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什麼？”李元軌以爲自己聽錯了。他腦傷未愈，又多了項失聰還是重聽症狀？
“和親啊。”李承乾的脣邊微笑頗有些幸災樂禍，“高昌王麴文泰有一美麗公主，乃是王后親生，愛如掌珠，要招一婿到高昌常居……”
李元軌忍着又一波襲來的輕微頭疼，壓捺心火，仔細聽李承乾解說。天子本來對高昌很是憤怒，一則因爲兩國議婚未決，麴文泰就自行爲太子娶了西域突厥公主爲妻，對唐頗有輕怠意，二來高昌提出讓大唐親王去西域做“贅婿”，在中原這簡直算是侮辱，還很可能被別國視爲唐遣質子至高昌，活活矮了一頭。所以開始朝廷本想一口回絕的，但是……
“要拒絕的話，就得做好兩面開戰的準備。”李承乾皺眉說，“那時吐谷渾戰況未明，又遠懸三千里之外，若高昌國一怒發兵，助戰慕容可汗，自側翼襲我天兵，麻煩就大了。就是現今，藥師公等遠征大捷，已克取伏俟城擊潰吐谷渾主力，主上考慮，仍不可輕啓西域邦國戰端……”
是麼？李元軌默默地想。皇帝明顯是考慮過命李靖等人一鼓作氣繼續打高昌的，大概上回被魏徵等人諫止罵得狠了，勉強正視“關內人丁不足糧草缺乏”的現實，打消了這念頭，才又回來與高昌虛與委蛇。而他李元軌……就要做這個被皇帝父子丟到西域去拖延時間、探查敵情、將來當內應的棋子了。
自來漢胡和親，大都是漢家嫁女出塞，到蕃邦去做王后主母；偶爾也有蕃國公主入中原立後的，如周齊並立時兩國君主爭相求娶突厥可汗之女，不過那大多是中原分裂、國勢衰敗時纔有的事。至於中原國主遣子弟入贅蕃邦……反正就李元軌自己所知，他想不出一個先例來。剛纔李承乾也說了，此舉不光是贅婿李元軌本人受辱，大唐上下都會臉面無光。
所以太子殿下才又有“承攬廷議、於朝堂辯論說服衆臣”的任務派給他吧？說白了，不但要他出塞去當上門女婿，把自己流放到三千里外的荒域蕃邦，還要他當衆表示那是自己願意的，說服宰相重臣們此舉合乎禮法、不算喪權辱國？
一瞬間，李元軌短暫地考慮了下，還是下獄伏誅或自盡殉父更輕鬆容易些吧？
“朕只留給你一句話：多想想自己是誰，爲你身邊親友修福。”
皇帝的聲音立刻在耳邊響起，讓做庶弟的不禁搖頭苦笑。不愧是當年的天下第一名將，掐算估量對方心思比誰都準……他自己一死了之確實輕鬆，可這世間，還有那麼多他放不下的人和事呢。
“臣敢問，”李元軌問李承乾，“君前議及此事時，都有哪些大臣反對？各自什麼理由？”
“反對的人不少，理由麼，歸總下來三點。”皇太子笑笑，“大理寺卿孫伏伽，以爲吳王觸犯國法，重及十惡，不明正典刑，反要隱匿惡狀瞞騙蕃邦，有違古制，是失信於天下；鴻臚寺卿高表仁，以爲大唐親王遠行蕃邦，娶於胡女，還要常居域外爲質子，是示弱於諸夷，有損天可汗威名、國家顏面，更爲此後外事開一惡例；侍中魏徵……”
李元軌身上一震。李承乾也大有深意地看着他，喘一口氣停頓片刻，才續道：
“魏侍中倒是贊同遣宗室子弟報聘和親，只對主上提出的人選有異議。魏侍中言，主上不惜手足骨肉，犧牲域外，當至少換得兩國二十年太平，關內百姓能免於徵點、休養生息。吳王年少性躁，又向來留意武備、一心立功疆場，若遣吳王至高昌和親，只怕過不得三五年，便要挑撥兩國刀兵相見重燃狼煙……”
原來……魏叔玢的父親是這麼看待自己的。
被衆口指斥的大唐親王低頭想想，深吸一口氣，一句“殿下準備何時開朝議”的問話已經到了嘴邊，忽又咽下去。
他看到李承乾的黑眸中微光閃爍，帶有些許試探，些許得意……當面說了這麼多別人對他鄙薄不滿的話，太子殿下真的不是在激將嗎？
如果他李元軌羞怒之下一口答允與那幾位大臣當面辯論，還說服了他們，最終自己去高昌和親成行，那受益最大的，會是誰？
要是他不假思索一口答應下來，那魏徵對他的斷語“年少性躁”，可就真真的一點都沒說錯。
“主上與殿下的期待，臣明白了。”李元軌捺着性子緩聲回答，“臣待罪守制，本無資格參與討論國事，既然殿下垂詢降任，臣自當一力承擔，只是還有一事上奏，望殿下先行允准。”
給我派了個如此艱苦又不近人情的任務，我總得講講條件——這是他的意思，並不難懂，李承乾也聽得明白，撇了撇薄脣問：“什麼事？”
“去國離鄉前，臣要先安排好同母十七妹的終身大事。”李元軌咬着牙說，“十七妹命薄，幼失怙恃，孑身立世。不親眼見她有美滿歸宿，我不能安心出塞。”
李承乾劍眉一挑，冷笑：“十四叔還是不放心我吧？”
“對。”李元軌懶得掩飾，直接丟出一個字。他兄妹眼下的景況，說起來全拜李承乾倒行逆施所賜，這小子還有臉質問他？
被當面如此頂撞，李承乾沉下臉來，有一瞬間看着象要拍案大怒——不過到底還是忍住了脾氣，想是他也知道自己不佔理。
“太上皇崩逝才幾日，十四叔就要給十七姑定婚？”皇太子冷笑，“你覺得這事合情？合理？”
“不必三媒六聘下正式婚書，”李元軌應聲，“我只要……只要……皇后當面應許一句，孝滿後會將十七妹降與我擇定的妹婿，如此便可。”
正式下詔定婚確實不可能，他的念頭在皇帝和太子之間轉了一息，最後決定如果只有口頭允諾的話，這種事上最可靠的人還是……長孫皇后。
“皇后玉體不適……”李承乾很不情願地皺眉說了句，又打住，轉問：“就算皇后肯允許，你打算爲十七姑定誰爲駙馬？”
沒有多想，李元軌脫口而出：“楊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