峰將孫連福推進屋:“叔,你回屋抽棵煙,這點活兒我跟紅革就拾掇了。”

延峰和紅革一起動手,很快就將土豆歸置好,裡裡外外收拾得利利索索。紅革從屋裡拿出兩張小板凳,和延峰坐在院子裡一邊歇息一邊隨意聊天。

紅革問延峰最近補習班辦得怎樣,延峰說:“還行吧,手裡這期是最後一期,辦完就不再辦了。”

紅革疑惑:“爲啥不辦,不挺掙錢的嗎?”

“掙錢我也不想辦了,這個補習班已經徹底變味了。”

延峰給紅革講了幾天前發生的事。那天給補習班上課他發現班裡多了幾張新面孔,但這幾人都是學校的學習尖子,根本不需要額外補課。下課後延峰留下他們詢問緣由,學生們的回答讓他震驚不已——數學老師爲了給補習班多拉些人,竟然在學校上課只講水貨,重要內容都放在補習班講,逼得本不該出現在補習班的孩子也來報班。

延峰說:“當初我放棄留山外的機會回到林區,可不是爲了不擇手段地從學生身上撈錢。我想好了,手頭這期補習班辦完就不辦了。”

“你做的對!”紅革禁不住拍掌讚賞,繼而又擔心地問:“你媳婦和丈母孃能同意嗎?”

“不管她們同不同意我都不辦了,這幾年淨聽她們擺佈,我也該自己做回主了。”

說着話不覺已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姚淑蘭從屋裡走出來說:“延峰,晚上別回去了,在我家吃。”延峰也不客氣:“行,最喜歡吃您做的菜了。”姚淑蘭猶豫了一下,又吩咐紅革:“你給海林打個電話,讓他也過來吧。”

“嬸,別打了,”延峰說,“海林不會來的。”

姚淑蘭輕輕嘆了口氣,走進屋裡。延峰神色黯然地對紅革說:“昨天我去了趟海林家,海林說雙開的處理結果下來後常慧就提出了離婚,他同意了。他還說準備到山外打工,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後天就走。”

紅革沉默良久,突然暴喝一聲,揮拳重重地打在身旁的板障子上:“海林,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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