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染淡然而然的挑眉望着來人,而他一進來,卻擇了離她不遠處的一根圓凳入座。
雲初染隨意示意那兩名侍女先行退下,待那道雕花木門剛要合上,卻不料一隻白皙纖細的手擋住了門,隨後,一抹單薄且極爲瘦削的身影入了門來。
剎那,雲初染脣瓣一勾,深黑的眸中帶着一抹淺淺的波動。
她倒是未料到,這等時刻,這杳沉香竟如此恰到好處的湊熱鬧來了。
而那坐在圓凳上的墨蘭身影,卻是朝杳沉香頗爲沉然的打量一番,而後微微斂神,面色再度恢復了平淡如水。
杳沉香倒是完全不觀屋內二人的臉色,僅是隨手掩上門後,就擇了楚流景旁邊的圓凳入座,他面色依然蒼白,可他眸中卻帶着幾抹凌厲。雲初染瞧他這般,倒是心生暢然,不得不說,他這般,才真正有幾分暗閣閣主該有的冷漠疏離的氣勢。
“今兒天氣倒是好,二位不在外面賞景,卻在本姑娘這廂房裡湊熱鬧,實乃浪費光陰啊。”雲初染隨意瞥着二人的面色,淡然一笑,率先出聲打破屋內沉寂的氣氛。
這話一出,她卻見杳沉香僅是隨意瞥她一眼,倒是不言。
而楚流景卻朝她笑笑,他臉上那張人皮面具雖說也有幾分俊逸,但若是細觀,卻覺得冷硬刺眼,少了幾分活色。
“郡主,聞說這烏江鎮郊外嵐山上的護國寺,求籤許願皆是極準,郡主後日,可有興與我一同前去?”楚流景靜靜的望着雲初染,因面上覆蓋一層人皮面具,雲初染倒是觀不到他的面色,只覺得他眸色微微有些淺動,盈然如風中卻帶着往日的幾抹不自在與赧然。
雲初染淡笑一聲,心頭卻在斟酌楚流景這話的意思。
可正待雲初染暗自思量,坐在一旁的杳沉香卻平然無調的出聲道:“她這幾日皆得關注烏江堤壩修建一事,怕是未有時間同你一同前往嵐山護國寺。”
這話一出,雲初染微微一怔,未料到杳沉香竟這般正經的替她回絕了。
楚流景卻面色變了變,不由轉眸望向杳沉香,細觀了一番,緩道:“銀髮冷顏,閣下,可是暗閣之首,沉香公子?”
雲初染眸色一動,看來這杳沉香滿頭的銀髮,已然與他暗閣閣主的身份一樣名滿天下了。
杳沉香正襟危坐,冷硬中略帶幾分疏離。
他並未迎視楚流景的眸光,僅是低道:“公子眼力,倒是不錯。”
聞得這話,雲初染不由暗翻白眼。這眼力,也算好?
即便是那稍稍有點關注天下大事的人,怕是皆猜得出他杳沉香的身份來。
另外,作爲殺手的頭頭,他此際倒是沒什麼氣勢了,好歹也要朝楚流景吼一聲,來句極爲不屑的冷諷啊。
不得不說,這杳沉香就是在暗閣後院呆慣了,連這性子,也溫吞了幾分。
“原來當真是沉香公子!聞說郡主以前與沉香公子相交甚深,如今看來,倒是真!只不過…。”楚流景倒是眸色不變,嗓音溫和,說到這兒,他故意拖長尾音,然後朝雲初染望來,又道:“難道郡主,真如沉香公子說的那般,未有時間和興致隨我去嵐山護國寺?”
見被點到名,雲初染也不好繼續置身事外觀戲。
她微微斂神,眸色也幾不可察的深了一分。
她淡然而然的打量了一番楚流景的眸色,而後隨意如風的道:“本以爲十四皇子今日前來,是爲回答本姑娘昨晚最後說的那番話,卻不料你此番來,竟是邀本姑娘一同去嵐山護國寺。”
另外,那嵐山護國寺,她倒是極爲陌生,從未聞過。如今這楚流景竟親自過來邀她去嵐山護國寺,他想做何?
憑她所觀,越是幽深僻靜的地方,越是適合偷情,更適合殺人滅口、謀財害命。只是她倒是不知這楚流景,究竟是存了這三種目的中的哪種。又或是,他此番,當真是單純的邀她去護國寺,只爲燒燒香,還還願?
一想到這些,雲初染倒是暗自斂神,僅是勾着脣瓣隨意如風的望着楚流景。
而楚流景卻是眸色一動,深黑的眸中依然掛着幾抹赧然,雖明豔單純,但卻令雲初染微感虛僞。
以前這楚流景未露出野心,她倒是覺得他眸中的赧然有幾分真實,但如今,他的本性一出,她便覺得她對他的感覺,也也在潛移默化中微緩緩的變了。
只不過,無論如何,若她真逃不過要擇一個皇家相公的宿命,她也願擇了這楚流景,只要他放棄野心即可。說來,她如此,僅是不願被他連累,也不願嫁個短命的丈夫,免得日後還要麻煩的再出嫁一次。另外,不得不說,這楚流景比起楚亦風來,的確更顯大方與體貼,更適合當她雲初染名義上的丈夫。
“等你我去護國寺上了香,許了願,我便回答你昨晚那番話,如何?”這時,楚流景也微微沉了眸子,緩道。
說完,他便緊鎖雲初染的眸子,靜待她的回答。
見狀,一旁的杳沉香眸色更是陰沉,連他那蒼白的面容都帶了幾分殺氣:“聞說嵐山叢林極深,峭壁繁多,就連野獸也頻頻出沒
。那嵐山上的護國寺,香火併不旺盛,每月去上香許願之人,也不超過十人。十四皇子,你邀郡主去那等環境上香求願,怕是不妥吧?”
杳沉香這話平緩無調,可他嗓音裡的冷硬,卻堪堪增了幾分劍拔弩張。
楚流景眉宇微微一蹙,似是心有不滿。
他轉眸朝杳沉香望來,言語中雖保持皇家高雅的言辭,可即便是傻子,也聞得到他嗓音裡的不暢與質問:“沉香公子,你似乎管得太寬了吧?郡主的心意,莫非你能猜到十成?此番,倒是無須沉香公子替郡主操心與做主,若是郡主說不去,我自然不再糾纏。”
楚流景這話,杳沉香頓時擡眸直直的迎視上他的眸光,霎時,待二人眸光相匯,碰觸的,卻是縷縷冷光。
雲初染在一旁瞧着,眸色也微微一深。
片刻,她終究是斂神,而後朝正在冷硬對峙中的二人微微一笑,道:“你們二人,何須爲這等小事傷了和氣。”
此話一出,楚流景與杳沉香皆是互相避開對方的眸子,面色陰沉。
雲初染雲淡風輕的瞧着二人的反應,溫婉一笑,朝楚流景道:“十四皇子,你的邀請,本姑娘應下了。說來,最近本姑娘黴運連連,倒是也想去求神拜佛一番,也好去了身上的晦氣,如今十四皇子這一提議,倒是甚合本姑娘的意。”
雲初染說得倒是溫潤如風,清雅絕絕。
可這話一出,杳沉香卻當即變了臉色,而後極爲震驚的朝她望來。
她自眼風裡瞧了杳沉香一眼,而後便將所有眸光凝在楚流景面上。剎那,她見楚流景的眸色倒是深了一層,似有掙扎與無奈一閃而逝。她微微一怔,倒是不知楚流景爲何這般神色,心頭也不免涌出一抹詫異,一抹意味深長。
片刻,她倒是見楚流景微微斂神,而後朝她緩緩笑着:“你同意了,甚好。後日一早,我便再來邀你。”
說着,他便緩緩起身,眸色暗沉波動,“我先告辭了。”
雲初染斂神,微微頷首。他再度瞧了她一眼,便隻身出去。
隨着那道雕花的木門再度合上,雲初染倒是微微沉了面色,暗自思量。
而杳沉香卻冷着一雙眸子,白着一張臉朝她冷道:“你爲何要答應他?楚流景此人,當真不如你想象中的那般簡單!”
杳沉香嗓音也微微帶了幾分急色,常日裡那平然的棺材腔調也微微高了一分。
他昨晚便提醒過她,可她卻不以爲然。
雲初染回神,深邃的眸光靜靜落在杳沉香那蒼白的面上,嘆了口氣,略微意味深長的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知曉他不簡單,此番答應他,正是想知曉他究竟要做何!”
想來,若是不以身試險,這楚流景於她而言終究是神秘得宛若掩了一層薄紗,難以看透,更別提完美的掌握他,防他幹出些讓她難以控制的事來。
另外,她雲初染也非常人,若是後日真有險情發生,她相信她也能應付。
見雲初染這般回答,杳沉香眸色也有些僵硬。
他知曉她的性子,但他卻難以相勸。
只因他杳沉香太過了解她,瞭解她身具傲骨,更心生自信。他也相信她能應付,只不過,凡事皆有意料不及的時候,若那楚流景真心懷不軌,怕是防不勝防。
杳沉香暗自沉默,心生擔憂。他靜默良久,終究是暗自下了一番決定,並與雲初染隨意打了一聲招呼,便眸帶沉然與殺氣的出了雲初染的廂房。
次日,太守府倒是平靜如水,也無一絲一毫異樣。
雲初染倒是懶散不羈的坐在窗棱上,隨意的吹着窗外的涼風。而杳沉香的廂房屋門,卻是緊掩,若非裡面偶爾傳出一聲咳嗽,怕是要讓雲初染認爲那杳沉香已然人去屋空了。
另外,方纔得鳳家暗衛來報,稱楚亦風與她三哥雲斐傾已然到了烏江鎮,卻不知爲何未來太守府‘調教’她雲初染,僅是無聲無息的入住在了烏江鎮的一家客棧裡。
他們二人此舉,倒是令她心生詫異。
但,既然他們不動,那她雲初染也正好靜觀其變,先隔岸觀火一番。
而那閆保才修築堤壩一事,進行得倒是如火如荼。此番,她對那閆保才也稍稍滿意了些,心頭決定若是他將吞進去的財物掏出來還給烏江百姓,她雲初染也可不咎。
嵐山一行,暗波橫流。
想着明日的嵐山一行,她半是期待,半是防備,可即便這樣,她心頭卻涌出一抹極爲自信的蠢蠢欲動。
楚流景不是囊中之物,她雲初染更不是。
明日,她倒是要親自掀了楚流景的神秘面紗,讓他徹底暴露。說來,對於這等善於僞裝的腹黑之人,她倒是心生一抹意味深長的挑戰。
然,此刻的她,卻不知明日嵐山一行,會讓她那顆向來自信的心措手不及的震顫與顛覆,那時再用‘物是人非,悲傷落盡’八字形容她的心,已然難以表達出她對自己的怨恨,以及那抹緊緊纏繞着她,且無法揮去的後悔,與撕心裂肺的痛與怒!
時間如流水,
指尖掠過,宛如清風明月,難以捕捉。
待太守府外再度傳來雞鳴之聲,天色漸漸明瞭。而與楚流景相約之日,便是今日。
還未待那雞鳴全數落下,雲初染便緩緩起身打點妝容。
此番要去嵐山,倒是不宜穿繁瑣厚重的衣物,畢竟嵐山山路,怕是不好走。翻了一下包袱,雲初染倒是挑了那件在江南時慕長歌用她的鳳家令牌替她弄來的那件白衣。
說來,這件白衣穿在身上的確鬆緩,且衣上有極爲雅緻的蘭花紋,看着倒是清潤。
今日的髮鬢,她依然未作改變,仍是三分之一的髮絲由一根玉簪隨意固定,其它三分緩自垂下。
日上三竿之際,楚流景如約前來喚她。
今日,他倒是着了一件樣式極爲單調的藍衣,雲初染瞧着暗自嗤笑,想來這楚流景的性子,怕是與他身上的單調藍衣極爲不符。
即便心裡嗤笑,但她也未在面上表露出來,待她隨着楚流景雲淡風輕的出得太守府那道恢宏的硃紅大門,倒是瞧得面前幾步之距停着一輛極爲普通的馬車。
“郡主,上車吧。”楚流景溫文道,嗓音平和。
雲初染朝他微微頷首,緩然踏步至馬車旁,而後略帶幾分淡然優雅的上了馬車,可待她伸手一拂開面前的車簾,入目,卻是一抹瘦削的雪白身影。
她頓時一怔,但也迅速平靜下來,僅是雲淡風輕的隻身入了車廂並坐在了那抹雪白身影的旁邊。
“你怎麼在這兒?”她並未轉頭望身邊的人,僅是暗自垂着深黑無波的眸,問道。
這話剛一出,身旁之人還未回話,雲初染卻見一身藍衣的楚流景微緩緩的掀開了馬車車簾。
剎那,她見得楚流景瞧着她身邊之人也是一震,他沉了臉,而後進來坐在了馬車另一邊。
霎時,車內三人倒是極有默契的靜默,面色各異。
不久,馬車緩緩搖動起來,冗長且極有頻率的車輪聲也慢騰騰的響起,使得馬車內的氣氛更是默了幾分。
“沉香公子,你怎在我的馬車上?”一道平和中略帶幾分不暢的嗓音響起,打破了三人之間的沉默。
雲初染勾脣暗笑,眸中閃過一道微光。呵,看來這楚流景忍不住心頭的不悅了。
說來,對於杳沉香出現在這馬車裡,她剛開始僅是微微一愣,但卻能迅速明白過來。
若她猜得不錯,這杳沉香定是擔憂楚流景對她不利,所以纔不請自來。
只不過,杳沉香此舉也許多慮了,她雲初染,又何須別人的擔憂與保護?
一想到這兒,雲初染瞥了一眼楚流景那略帶不善的眼色,而後緩然出聲,主動替杳沉香解圍:“他是本姑娘邀來的,未事先通知你,倒是本姑娘的不周了。這幾日,本姑娘瞧他身子虛弱,便邀他一起去嵐山護國寺求願,也好去了身上的病。”說到這兒,雲初染嗓音微微一頓,而後朝楚流景若有無意的笑了笑,又道:“想必十四皇子,應該無異議吧?”
她淡然隨意的望着楚流景,見其眸色有些陰沉。
她於心底嗤笑着,若是這楚流景敢有意見,她雲初染這就反悔不去了。
但,楚流景卻終究是剋制住了心頭的不悅,僅是極淡的道:“自然無異議。”
說完,他便依靠着車壁,伸手撩開車簾往外張望,也不知在瞧些什麼。
雲初染隨意瞥他一眼,眸色微微一深,待她回眸過來,卻見杳沉香正極爲深沉的望着她。
她微微一怔,剛凝了神要打量他蒼白的面色,卻見他自然而然的垂了臉,也順勢垂眸掩住了一眸子的微光。
見狀,雲初染眉宇一蹙,暗歎一口氣,而後挪着身子挨緊他,惹得他渾身一僵,再度擡眸極爲詫異的望着她。
雲初染知曉這廝想多了,她斂神朝他微微一笑,雲淡風輕的笑着:“杳沉香,你今日面色倒是不好,如今坐馬車兜風想必也兜夠了,待馬車出烏江鎮的城門時,你便下車回太守府,好生休息如何?”
雖話語婉轉,但她的直接目的,是想勸他回去。
此番嵐山一行,若是楚流景真意圖不軌,那麼自是兇險難測,她倒是不願這杳沉香平白無故的被牽連。
說來,若是以前的杳沉香,她倒是不怕他被牽連,僅因如今的杳沉香,面色蒼白,身子虛弱,似乎完全經不得一擊。如此一來,她雲初染又豈能讓他隨她去冒險。
她這話一出,卻不料杳沉香僅是沉了眸色,而後平然無調的道:“你也說了,我是去嵐山護國寺求願的。”
雲初染微微一怔,斂神又道:“求願可在其它地方求,你這身子,怕是行不得山路。”
“若是可以,收起你的憐憫!我好歹也是暗閣閣主,還未到連路都走不動的地步。”他嗓音微微冷了一分。
雲初染不由被他這話噎住,心生一抹嘆。
她細細打量他片刻,終究是緩道:“既然你要去,便去吧。”只不過,待危險來臨,你記得自己先跑便可,免得惹她雲初染還要騰出手來替他解決麻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