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公子,我父親他真的……?”摘下了白紗的蕭虹,臉色晶瑩,膚色如雪。鵝蛋臉上有一個小小的酒窩,甚是清秀絕麗。此刻,她一雙澄如秋水的美目緊張的望定了單傑,聲音微微顫抖,似是害怕單傑說出那個讓她不敢面對的答案,神態楚楚可憐。
單傑避開目光,將百曉生之死原原本本的敘述了一遍,道:“他老人家對我有再造之恩,矚我好好照顧與你,那日建鄴城中遍尋你不着,實在是我生平之憾,好在蒼天有眼,終於讓我見到了你,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的!”他本不善於言辭,口中說的平淡,心中卻在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的對待恩人的遺孤,讓她一世平安喜樂,再無傷心愁悶困擾與她。
蕭虹確定了父親的死訊,面色蒼白,身形搖晃了幾下,倔強的她終是咬緊了牙關,沒有昏厥過去。要知她母親早逝,一直以來,都是父親獨立撫養她,教她諸子百藝,無數次父女兩個月下彈琴酬詩,日子過得極爲逍遙。此刻,聽到那個一直以來如山一般的愛護自己的身影消散於天地之間,只覺整個世界似乎都失去了顏色,不禁悲從中來,儘管竭力忍住,兩行清淚仍然自眼角潺潺而下。
單傑見蕭虹神色悽苦,仍在苦苦抑制,柔聲道:“想哭就哭出來吧,情鬱於中,不發泄出來,會傷了身子。其實,蕭伯父最希望的,還是你活的快快樂樂,像他一樣超脫於世俗之外,寄情山水。日後,你便是我的親妹子,不管你想過怎樣的生活,我都會盡力助你完成所願。哭過這一場,你便收拾了眼淚,以後快樂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好嗎?”
他的話似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苦苦壓抑的蕭虹再也忍耐不住,背轉了身子,大放悲聲。單傑自後望去,只見她消瘦的香肩不住聳動,哭聲中蘊含着無限的傷心,悽悽慘慘慼戚,如嗚咽的清泉。他念及百曉生的恩德與自己的身世,也不禁黯然神傷。
窗外的落日留下了最後一抹留戀的晚霞,緩緩沒入了羣山之中。小小的民居之內,燃起了油燈。昏黃的燈火搖移不定,爲對坐的兩人渲染上了迷離的光影。
單傑將鍾離亦遺留下的混元傘仔細的包紮好,系在了身上。對着已經恢復了平靜的蕭虹道:“我們走吧!”
蕭虹點點頭,雖然心中仍然隱隱作痛,但是一場暢快淋漓的痛哭讓她心內的鬱結發泄不少,至少在表面上,她的面容已經恢復了以往的淡然。兩人已經商議好,目前首要的事情便是找到蛛兒的蹤跡,救出左丘寄天,還有同時在她手上的莫雎。
微微的暮色下,兩人相諧走出了這個小小的民居
院落,單傑回首望去,這個院子一如周圍的民居一樣普通平凡,但是就在這樣的陋室裡,有一個藝高絕世的豪俠爲了自己的信念,無悔的走完了短暫卻絢爛的一生。
“老大,我肚子餓了。我要打尖!”三少也不知何時自扇子中躍了出來,一臉無害表情望着兩人。在扇中與巫之祁共處,藉着巫之祁的異能,他對外面的事情一清二楚,初時礙於蕭虹痛哭,不好出來打擾,它的龜肚早已提出了嚴重抗議。此刻見兩人離開,自然迫不及待的跳了出來,提出了天經地義的要求。
單傑近日裡行蹤不定,倒是少與三少相處。此刻經過了如此多的生離死別,見到三少,心中升起滄海桑田恍如隔世的感覺。他還未說話,只見三少已經爬到了蕭虹身邊,小眼睛定定的望着蕭虹,道:“姐姐,你便是我大哥在建業城苦苦尋覓的人吧。你可真讓我們哥倆好找啊!姐姐如此的國色天香風姿絕世傾國傾城,難怪我大哥找你找的那麼辛苦!”
單傑聽到三少不知所云的拽文,輕咳一聲,制止了它的賣弄文采。倒是蕭虹對三少的憨頭憨腦極爲喜愛,蹲下身去抱起三少,詢問他想吃何物,一人一龜說起了悄悄話。
三少鼻畔傳來蕭虹身上的清幽香氣,暗歎任何美女都敵不過自己的無弗魅力,小嘴巴開開合合,妙語如珠,逗得蕭虹掩嘴輕笑,悲痛之意稍減。
單傑見兩人相談甚歡,蕭虹喪父的悲痛減淡。只覺心中甚慰,邁開大步,在無邊的暮色中向前走去。
……
入夜的怡紅院,正是一天中最繁華的時刻。太平盛世中,飽暖思淫\欲的男人自然不在少數。爲了各種原因淪落在此的女子們,盛裝帶笑,施展着渾身解數,只爲了他們袋中的銀兩,而出賣的,是自己的青春與自尊。
悄悄潛入的蕭虹與單傑,藉着夜色,來到了惜玉的房門之外。結果正如他們預料,房間空蕩蕩的,並無半個人影。想那蛛兒必不會再回此地。兩人將房間細細的搜索了一遍,卻毫無線索。蛛兒年歲不大,做事卻是乾淨利索,讓兩人一時無從追查。
蕭虹皺眉道:“那惜玉乃是一年前來到此地,莫若我們去問下張媽媽?”
單傑搖首道:“不必了,依她的心機,又怎會爲張媽媽留下線索,再者那張媽媽乃是世俗中人,那盤絲妖女心狠手辣,若是張媽媽被牽涉其中,只怕反而會害了她性命。”
蕭虹美眸柔光一閃,看了單傑一眼,垂首默許。
就在此時,忽然聽到窗外有人道:“身負血仇而仍然宅心仁厚,好好好,單家有後,不枉了飛將
一世英名!”
隨着話音,一個身影輕巧的穿窗而入,落在了兩人身前。
單傑心下一震,凜於對方對自己知曉的如此清楚,卻不知對方是友是敵,踏前一步,將蕭虹掩在身後,目射/精光,仔細的看着來人。只見對方約有四旬年紀,文士打扮,細長眼睛,鼻直口方,頜下三縷墨髯,給人極爲儒雅的感覺。
“是你……”單傑看着對方形貌,不禁想起了一個與父親最爲恩怨糾葛不清的人物,看着面前這人的出塵風姿,單傑即可斷定,他必然是父親賈家樓的結義兄弟。昔日瓦崗寨的軍師徐世勣,後來隨衆人降唐之後,幫助李世民/運籌帷幄,平定天下,被賜國姓“李”,如今凌煙閣功臣之一的李勣。
李勣與自己父親單雄信,其恩怨糾葛極爲複雜。昔日結義之後,兩人甚爲相投,交情極好。後來瓦崗人心離散,衆人各奔前程。單雄信因爲與李世民之父李淵有殺兄之仇,投奔了洛陽王世充,而李勣則跟隨李世民麾下,轉戰天下。
終於,隨着各路煙塵在強大的唐軍攻打之下或滅或降,李世民揮軍來到了洛陽。單雄信也與昔日裡的一班兄弟,各爲其主而對戰沙場。在那兵荒馬亂的亂世之中,縱然他們都是一世之雄,可是爲了彼此的責任與信念,卻也逃不過塵世中命運之輪的播弄。
對戰伊始,李世民輕敵燥進,陷於單雄信的圍困之中,單雄信飛馬揮槊,眼看就要將他斃於馬下。就在此刻,正是李勣擋在了李世民身前,苦苦哀求,願以身代。單雄信爲人最重情意,念及昔年的結義之情,長嘆一聲,揮槊放過了兩人,也因此召來了心胸狹窄的王世充的猜忌,從此對他不再那麼寵信有加。
後來,單雄信屢出奇謀,王世充卻不再採納,洛陽軍被唐軍不住的分剿合縱,終於大敗。洛陽城破,單雄信雖然被王世充閒散投置,卻終不肯棄主而逃。他揮舞着掌中的長槊,在亂軍中縱橫捭闔,奈何卻終不能挽回如山崩倒的敗軍之師。
力盡被擒的單雄信,被押到了李世民身前。他昂首不跪,慷慨從容。李世民不顧李勣的苦苦哀求,命令將他斬首示衆。單雄信毫無所懼,坦然就戮。
此事,也成了李勣一生中最感慚愧的噩夢。當日若不是單雄信念自己情意,放過了李世民,只怕天下之歷史已然改寫,誰知李世民卻毫不念此情,殺死了單雄信,自己可以說得上是間接害死單雄信的兇手了。
此刻,他看着單傑那如其父一樣倔強的雙眸,百感交集,心底塵封多年的亂世畫卷慢慢展開,讓他一時失神無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