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晚間, 石大娘獨自到東廂來看石詠:“詠哥兒,娘不大放心, 擾你一句。”

石詠猜她是不放心自己打聽別家閨女的事兒, 只得笑着又解釋了一遍:“娘, 這真的是弟弟遇上了, 才問起的。”

石大娘卻在回想石詠當初欲言又止,眼中頗有些迷惑的樣子,柔聲開口道:“知子莫若母, 你在想什麼, 我這當孃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

石詠撓撓頭,在母親的目光注視之下, 忍住了沒開口辯解。

“世上雙生姑娘不算多, 恰巧是那般年紀的更少,更何況這是在京裡, 權貴家中, 或是與十三福晉沾親帶故的, 一問便知。”

石詠抿着脣,默然不語。早先他確實曾經想拜託母親打聽,管十三福晉叫“姑母”的, 又是雙胞胎姑娘, 應該很容易就能打聽到。可是後來他還是拋下了這個念頭,畢竟打聽了又如何。在這個年輕人沒有半點婚姻自由的時空裡,希望越大,失望也會越大, 倒不如一切隨緣……

再說,他也只是聽過一兩次雙胞胎說話,連有好感都談不上,何必爲了這點兒執念讓自己先陷進去?

他想到這裡,頓時覺得豁然開朗,笑着牽起石大娘的雙手,說:“娘,瞧您說的,兒子現在先不想這些,如今兒子只想着精心辦差,爲娘掙一份滿滿當當的家業下來,這些……以後不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兒?”

石大娘這一頭心放下來,另一頭憂心又起來:“話也不能這麼說,男大當婚,你爹就你這麼一個骨血在世上,娘還等着抱孫子呢!”

石詠:……咋又催婚了捏?

“你媳婦兒的人選,娘也在慢慢地看,到時候一定會知會你。”石大娘安慰兒子,“只是滿洲大戶的女兒家,咱家當有自知之明,別去肖想。都是要去選秀的,皇家宗室不挑剩下來,也不會落到咱們這些小門小戶頭上。”

說着,石大娘合掌唸了聲佛:“娘只盼着你娶個性情好、賢惠的媳婦兒,能伴着你過一輩子的。家事門第嫁妝什麼的,娘都不挑。”

石詠面嫩,石大娘當着他的面兒唸叨了一圈他未來的媳婦兒,他本人則面如紅布,一聲不吭。

這下子,石大娘更加相信她這個兒子,這樣靦腆,絕不可能隨便肖想人家閨女。她當下放心了,囑咐石詠早些安置,自己回正房不提。

這邊廂石大娘剛出門,石詠便聽見放置在書桌上的荷包出了聲:

“詠哥兒!”西施的聲音裡透着興奮與好奇,“什麼是選秀?”

石詠:額……

顯然西施是將石大娘早先那一番話都聽進去了,纔會突然有此一問。

他無奈之下,只得將八旗選秀的規矩大致介紹了一遍,一面說,一面暗暗腹誹這種規矩真是不可理喻:八旗上下,所有十三到十七歲的適齡女孩兒,沒有特殊情況,都必須經過點選,選中者納入後宮,或是指給皇子與宗室。只有經過點選,被皇家撂了牌子的,才能由自家另行擇配。

“嘖嘖嘖,竟然有這種規矩。”西施輕輕笑着說,“倒是與我們大王當年命人遍訪全國、勘察美人之舉,差不多呢!”

她口中的大王,顯然不是吳王夫差,而是越王勾踐了。

石詠心裡暗想:你們大王難道有這閒心,每三年蒐羅一次美人兒?

豈料西施又開了口:“今天妾身見到的那兩位姑娘,是不是,也要參加這‘選秀’的?”

石詠一怔,突然反應過來。他今天沒有多想,順手就將隨身佩着的荷包交給了弟弟石喻,石喻既然見到了兩位長相一模一樣的“姐姐”,那麼荷包必然也……

他一下子激動了。

“是啊,夷光姐……”

石詠搓着手,他該問什麼好:是問這兩個姑娘,年歲膚色?高矮胖瘦?臉型相貌?……

可是他到底沒能問出口。

就算是問了又如何,知道了相貌,對他可能並無幫助,畢竟世上有兩個一模一樣的相貌在那裡,而他,三千弱水裡想着只取一瓢飲……卻不知道該取哪一瓢?

“她們兩位應該都不會中選的!”

西施的聲音,此刻在石詠聽來,猶如天籟之音一般。

“真的嗎?爲什麼?”

西施當即又笑起來:“不爲什麼,女人的直覺!”

石詠:……

當初武皇也這麼跟他說過一次,他當然知道女人們的直覺決不可小覷。

“夷光姐……”

石詠還待再問,可是話到口邊,竟真的不知該問什麼纔好。

“小石詠!”突然,鄭旦的聲音全無預兆地響了起來,“你老實說清楚,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既看上了,爲何又這般蠍蠍螫螫,不肯向旁人坦陳?”

石詠一震,心想,這倆人格切換得也難免太快了些,總得給人一點兒緩衝的時間吧?

可是鄭旦的脾氣擺在那裡,他只能老老實實地解釋了,其實他連對方的面兒都還沒有見到呢,根本談不上什麼看上不看上的。

鄭旦也是直爽,聽石詠說清楚了之後“哦”了一聲,說:“原來是這樣!”

她隨即“唉”地嘆息了一聲,說:“花開堪折直須折,你要是真看中了,也別猶豫,省得將來後悔!”

石詠沒想到,鄭旦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他心中登時燃起熊熊的八卦火焰,暗暗揣測,當初被范蠡愛上的,到底該是哪一個人格呢?

同一時間,這一對雙胞胎,竟是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噴嚏,都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捂住口鼻,相互對視一眼,心想:難道有人同時唸叨咱們倆?

這一對貨真價實的雙胞胎,年長的叫如玉,晚出生片刻功夫的那個叫如英,兩人乃是十三福晉兆佳氏的堂侄女。她們的父親穆爾泰是老尚書馬爾漢一手撫養長大的侄子,是十三福晉的堂兄。這對雙胞胎五歲失母,穆爾泰擔心繼妻苛待幼女,便續娶了妻妹做填房。對雙胞胎來說,小姨就是繼母。

如今穆爾泰被聖上點了廣東巡撫,帶着填房與填房所出的幼子上任。而如玉如英兩個,自幼深得馬爾漢夫婦的喜愛,便一直養在京中,代父親在伯祖父跟前盡孝。姐妹兩個與十三福晉兆佳氏年紀差了十餘歲,兆佳氏是看着兩個侄女兒長大的,情同母女,感情非常要好。

這次去海淀,名義上是兆佳氏出門“避暑”,其實是因爲十三阿哥府上開銷甚大而進項不多,兆佳氏不得不親自巡查陪嫁的各處產業。她帶兩個侄女出門,就是想讓這兩個小的拿莊子上的產業練練手。

看過兩處陪嫁的小莊之後,兆佳氏帶着侄女兒們回京,卻沒想到路上出了這等事,不僅驚動了住在海淀的四阿哥庶福晉鈕鈷祿氏,也驚動了她的四嫂,四福晉烏拉那拉氏。

四阿哥今年隨扈塞外,剛剛帶年氏和兩個格格動身,一起去了承德。四福晉一人坐鎮雍親王府,聽了鈕鈷祿氏傳訊,趕緊打發了一個太醫,和傳訊的人一起出城,趕到她那個小莊上給兆佳氏診脈。四福晉自己則第二天一大早出城,趕到海淀去。

也虧她謹慎了一回,打發了一個太醫過去,這太醫診斷之後,得出結論,十三福晉竟然是又有了身孕。

聽到消息,四福晉和鈕鈷祿氏面面相覷,兩個女人想起自家爺們兒,都忍不住相對心酸——人家十三福晉的嫡次子過年的時候纔剛滿月啊,這又懷上第三胎了?

看着旁人恩愛,四福晉只能強忍酸楚,擺出長嫂的架勢,將兆佳氏好生數落了一頓,又安排她緩緩回京。

四福晉知道自己不用特地給四阿哥去信,她所做的這些自然能傳到丈夫耳中去。她也曉得自己這麼做,定能在四阿哥心頭的分量更重一層。只是一想到側福晉年氏,四福晉多少還是有些不淡定。

如玉如英兩個,聽說了姑母的情形,都難免自責。如英尤甚,她來到兆佳氏榻前坦誠己過:“這是我的錯,我們之中,原該有一個人留在姑母車中,陪着姑母纔對!”

當時她和姐姐都坐在後頭的小車上,只曉得前面車駕壞了,卻沒想到兆佳氏會不舒服。

兆佳氏又得了好消息,行動時更加小心翼翼,面上都是母性的光輝,輕輕地伸出手,拍拍如英的手背,說:“傻孩子,我那裡已經擠了兩個人,還都是媳婦子,連她們都沒覺出來什麼,你一個姑娘家又能做什麼?”

如英漲紅了臉,小聲說:“石家的小哥兒,小哥兒都曉得照顧姑母……”

如玉瞥了她一眼,岔開話說:“看得出來,石家小哥兒家教甚好。他知道這些,想必是家裡大人教的。”

兆佳氏想起石詠,連連點頭,說:“石家哥兒確實是個好的,我們爺都贊來着。”

她口中的“哥兒”,卻指的是大的那個。

這段時間裡兆佳氏也一直在教導兩個侄女兒待人接物,這時便順口詢問:“如玉,你怎麼看出石家小哥兒的家教不錯的?”

如玉恭恭敬敬地回答:“姑母,侄女見那小哥兒在福晉面前,行禮有度,獨自坐在一旁的時候,也是端端正正、目不斜視。想必是家裡大人教得好。”

兆佳氏點點頭,陷入沉思:“他們家啊,他們家可是出了二福晉這樣的人物的……”

如玉與如英對望一眼,不敢接話。

說畢兆佳氏又問起如英:“你說呢?”

如英略微想了想,卻說:“我卻覺得石家小哥兒看似守規矩,其實是個極有主意的孩子。他能自作主張,將福晉挪到我們這車來,移到陰涼處去,絕不是那等專教循規蹈矩的人家能教出來的孩子。”

兆佳氏聽了又笑,道:“可見你是個最不喜歡循規蹈矩的。”

如英紅了臉,嗔道:“姑母……”

這一對雙胞胎,性子各有不同,如玉溫和柔順,而如英卻更英氣些,不喜規矩,只不過當真要她守規矩的時候,她卻也能裝得和姐姐完全一樣。

當初偷了老尚書馬爾漢的車駕,跑到金魚衚衕幫姑母張羅小表弟滿月之事,就是如英帶的頭,如玉則是被如英強拉着跟出來的。

這時候兆佳氏一言戳破瞭如英的秉性,小姑娘雖說漲紅了臉,可依舊倔強地說:“如英只是不喜歡那些太死板的規矩!”

姐姐如玉在一旁看着,只管去拉妹妹,笑着說:“好啦,姑母也是需要休養的,你也別在這兒犟嘴了。”

她說着起身,將兆佳氏背後的大迎枕挪了挪,又重新扶兆佳氏躺下。

兆佳氏看着這一對姐妹花,心想這麼好的姑娘,以後也不知道會便宜了哪兩個小子。

她隨口說:“規矩還是要看重的,兩年之後就是選秀之期,你們阿瑪已經寫信給我,讓我幫着尋摸兩個靠譜的嬤嬤,教你們學規矩呢!”

一說“選秀”二字,如玉如英立即苦了臉,對視一眼,都不說話了。

兆佳氏揉了揉腰,輕輕地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誰不是這麼過來的呢?”

如玉臉上立即浮現笑容:“姑母也經過這一遭,照樣和姑父琴瑟和諧,是羨煞旁人的一對,這我們都知道!”

說着如英也笑了起來。

兆佳氏也笑,臉上頗爲安慰,只是還另有些話說不出口。她與十三阿哥琴瑟和諧,卻是以十三阿哥的黯淡前程爲代價換來的。若是十三阿哥依舊像以前那樣,是個實權阿哥,是皇上的心尖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冷落、賦閒在家,他們夫妻兩個,能否這麼恩愛,真的還兩說。

福兮禍兮,都是老天爺的安排,凡人只管受着就是了。

少時如玉如英兩個回到她們倆的寢居,如玉輕笑一聲,望着如英,問她:“你可曾看出來什麼沒?石家那兩個哥兒?”

如英一怔:“不都向姑母說過了?”

如玉卻笑笑:“哥兒倆出門,不帶伴當長隨,兩人一騎,匆匆回城,唯恐城門關了回不去。如英,被姑母盛讚的這一家,該是不富裕。”

如英想想也是。

如玉又說:“其實姑母提過一次,這石家是忠勇伯爵府旁支,當初沒擡成滿洲旗,依舊是在漢軍旗下。家裡沒有長輩,除了這哥兒倆之外,只有兩位寡居的太太。”

京中各八旗大戶的家世人口,也是兆佳氏近來“教導”兩個侄女兒的功課之一。畢竟她們出嫁之後,要代表夫家與母族出面交際,知道的人多些,並沒有壞處。而如玉記性特別好,兆佳氏說過一次,她就一字不落地記住了。

豈料如英的反應是:“真的?這麼說來,石家小哥兒的規矩和心性,都是那位做兄長的教出來的?”

如英那天倒是曾在大車的門簾縫隙裡看見石詠一眼,此刻再回想,竟沒什麼印象了,可就是這樣一位路人一般的人物,竟能帶出石喻那樣的弟弟,這點反倒令如英印象深刻。

如玉萬萬沒想到妹妹竟然想到這上頭去了,可她無法反駁,只能擺擺手說:“是又如何?總之與你我無關便是了。”

如英一想也是。石家門第其實不算差,然而家境卻與自家天差地遠,自己就算選秀被撂牌子,以後也不可能和石家有什麼關聯。想到這裡,她便當石家的事兒是旁人家裡的“故事”,聽聽便罷了。

從樹村歸來,石家生活一切正常,步入正軌。

石詠託人給樹村李家捎了信,說是家裡長輩都同意了二郎過來做“戶下人”,只不過有個前提條件,雙方約定了五年之期,五年之後再看,李壽若是到時候想贖身歸家,石家自會給他大開方便之門。

有了這一句,李壽更無後顧之憂,自然是辭別父母,揹着個包裹就來了京城。石家早有準備,幫他安頓下來之後,又去尋了佐領樑志國,幫李壽登記了戶籍,算是“戶下人”掛在自家名下。

因這事兒發生在正白旗衙署,轉眼便教正白旗都統、石詠的堂伯父富達禮知道了。富達禮回家便摸着鬍子唸叨:“詠哥兒眼見着是要發達了,前兒個剛聽說他的官職升了一級,今兒個又收了‘戶下人’。”

他心中在想:堂弟一家,有這個侄子在,重轉興旺,指日可待。

沒想到,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話傳到富達禮的妻子佟氏耳中,佟氏眼珠一轉,雙手一拍,對丈夫說:“老爺,眼見詠哥兒家裡發達了,沒幾個下人也不成,不如這樣,咱們家撥一房下人到椿樹衚衕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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