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塵自慕王府出來,只覺滿心歡喜,將雙手放在腹部,樂呵呵的笑,復又覺得委屈,莫燼偏偏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時候不在身邊,心情便低落了下來。
突爾又想,自己心情不好了,會不會影響寶寶,將來生出個壞脾氣的寶寶豈不是糟?忙又深吸口氣,調整心情。
眨眼功夫,心緒幾變,覓塵不免搖頭失笑,心道原來準媽媽竟是這般善變,難怪人家都道孕婦脾氣瞬息萬變,極難伺候。
馬車輕晃,她本就疲累,這下更是感覺倦意襲來。覓塵在軟榻上躺下,閉目間已是沉沉入眠。
突然一陣喧譁傳來,她迷糊間卻似聽到了清沫的聲音,尚未睜開眼睛,馬車已是猛然停下。車門轟然被人從外使力推開,清沫焦急的面容閃入了眼簾,覓塵不免一愣。
“郡主,快,我們夫人出事了。”
“怎麼了?”覓塵茫然回道,一時尚未完全清醒。
“夫人動了胎氣,怕是不好,郡主快跟清沫回去吧!”清沫說着便要伸手來拉覓塵。
覓塵一驚,大喝道:“快上來!孫哥,快,回慕王府。”
眼見馬車迴轉,滾滾而動,覓塵蹙眉望向清:“到底怎麼一回事?怎麼就動了胎氣,方纔不是還好好的!”
清沫淚眼朦朧,伸手用力抹掉眼淚,這才道:“王爺已經多日不曾回府,方纔夫人聽說王爺回來了,便溫了補湯非要親自送去。我勸不住,便扶了夫人前往。郡主也知道,王爺的書院向來沒有吩咐是不能擅自進入的。我候在外面,眼見夫人進去,可沒一會……沒一會便見王爺抱着夫人匆匆出來,夫人面容痛苦,顯是動了胎氣。王爺喝着讓我趕緊來追郡主,我……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這般。”
覓塵一驚,只覺渾身發冷,眼前晃過方纔歸海莫湛匆匆而去的背影,再也說不出話來。
馬車尚未停妥,覓塵急聲吩咐:“去慈母心,帶碧草和紅英過來,快去。”
她話語未落,已是閃身下了車,施展輕功匆匆向府中奔。待到了笑雪院,卻見侍女們進出房中,一盆盆熱水不斷向裡端。
她一驚,忙向房中衝去,前腳擡起正欲跨過門檻,卻和迎面而出的一人撞了個正着。覓塵不妨,身體一個踉蹌便向後倒去,本能間忙伸手去抓那人。
歸海莫湛心中焦急,正跨步而出,剛好撞上匆匆衝入的覓塵,他心中本就焦急,尚未看清眼前之人,手已是大力揮出,怒喝一聲:“慌什麼!”
覓塵被他一甩,驚呼一聲,直直向後倒去,眼見便要滾向臺階。
聽到覓塵的驚呼聲,歸海莫湛大驚,忙伸手去拉她,可卻晚了一步,他身影疾閃,將自己狠狠甩出,直逼覓塵後倒的身體,在她跌向臺階之際,終是抱住了她,護在懷中,身體一帶,兩人一起滾落而下,倒在了臺階下。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歸海莫湛身體剛落定,顧不得起身便焦急問着被抱在懷中的覓塵。
他的問詢聲交織着柳雪笑的尖叫聲衝入耳中,覓塵心跳驟然一亂,睜開眼撞對上歸海莫湛滿是焦慮和擔憂的雙眸,她的心一酸,垂眸推開他,匆匆便再次向屋中跑去。
歸海莫湛恍然閉目,耳中不斷傳來柳雪笑痛苦的呼聲,他竟渾身失力,扭頭間覓塵身影一閃已是消失在了眼前。他苦苦一笑,兀自閉上了雙眸,片刻才撐起身體站了起來。
袁緋見歸海莫湛面容暗淡,眉宇緊蹙,望向他垂在身側的手,上面竟是青紫一片。
他剛纔分明看到王爺爲了不讓郡主摔倒,將身體甩出,狠狠砸在了石階上,想來王爺的腰背傷得更重。
袁緋嘆息一聲,回頭吩咐:“去取跌打藥膏。”
歸海莫湛卻輕輕擺手,滿面疲倦,嘆息一聲道:“無礙,去兵部喚幾位大人到書房議事。”
袁緋微微蹙眉,終是領命而去,待走至月門回頭看去,只見歸海莫湛低着頭,面容隱在陰影中,身影卻是說不出的蕭索。
***
覓塵從內室出來天已是黑透,她扶着碧草的手,一面交代着需要注意的事,一面輕揉着突突直跳的額際。
內室中隱約傳來嬰孩的啼哭聲,她脣角浮起淡笑,幸不辱命,還好母子平安。
到了外堂,袁緋跨步迎上,眸中略有探尋,覓塵一愣,腳步頓在原處。
“王爺呢?”
“王爺和衆位將軍在書房議事,讓屬下候在此,夫人可還平安?”
覓塵微微側頭,餘光掃向內室,那裡柳姐姐還巴巴等着他,可他……到底是多情總被無情傷。
“母子平安。”
“屬下這就告知王爺去。”袁緋面上一喜,轉身便要向外走。
“等等!”覓塵喚住袁緋。
“你讓別人去吧,我有些事想問問你。”
袁緋一愣,點頭出房吩咐了幾句。回頭卻見覓塵站在屋檐下,正扶着欄杆閉目休息,樣子似是極爲疲倦。他微微猶豫下,這才邁步走近,輕聲喚了一聲郡主。
覓塵微微睜開眼睛,側頭問道:“你可知道今日是怎麼一回事?柳姐姐是怎麼動了胎氣的?爲什麼腹部有塊紫青?”
袁緋蹙眉不語,見覓塵回頭望過來,纔開口道:“其實屬下也不太清楚。當時屬下站在院門,不知爲何王爺匆匆回了書房,面色很是不好,進了房便將門關的死死。屬下心中擔憂,但也不敢靠近。後來夫人便來了,屬下心想讓夫人陪王爺說說話,興許王爺便好了,所以就沒有攔。哪知道夫人剛推開門,王爺就執了茶盞出來,剛巧便砸在夫人身上。王爺不察是夫人,無意中那茶盞上灌有內力,夫人當即便倒在了房外。後來的事情郡主都看到了。自王爺接到聖旨,要領兵出征,心情就一直很好,屬下也不知道今日是爲何……”
覓塵身體一僵,心口泛起一絲絲隱痛,讓她幾欲跌倒,她閉目良久,這才鬆開扶着欄杆的手。
“碧草會留下來照看,我告辭了。”
她說罷便快步向外走,只覺頭昏昏沉沉,一日一夜來的不眠不休引起巨大的疲憊驟然襲來,她身體一晃,腳下一軟,便暈倒在地。
隱約中聽到袁緋焦急的喚聲,可眼皮竟似有千萬斤重,怎麼也睜不開,整個人頓時便陷入了黑沉。
***
再次醒來已是日上三竿,覓塵緩緩睜開眼眸,映入眼簾的是青色的紗幔,帳頂懸着一雙精緻的鏤空鎏金薰香球,繚繞如煙傳來安身的藥物淡香,她撐着牀榻起身,只覺手臂一陣痠痛無力,身體一晃,便又跌在了柔軟的牀上。
四望之下,屋中處處別緻,牀邊琉璃印花的高臺上盛着清水,其上浮着水仙,乾淨中透着貴氣。陽光自雕花的梨木窗投入,打在窗邊長案上的玉竹筆架上,照的玉色蒼翠,仿若透明。
這地方是陌生的……
覓塵伸手撫額,夢裡殘留的片段在腦中串花過柳。莫燼的朗笑聲,自己嬌笑相依的模樣,柳姐姐端莊溫柔的笑容,最後都歸與歸海莫湛泛着楚痛的眼眸,僵直的肩膀、寂寥的身影,如同鋒利的尖刀在心臟處狠狠地劃過楚痛。
覓塵輕輕擡手,撫過面頰,恍惚中面上還殘留着那人撫摸的輕柔,絲絲憐惜,透過輕顫的手尖傳到她的心扉。雖是睜不開眼眸,卻能清晰看到他溫柔脈脈的眼眸。
覓塵嘆息一聲,撐起身體下牀。
走出房門,眯眯眼,適應了外面明亮的光線,這才發現自己竟是在歸海莫湛的書院。微微愣神間,耳中隱約傳來低語聲,覓塵扭頭去看,但見兩個身着粉衣的侍女笑着轉過了迴廊。
兩人看到她,微微一愣便快步迎了上來。
“公子醒了。可要用些膳食?奴婢這就去準備。”
“我睡了多久?”覓塵輕輕一笑問道。
“一天兩夜了。”一個侍女已是匆匆回房拿了件輕裘給覓塵披上,一面回道。
覓塵一愣,原以爲只一夜工夫,卻不想竟睡了這麼久,怪不得身上乏力,想是餓的。
“是誰把我帶到這裡的?”
“是王爺親自帶公子過來的,王爺這兩日一有空閒便過來親自照顧呢。”
覓塵雖是心中清楚,真聽她們這般說卻還是忍不住糾心。
“王爺呢?”
“王爺照顧公子一夜,天亮時高將軍來請,大夫再三保證公子只是睡着了,並無大礙,王爺這纔去了軍營。吩咐我們好好照顧公子,公子可餓了?”
覓塵擺擺手,快步便向院外走:“我要回去了,王爺回來你們如實說便是。”
兩個侍女一愣,忙追了上來,沒走幾步便見袁緋邁步走來,見到覓塵微微一愣,隨即大步迎上,衝兩個侍女揮了揮手,兩人躬身退下。
“郡主這是……”
“碧草可還在笑雪院?”覓塵邊說邊往外走。
“是。”
“笑雪院一切可好?”
“小公子和夫人都好,郡主還沒用膳吧?我吩咐……”袁緋蹙眉跟上覓塵,眼見她竟往府門方向走,面有難色。
“不必了,我想回去了,還要麻煩你爲我備車。”覓塵打斷袁緋的話,腳步頓住,目光堅定地望着他。
袁緋終是一嘆,快步而去。待覓塵走至府前,車駕已經恭候在側,她踩了繡凳登上車,回頭望了眼滿是喜慶的慕王府大門。
“王爺的大婚可是明日?”
躬身站在車旁的袁緋一愣,回望了眼府門,點頭應是。
覓塵睫羽輕閃,轉身便進了馬車,吩咐一聲,車駕滾滾駛離了慕王府。
覓塵回到清萍居吩咐了準備膳食,便進了寢室,回頭卻見窗邊的書案上靜靜躺着一封書信。
她心中詫異,挑起了眉。她的寢房,一般是不允人隨便進來的。再加上方纔回來,也無人提及這事。
她慢步走至書桌前,將那書信折開,幾行字印入眼眸,她細細看過,面有疑惑。隨即也不多想,隨手便將那信扔入了炭爐,紙張被熱氣騰起,微微一卷眨眼便燃了個乾淨。
***
翌日乃是慕王大喜之日,雖是大戰在即,一切從簡,但到底是慕王納妃,相府嫁女。雒陽城一早便充滿了不一樣的歡樂氣氛。迎親的道路上更是擠滿了圍觀的百姓,鑼鼓鞭炮聲響徹遠近。
覓塵這日和平常一般無二,早上起的甚晚,下午到水玉軒呆了會兒便又回了清萍居,夜幕初臨時纔將賀禮帶着出了門。
到慕王府時早已是朱門懸彩,金玉生輝,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府門前更是停靠着長長的車隊,軟轎。
覓塵下了車,見孫田四下望着,似是在尋找停車的位置,她回頭一笑。
“孫哥,你先回去吧,我等下乘王府的馬車回去便是。”
孫田一愣,見覓塵面有堅持,再加上覓塵這些時日在慕王府也多有勞府中馬車相送的。他四下望了眼亂糟糟的府門,終是應了一聲,打馬而去。
覓塵進了府,只將賀禮奉上,便匆匆出了府,快步向巷口走。待到了巷口,茫然四處間,一輛馬車飛馳着停在了身旁。
“塵兒,上車。”
馬車中傳出細微的喊聲,雖是猛然聽來有些恍惚,可卻分辨的出正是大姐戴冰琴的聲音。
覓塵跨步登上馬車,鑽入車中,但見車內光線昏暗,戴冰琴坐在最裡處,面容隱在光影中看不真切。
覓塵在她身旁落座,馬車滾滾而動,沒一會便駛出了街巷,向南飛馳而去。
“大姐,我們這是去哪裡?你信中說的不清不楚,可是出了什麼事?”覓塵見戴冰琴面容沉重,只望着自己也不說話,不免有些着急。
想起昨日她送去的信,弄得神神秘秘,還專門囑咐自己要獨自前來。如今這車上更是連個燈都不燃,覓塵心頭又涌上些疑惑和警覺。
“也沒什麼事,就是近一年不曾見你,心中實在惦記。你這丫頭回了京也不跟大姐說一聲,要不是偶然間從王爺那裡得知,我現在還矇在鼓裡以爲你人真失蹤了呢。”戴冰琴眉宇微蹙,話帶嗔怪。
覓塵聽她說話,卻是心神一鬆,暗道自己如今真真是越來越疑神疑鬼了。
這個姐姐尚未出嫁時倒是常常到涵音山房去找她說話,兩人雖算不上多情深,可覓塵卻也拿她當半個親人,眼見她爲自己擔心,涌上一股暖意來。笑着拉了戴冰琴的手,輕聲嘆道。
“一年不見,姐姐倒是一點沒變,還是這麼美。我不是誠心瞞着姐姐的,實在是這事牽扯太廣,一個不好怕是倒要連累了姐姐,所以還請美人姐姐原諒塵兒。”
戴冰琴被她逗笑,回身自榻邊拿出一個精緻的小木盒來,放在了覓塵手中,笑着道:“這是帶給塵兒的禮物,是悉流國進貢的胭脂。皇上賞給了母后,我進宮看望母后,她就賞賜了些給我,我用過覺得還不錯。如今見妹妹,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的東西,便帶了這個來。塵兒看看喜不喜歡。”
覓塵一愣,輕笑着打開那雕工精緻的木盒,只見裡面放着個小銀盒,倒是肖似了現代用的粉餅盒。她看了一眼順手將木盒又合上,笑着道。
“還是姐姐好,塵兒都忘給姐姐帶禮物了,姐姐莫怪,下次一定補上。”
戴冰琴卻是淡笑輕拍她的手,指着那盒子又道:“這胭脂別的不提,香味卻是極爲特別,塵兒不聞聞看?”
覓塵心下詫異,不明白她爲何話頭單繞着這胭脂,可見她目有期許,笑意盈盈,便也不及細想,重新打開了盒子。
將那銀扁盒取出,打開,只覺一股濃郁的奇香衝入鼻翼。覓塵呼吸一滯,接着頭腦一陣發昏,來不及擡眼望下戴冰琴,已是身體一軟倒在了軟榻邊兒。
馬車搖晃,戴冰琴呆呆望着軟倒身旁的覓塵,半晌纔回過神來,睫羽輕閃,月光灑入車中,她姣好的面上一串晶瑩滾動着落入掌心。
她擡手將淚水拭去,起身將覓塵移到軟榻上,又給她蓋了錦被。嘆息一聲,輕輕呢喃。
“塵兒,對不起,姐姐不想傷害你。可王爺他……想來你也不願被他軟禁起來吧。姐姐這麼做雖是有私心,可也是爲你好。塵兒,你原諒姐姐,姐姐一定會安然將你送到翰王爺那裡。你將來若是怨怪姐姐,我也無話可說。”
馬車緩緩停下,戴冰琴將錦被籠了籠帶好覓塵,這才轉身出了馬車,對馬伕交代幾聲,眼見馬車緩緩消失在街角,這才轉身閃入了一間民宅。
***
慕王納妃,府中熱鬧非凡,笑語滿堂,座無虛席。
待到亥時,衆人都有了幾分醉意,再加上大戰在即,一番推杯換盞後,賓主盡歡,喧囂了一日的慕王府慢慢沉靜了下來。
敢灌歸海莫湛酒的滿朝上下自是不多,可一番下來,歸海莫湛亦是免不了微醺。剛步至洞房前,已有侍女打起了錦簾,樂呵呵脆響響地道了聲。
“恭喜王爺大婚。”
歸海莫湛微微一愣,面上浮起一絲清苦的笑,示意袁緋打賞,便大步邁入了洞房。
房中龍鳳花燭高照,一室流光溢彩。
鄒月葉聽到腳步聲也不擡頭,只輕輕一笑:“淑清這丫頭越來越沒規矩了,表哥不必理她的。”
“小姐說我壞話,可讓我逮着了。”
她話語剛落,方纔打簾歡笑的那侍女邁步而入,手中托盤上一碗醒酒湯正冒着熱氣。
“貧嘴,小姐還冤枉你了不成?”鄒月葉目光輕移嗔了淑清一眼。
“王爺請用茶。”
歸海莫湛輕笑端起那茶,幾口灌下,接過淑清遞上的方巾拭了嘴,衝她擺擺手,淑清咯咯一笑,意味深長地撇了撇歸海莫湛,再看看自家小姐,這才一溜煙跑出了房。
“祝小姐姑爺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歸海莫湛笑着搖頭:“這丫頭確實不能再慣着了。”
他望向鄒月葉,但見鳳冠霞帔早已被她取下放在了妝奩臺上,此刻她長髮隨意披在身後,愜意地斜靠在軟榻上,身前几案上搖着棋盤,正自己與自己對弈。
歸海莫湛上前幾步,輕撩衣襟在對面坐下,望着棋盤棋勢笑道:“月葉總算嚐到寂寞高手的滋味了。”
鄒月葉並不擡頭,落下一子,這才輕笑瞪他一眼:“表哥就會取笑人,可有興趣跟月葉對上一局?”
歸海莫湛微微挑眉,復又輕笑一聲,執起了面前的黑子:“榮幸之至。”
鄒月葉見他說罷便欲落子,輕笑起身,素手一揚將棋局攪亂,迎上歸海莫湛微怔的雙眸:“既然是和表哥對弈,自是要重新開局的。”
她說着轉身去取桌上的紫砂茶壺,歸海莫湛輕笑搖頭,將白子黑子拾起放入棋甕。鄒月葉已是慢悠悠地斟滿了茶盞,在棋案邊放下。
她笑着落座執起白子,落下一子,道:“表哥可後悔娶了月葉?”
歸海莫湛黑子在空中停住,望了鄒月葉一眼,輕聲而笑,在東北角落子:“你不覺得委屈便好,我何來後悔之說?”
鄒月葉應下一子,瞥了瞥歸海莫湛:“表哥的神情可不是這麼回事,滿臉不樂意呢。”
歸海莫湛微微一愣,默然片刻,隨即嘆道:“月葉果真甘心這般跟着我?我總覺得你……該問問他,興許他心裡……”
鄒月葉脣際掠過一抹苦笑,落子望向歸海莫湛,淡淡道:“表哥何必說這種話,縱使問了又能如何?撇開鄒顧兩家多年明爭暗鬥不說,單是爹爹就不會允我動不該有的心思。再說,他是有王妃的,連側妃的位置都沒有,便是他心中有我,又能如何?我的身世便是自己願意,也沒有去肇王府做個侍妾的道理。左不過傷心一場。何況,他心中有沒有我,我很清楚。”
歸海莫湛嘆道:“你自小便聰慧,心思有時候我和你哥哥都弄不明白。可在此事上,表哥真懷疑你是不是動了心。怎能這般冷靜,半點也不似……”
“不似那些閏中春心萌動的小女兒?”鄒月葉棋走中路,迅速落子,擡頭笑望歸海莫湛。
歸海莫湛微微思忖片刻,才落下一子,蹙眉望她,點頭道:“表哥和你哥哥都希望你快樂。”
鄒月葉落子的手微微一頓,面上浮起暖意,輕笑着看向歸海莫湛,“我知道,我這樣很好。生在這種家世中,婚事哪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連表哥都不得不妥協,何況是我?倘若動心的是個普通男子也就罷了,左不過一起離開,月葉也是有勇氣的。可偏偏……是他,半點都沒有可能的事兒,月葉執念又如何?倒不如埋在心底留個念想。何況生在這種家裡,看的多了也就淡了,心裡早就少了份期盼。父親對母親已是好之再好,可不也納了四房妾室。跟着表哥月葉很開心,表哥知我甚深,笑姐姐又和我交好,在這裡我能做我想做的一切事,總好過整日跟人爭風吃醋吧?”
歸海莫湛定定望着她,少女的眉宇間蘊染着濃濃的書卷氣,眸中慧黠深深,卻掩不住眼底的一絲悵然。
他目光輕移望向不遠處的龍鳳喜牀,上面五色花果撒滿鳳帳鸞榻,紅棗、桂圓、蓮子、花生,圓圓的滾動着喜氣。
他目光輕閃,笑容清淡。也曾多少次憧憬洞房花燭夜,卻不想竟是這般情景。歸海莫湛搖頭輕嘆,回過頭卻見鄒月葉也定定望着花燭發呆。
察覺到他的目光她望了過來,卻是一笑:“表哥允我的聘禮可還沒兌現呢。”
歸海莫湛伸手輕探她的髮絲:“明日你裝扮成小太監隨我去衙署,我讓人帶你去書章閣。只是需得小心些,書章閣乃是皇傢俬藏館,裡面的書籍不少是記錄皇家辛密的,連皇上的起居注都鎖在裡面。你可別看得入迷,累及了童大人。倘若被發現,就算是我的王妃,也免不了獲罪。”
鄒月葉面上一亮,笑着應是。歸海莫湛寵溺而笑,正欲接着落子,卻聽外面傳來了甚爲匆忙的腳步聲,他微微一愣,心道是有了軍情,拂袍起身便向外走。
剛走兩步,袁緋的喚聲已是傳來。
“王爺。”
歸海莫湛眼見鄒月葉也站了起來,便輕喚一聲。袁緋打簾而入,望了眼鄒月葉面有難色。
歸海莫湛一愣:“可是朝中有事?”
袁緋微微猶豫,隨即低頭道:“不是,是清塵郡主……失蹤了。”
歸海莫湛神情一變,快步上前:“怎麼回事?什麼叫失蹤了?”
袁緋擡頭快速道:“方纔郡主來府上送賀禮,屬下也見着了,正欲告知王爺,可郡主卻一晃便出了府。屬下知道郡主不喜熱鬧,便沒有在意。可剛纔清萍居的崔剛卻來相詢,說是郡主出門時吩咐不讓人跟着,在府門前又讓車伕回去。這些時日郡主每每出入王府,崔剛心道不會出事,便只留了一個暗衛跟着郡主。眼見郡主一直未歸,以爲還留在王爺府中,可方纔竟發現派給郡主的暗衛被人用藥迷倒扔在了清萍居的後門。他這才心知不妙,來王府詢問情況。”
歸海莫湛蹙眉,急急道:“那暗衛可醒了?”
袁緋點頭:“醒了。崔剛已經問過,說是郡主出了王府便直直去了巷口,上了輛馬車。看樣子那車上的人倒和郡主識得,他跟着馬車沒行出多遠,便被四個武功不差的人圍住,一翻交戰,那些人似不願傷他,只爲拖延時間,再後來他正欲發信號,卻被藥煙迷倒了。”
“他可看到了那馬車中的人?”
“應該是沒有。”
“崔剛呢?”歸海莫湛聽罷,跨步便向房外走。
袁緋忙大步跟上:“已經走了。”
歸海莫湛走至房門卻是腳步一頓,又回過頭去看鄒月葉,揮手令袁緋出去。
他兩步走至鄒月葉身前,雙脣微啓,面有歉意。
鄒月葉卻是一笑,擡手製止了他的話,步至牀邊,將錦被拉開,伸手拔了發管在手上一滑,鮮血涌出,她不禁疼得輕呼一聲。
歸海莫湛一驚,忙大步上前握了她的手腕,從懷中摸出方巾來,怒道:“你這是做什麼!”
他說着便用方巾給鄒月葉裹住傷口,纏繞着包了個嚴實。蹙眉瞪她一眼,撿起落在牀上的髮簪,用那尖端滑過手掌,滴了血在雪白的絹帕上,回頭道。
“真是胡鬧!我讓淑清給你上藥。”
鄒月葉淡淡一笑,握緊了絹帕,微微揚手:“今日算表哥欠了月葉的,我要表哥那套珍藏的高洗手稿,表哥給是不給?”
歸海莫湛面上浮起一抹無奈,輕拍她的肩頭:“回頭我讓袁緋給你送來便是,早些休息。”
鄒月葉點頭:“你快去吧,不必擔憂,既是郡主認識的人帶走了她,想來是不會傷害她的。”
她眼見歸海莫湛腳步匆匆步出了房,目光定定望向一室的紅燭,燭影閃爍,華室生姿。她輕輕一笑,喃喃道。
“洞房花燭……”
半晌又是輕聲而嘆,自嘲地笑笑,低頭間滿面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