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來的官兵聲勢浩大,不消片刻,那些趁機擾亂隊伍的百姓四散開去,一些動作遲緩的百姓,則是被官兵們捉住,受了些皮肉痛。
街道再度恢復了方纔的嚴謹,但卻多了分肅殺冷漠之氣。
馬車前是黑壓壓的官兵帶隊,其後是御林軍,僅片刻,雲初染所乘坐的馬車也在翩翩鎧甲腳步聲中再度往前行了起來。
見狀,雲初染不免有些嗤諷,她未料到,那緋彥與燕離等人,當真就僅有這點本事。不得不說,他們讓一些百姓帶頭起鬨,雖說有點效果,但在這黑壓壓的官兵面前,僅算的上是上不得檯面的笑話罷了。
“初染在想什麼?”這時,一道朗然邪肆的嗓音響起。
雲初染微微回神,不用轉眸瞧,也敢肯定元璃映臉上那邪魅自信的笑容。
“自然是在想方纔那些犯事的百姓,究竟是受何人指使罷了。”隔了片刻,雲初染溫婉出聲,嗓音柔和清淺,清雅卓絕得令人挑不出一根刺來。
元璃映薄脣一勾,面上的邪肆自然流露。他朝雲初染的側臉望來,眸色微微一動,笑道:“無論受何人指使,都翻不了天。初染何須費神去想這些”
雲初染不置可否,終究是轉眸朝元璃映望去,微微一笑:“殿下倒是自信。”
“並非自信,僅是不容有失罷了。”元璃映緩道。說着,他轉眸瞥了瞥周圍恭敬跪倒一片的街邊百姓,眸色微微一深,而後回眸朝雲初染道:“想必今日是非極多,若是有人那刀架在本殿脖子上,初染會如何?”
雲初染微微一怔,倒是未料到元璃映會突然這般問。
想來,她對元璃映並未有什麼感情,而她雲初染也非善類之輩,若是真有人將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與她雲初染何干?
元國天下,換誰當主子都與她雲初染無關。
雖然心頭如是想着,但對這元璃映該有的應付,雲初染仍是時刻記得。
片刻,她朝元璃映微微一笑,精緻面容風華無限,清然中卻帶着一抹難以道出的絕雅:“若是有人拿刀架在殿下脖子上,初染自會出手相救。”
此話一出,元璃映薄脣上的弧度甚了幾分,但他眸中的邪肆與玩味,也跟着深了一分。
雲初染隨意瞧着他的反應,心知他並未相信她的話,但她也未繼續出言,僅是淡笑盈然的望着他。
“有初染這話,本殿倒是欣慰。”元璃映盯了雲初染片刻,溫緩出聲。
雲初染不語,心頭卻涌出幾抹嗤笑。呵,她與他都是隨意應付,虛假以對,但雙方都不願率先撕破中間那層薄紙,只因這紙一撕破,那這戲就乾癟無聊了。
馬車一路往前,周圍鎧甲之聲肅然。
雲初染未再與元璃映說話,眸光隨意落在周圍,實地裡卻是在觀察周圍動靜。
片刻,待馬車快要行至一家酒樓前時,雲初染透過那酒樓的雕花木窗隱隱察覺到一抹灼熱專注的視線。她暗自勾脣,凝神瞥去,僅片刻便收回眸光,心生寬慰。
雖說方纔爲了不引起元璃映主意,僅是迅速順着那酒樓雕花木窗瞥了一眼,但她卻望見了一張令她極爲熟悉的臉。緋彥,她未料到,緋彥竟會在那酒樓裡。
如此一來,難道緋彥在這段街道上設有埋伏?
一想到這兒,雲初染正襟危坐,稍稍提高了警惕。
此際,隊伍中的嗩吶鑼鼓聲依然歡慶震耳,官兵的鎧甲摩擦之聲也是紛繁嘈雜。但待馬車剛好行至那酒樓前方,雲初染卻聞一道箭羽之聲破空而來,殺氣盡露。
她一怔,回眸透過那馬車的薄紗便見得一根尖端泛着金黃的箭羽直朝她來。她一驚,完全未料到那箭羽竟會朝她招呼來。
跟着馬車後面的宮女侍衛頓時亂了陣腳,紛紛驚叫。千鈞一髮之際,雲初染正欲閃身避開,卻不料身旁之人竟先她一步,伸手將她往他身上一拉,她順勢落在元璃映身上,險險避過了那隻利箭。
此際,雲初染心頭頓時涌出縷縷複雜。想來,方纔那隻箭,定是緋彥之人所爲,但她卻不知,那箭竟是衝她而來。如此,緋彥想做何?想殺了她雲初染?
一想到這兒,雲初染面色一沉,眸色也跟着陰沉了不少。
“唔……。”這時,耳畔卻傳來一道悶哼。
她霎時回神,自元璃映身上起來之際,卻見元璃映的肩頭被一隻尖端裹着金色鐵皮的箭羽刺穿,鮮血猝然浸溼了他的大紅衣袍。
“殿下?”雲初染沉着眸
子,詫異的呼了一聲。
馬車前後的宮奴與官兵們也亂了陣腳,紛紛把劍而出,眸光往四面掃視,緊張之氣難掩。
元璃映面色頓時有些蒼白,眸中陰風縷縷,瞬間盈滿了殺氣。
他朝雲初染望來,薄脣一啓,但嗓音還未道出,一道冷冽無情的嗓音自酒樓上方傳來:“射!”
短促的一字,似乎震動了周圍的空氣,凝固陰狠。雲初染頓覺心頭一沉,面上的陰鬱之色更甚。
剎那,無數箭雨破空聲宛若鑼鼓昇天般響起,肅殺之氣難掩,驚得街道的百姓四處亂竄,驚叫聲與慘叫聲混合一片,攝人心魄。
“你先自行回皇宮,待本殿解決完這些亂黨,再回宮與你行成親之禮。”此際,元璃映卻突然拉上雲初染的胳膊,倉促說了一聲,就將雲初染猛烈的往酒樓二樓扔去。
雲初染措手不及驚了一下,如今被元璃映甩到半空,她能清晰瞧得那些密集且箭頭裹有金色鐵皮的箭雨穿透空氣,直往那鮮紅刺眼的馬車而來。
馬車前後的官兵們亂成一團,霎時有無數官兵一躍而起,以身擋箭,眨眼間,死傷無數,那大紅的馬車也被濺上了諸多鮮血,慘烈陰沉得令人心驚。
雲初染顫抖着眸子,待她迅速回神,準備半空提氣時,卻不料腰身一緊,身子也落入一個溫軟的懷裡。霎時,清香盈入鼻尖,是她陌生的香,這個懷,也是令她陌生的懷。
她陰沉着臉,待被摟着她的人抱着竄入二樓的雕花木窗並落地時,她才勾脣一笑,擡眼一瞧,入目的卻是令她熟悉的眉,熟悉的眼。
緋彥。她於心底默唸着這兩字,卻不覺心頭隱隱有冰塊蔓延,寒至心底。
她眸色隱隱有些不穩,但脣瓣上的那抹弧度卻是完美無缺。她雲淡風輕的退出那個清香盈盈的懷,溫婉出聲:“你想連本姑娘也一起殺?”
說完,雲初染直直的望着面前之人,神色隱隱收斂住顫動,冷漠淡然。
“不是!射第一箭之人,不是我的人。”緋彥面露一抹雲初染從未見過的淡慌,嗓音似乎也帶了幾分緊張。
但此際雲初染心底卻蔓延出一抹嗤笑,只覺得他此際破天荒的慌亂,僅是刺耳的笑話。
朝她逼來的箭羽尖頭裹有金色鐵皮,而方纔襲擊元璃映的那些箭雨也皆是裹有金色鐵皮的箭,難道,這統一的箭,還不能證明什麼?
她淡笑着,眸中的鬱沉之色卻是從未有過的冷冽。她朝緋彥望着,道:“難道,射本姑娘那人,搶了你手下之人的箭,專程想讓本姑娘斃命?”
緋彥眸色微微一動,眉宇微蹙:“也許。”
雲初染眸色一沉,臉上的笑容猝然消失:“即便是這樣。但方纔你手下之人的箭雨往馬車襲來,本姑娘豈不是要隨元璃映一同遭殃?”
緋彥面上又緊了一分:“我在此一直觀察着動靜,只要箭雨一出,我就會下去及時將你拉上來。”
一聞這話,雲初染頓覺心口一痛,心底深處的諷刺不斷涌出,使得她望着緋彥的眸色更冷。
“呵,及時將本姑娘拉上來,你是自信你的輕功,還是自信那些箭雨飛得不快?”雲初染冷道。
另外,他是在半空借住她的,方纔若不是元璃映先將她從馬車裡拋出去,這緋彥有本事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將她拉出?
他,究竟是太過自信,還是太過看輕她雲初染。
緋彥面色隱隱帶了幾分沉雜,他直直的望着雲初染,脣瓣一動,但云初染卻眸色一斂,先出了聲:“無須再多言了,說來,你與本姑娘本就非親非故,即便你不出手相救,本姑娘也未有怨言。”
剎那,緋彥面色卻是猝然一白。
雲初染卻未有心思再瞧緋彥臉色了,待她的嗓音未落,她就擡眸順着窗外瞧了瞧天色,繼續道:“三皇子,夜刖夜魅也在那隊伍裡,想必他們能將元璃映拖個一時半會兒。此際,宮中應該聚集了無數前來朝賀的大臣官員,你此際應做的是先元璃映一步回宮,控制大局,若實在不行,那就動用武力吧。反正你與燕離帶來的精衛皆不是吃素的。”
說着,雲初染迅速自懷中掏出一隻純金令牌朝緋彥扔去,緋彥一臉複雜的接住,雲初染瞥他一眼,繼續冷漠出聲:“這令牌是本姑娘前些日子在元璃映身上拿得,你憑這令牌入宮。記住,你的那些精衛,皆被本姑娘安排在禮殿了,你入得宮中,直往禮殿即可。成敗如何,就看你是否控制得住禮殿裡那批朝臣官員了。本姑娘與
你也相識一場,就祝你榮登大寶吧。”
嗓音一落,雲初染頓時往前走於窗邊,待她正欲提氣自木窗躍出去時,緋彥卻幾步上前及時抓住了她大紅的衣袖。
“你要去哪兒?”嗓音隱隱帶了幾分複雜與緊然。
雲初染回眸朝緋彥勾脣一笑,但她的笑容卻不達眼底:“你覺得你有知道的必要?”
緋彥眸色一黯:“方纔朝你刺來的那一箭,的確不是我屬下刺的。”
雲初染掙脫開他的手:“本姑娘又未說過不信!三皇子又何須再多費脣舌的解釋?呵,三皇子以前,不是一向寡言少語,今兒變性子了?”
雲初染嗓音略帶嘲諷,說完便瞥他一眼,也未有心思再聞其回答,僅是提氣而躍,大紅的身影頓時竄出木窗,絕雅輕飄的朝街道一旁躍去。
緋彥面色頓時沉了大片。他眸色不穩,只覺心口頓時被什麼刺破了一道口子,鮮血直流,悶疼難耐。
望着那越來越遠的大紅身影,他身形微微一顫,提氣便欲竄窗追去,然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隻纖細的手頓時拉上他的衣服:“三皇子殿下!”
緋彥霎時回神,冷道:“放手!”
“幸虧我進來的及時,要不然,你是想全數放棄了?我哥現在還爲你在皇宮內爲你拉黨結羽,你現在就想跟着雲初染那女人走了?三皇子殿下,我哥爲你做了那麼多事,你忍心棄他的心血不顧?你也忍心不報你的血海深仇?你別忘了,你的父皇如今還在宮中受制,你的母妃靈魂如今還難安!如今正是血刃仇人,奪回權勢之際,殿下當真要放棄?就爲了一個女人,值得?”嬌柔的嗓音,卻帶了幾分凌厲。
嗓音一落,緋彥面前的勁裝女子頓時跪身下來,恭敬冷道:“燕湘一席話冒犯了殿下,只求殿下能以大局爲重,不要辜負支持殿下的所有人。若能勸回殿下,燕湘甘願爲冒犯殿下而自行了斷。”
嬌柔的話,凌厲的嗓音,震得緋彥眸色不穩。
胸口猝然疼痛,不自覺間又望向了窗外,眸光卻早已尋不到那抹大紅的身影。剎那,他眸色是出奇的黯然,連帶心底,也空洞得宛若漆黑的夜,淒涼中卻掩藏不住一抹害怕與緊張。
直覺告訴他,這次與她錯過,怕是要終身錯過。
但他,卻不想!
“走,去皇宮。”手指捏緊掌心的令牌,緋彥頓時回神出聲,並在燕湘還未回神之際就騰身而出,迅速消失在天際。他要快速解決皇宮之事,待元國大定,所有的事全都塵埃落定,他便能策馬去深深追印刻在他心底深處的那抹影子了。
錯過了太多,卻不料今日突然間,心底壓抑良久的嚮往全數傾覆而來,差點淹沒他的理智。
他雖貴爲皇子,以前的生活奢華精貴,但不得不說,待他落魄後與她呆的那段時間,他纔像個真正有喜怒哀樂之人。他忘不了她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那清雅絕俗的笑容,忘不了她出銀子買下他時的溫和暖意,忘不了她那隻白皙纖細的手毫不避諱的握住了他那隻沾滿污漬的手的感覺。
他忘不了她毫不矜持的在馬車上對他自報名諱,並追問他名字時的隨意不羈;忘不了她在他面前陰柔算計,甚至讓他抄婦德的狡黠。
忘不了她闖入元璃映的暗室在那一道道血鞭中將他救下,忘不了她出口之話,是一句觸到他心的‘回家’。
忘不了他重傷暈倒之際,身上的鮮血髒了她雪白的衣衫。
忘不了她對他悉心的照顧,忘不了她在他養傷期間的噓寒問暖。
在第一次離開她之際,他將心底的感覺全數埋沒,但如今他卻發現,那些點點滴滴的溫暖。早就暖到了他的心底,觸動到了他心頭最深那根最脆弱的弦,即便是他有意壓制,如今見她離去,心底的感覺宛若洪水般涌來,即便再壓制,也是徒勞無功。
以前錦衣玉食,權勢在手之際,他也曾喜歡過一個女人,甚至被那女人傷得體無完膚。而如今,他才發覺,那種僅停留在皮肉上的喜歡,卻是那般的膚淺可笑,待他經歷過大起大落的磨礪,他才發覺,原來那種牽動到心的感覺,那種印刻在心底的患得患失,纔是真正的喜歡。
雲初染,呵,那個曾經大逆不道的強制性滅去他傲氣的女子,那個在他面前逼他抄婦德,逼他喚她‘主子’的女子,卻在不知不覺中讓他心頭一動,想要握住,想要拉住。
待大元一定,所有的事皆塵埃落定之際,他便真正的放任自己一次,爲自己去追尋一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