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潔,清風潤朗。
此刻各大街道上皆是幽風瑟瑟,路上也難以見得行人蹤影,即便見得一名,那也是神色匆匆,步子急急,頗有幾分倉促緊張之感。
夜靜,風朗。
不知是否是被慕長歌這般擁着飛行,雲初染未曾動一絲一毫的力氣,渾身都極爲鬆散,不免心生幾抹暢然,覺得今兒的月色都好了些。
京都各大街道皆已靜默,此際,惟獨那花街柳巷,此刻卻人聲鼎沸,嬌笑嘈雜之聲混成一片,空氣中也夾雜着濃郁的脂粉味波盪開來,頗有幾分紅塵消弭之氣來。
此番的慕長歌,並未擁着雲初染飛至怡紅樓前,而是爲了避免輕功飛行引起柳巷之人的騷動,他倒是極爲悠閒的擁着雲初染在花街的伊始位置輕緩落地,並勾着眸子瞧了一番雲初染的面色,拉着她便往花街踏來。
一路上,許是二人樣貌太過風華,倒是惹得街上男女的注目。
樓外迎客的脂粉女子,自然將傾慕的眸光投向了慕長歌,而慕長歌也大方,還朝這些女子回以一笑,妖異面容魅惑盈盈,修長的眸子掠着道道亮光,似是興致極好。
見狀,雲初染不由咋舌,心生幾抹嗤笑。想來,這些見慣了世間形形色色男子的青樓女子,也不免呆蠢了些,竟仰慕慕長歌這等魅惑盈然且風流不羈的妖人。
她暗自斂神,回神之際依然瞧得那些正欲入得青樓內的醉眼迷離男子皆是朝她投來眸光。然,那些眸光卻太過灼熱,令她心生幾抹刺眼。
她暗暗壓抑着心底的不暢,僅是稍稍垂眸,沒興致理會。而牽着她的慕長歌,卻歪着頭朝那些男子打量一眼,眸中似有一抹明滅不可辨析的陰風一閃而逝。
剎那間,他不由握緊了雲初染的手,回眸之際毫不詫異收到雲初染一記冷眼。
他幽然一笑,修長的眸子閃現出幾抹風流媚態:“郡主,可覺得那些男人的目光太過不善?”
雲初染繼續瞥他一眼,“男人的這種眸光,本姑娘已然習慣,倒是不大在意。只不過,你的眸光,本姑娘怎麼瞧,都覺得不善。”
此番這話,她半是諷刺,也半是明言。說來,她在衡陽之際,常日在鳳家旗下的青樓逗留,雖面帶戴薄紗,身邊也有夜刖夜魅同在,但仍是會收到諸多樓裡那些擁着樓裡女子且醉眼惺忪男子的灼熱眼神。
她還記得,有一次夜魅實在瞧不慣,伸掌不知輕重的拍傷了一名客人,她當時也怔住,但僅片刻就回神,還對夜魅笑道:“這些人,不用理會便可,何須出手教訓。”
而夜魅卻說她雲初染對這些眼神太過平淡從容。
她知曉,夜魅這話極爲委婉,但說白點就是在指她雲初染是春心難以萌動的蠢貨。
她記得,她當時差點就在衆目睽睽之下失了淑女本性跳起來就扭住夜魅的胳膊狠咬一口,然後氣勢洶洶的放一句冷話:你令堂和大爺的才未春心萌動,老孃活了兩世,你丫的扳着腳趾頭都數不過來老孃長你多少歲,春心萌動過多回。
但,心裡雖有些破格的想這般說,但她終究未說出來。名動天下的鳳家家主聰明陰柔,在衡陽是出了名的笑面腹黑,她雲初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口碑,怎能憑她一吼就徹底毀了,從而演變成當樓罵人的潑婦。因而,她倒是極爲耐心的忍了,只對夜魅道了一句令他面紅耳赤的話:“今晚待你睡覺時纔好生收拾你。”
想來,夜魅也極懂她的性子,也知曉她所謂的收拾,僅是在他牀上撒水罷了,可他當時卻止不住的面紅瞪她,令她差點再度毫無形象的當衆咋舌,咦,這平日裡完全不端莊的夜魅,怎有幾分小女兒般的端莊羞澀了呢。
憶起這些,雲初染眸色更是微微一沉。
不知爲何,往昔的一切,都讓她略感幾分物是人非,滄桑難逝。難道,這僅是因爲他們不在她身邊?因而她雲初染也習慣了獨自多愁善感,增了一分不安?
“郡主在想什麼?已經到了呢!”這時,手掌卻被一陣力道一拉,耳畔也拂來一道朗潤且略帶幾抹淺淺的幽密嗓音。
雲初染頓時回神駐步,這才發覺慕長歌已然止步,並握緊她的手,將仍在渾渾噩噩欲往前走的她拉住了。
她不由瞥他一眼,而後轉眸一望,才發覺怡紅樓已在眼前。
她微微一怔,未料斗自己竟失神得差點走過了地方。
“僅是在想一些瑣事罷了。”擡眸之際,不期然撞進慕長歌那一雙修長卻突然有些幽深的眸子。她微微斂神,才溫婉道了一聲。
說完,她便回眸望了一眼怡
紅樓對面的千鳳樓,只見千鳳樓似有幾名生面孔在樓外迎客,倒是不見老鴇紅姨的蹤影。
“既然是瑣事,那就別想了,免得心生煩躁。走,本少帶你去見一個人。”慕長歌細細打量着雲初染的臉色,而後斂住眸中的所有深沉,朝雲初染啓着魅惑但卻極爲磁然的嗓音道。
雲初染並未回答,僅是從容的瞥他一眼,慕長歌卻朝她笑笑,妖異面容風華無限,瞧得雲初染眸色一動。
完全不理會怡紅樓樓外迎客的妓子們瞪大眼睛的詫異,慕長歌這回倒是目不斜視,牽着雲初染便往怡紅樓裡行去。
樓裡,嬌笑陪酒聲縈繞一片,繁雜但卻充滿了露骨與奢糜。待慕長歌牽着雲初染入得樓內,樓內那些女子們皆是詫異的在雲初染與慕長歌之間來回望着。
這麼多雙眼睛落在自己身上,雲初染倒是淡然受之,僅是稍稍走快一步與慕長歌並肩而行,若有興致的隨意笑道:“你如今牽着本姑娘,倒是讓這樓裡姑娘的仰慕之心散了一地。如此,你豈不是傷了美人心?”
這話一出,慕長歌卻握緊了她的手,半是認真,本是惆悵的道:“是啊,所以說郡主,你得對本少負責。”
雲初染一口噎住,但面上仍是一片溫婉從容,清雅絕絕。她笑着,嗓音平緩如初:“怎讓本姑娘負責?想必比起本姑娘來,這樓裡的姑娘們,倒是更願對你負責。”
慕長歌當即一改方纔的惆悵之色,頗有幾分風流媚骨的笑了:“郡主倒是說笑了,本少一方男兒,豈能讓女人負責!不過,若是郡主願意,本少願僅爲郡主破例一回。”
雲初染心知他在調侃,瞪他一眼,也斂了眸光,不願與其多做糾纏。
待被慕長歌牽着行至三樓,見得屋內擺設極爲華麗,上好的紋理地板,粉色紗幔,最顯眼的是不遠處那張雕花的硃紅大牀,牀前流蘇縷縷,瑪瑙玉飾鑲嵌一片,當真是精貴迷離、熠熠生輝。
這三樓的大屋子,依然是那日她撕爛楚亦風衣服後被他拎來的這間屋子,可不同就不同在此刻不遠處那雕花的硃紅大牀上,正半躺着一個毫無姿勢的老者,那老者兩眼微小,並微微眯成了半條線,他雙腿疊着在牀上翹着二郎腿,一手招牌似的極有節奏的在木牀邊緣敲擊着,發出噠噠噠的冗長卻極有節奏的音調。
剎那間,雲初染倒吸一口氣,第一反應便是反手扭住慕長歌,勒他站住後,並迅速朝他的後背貼了上去,將她自己全數掩藏在了他的身後。
此刻,她明顯發覺慕長歌的後背僵住,似乎還微微有些顫抖。她不免極爲不屑鄙夷的暗自嗤笑,這廝在緊張?是因她貼得很近?
可她雲初染都未覺有何不妥,對此不拘小節,這廝自詡風流,卻成了膽小之輩。
雲初染就這般藏着,正暗自慶幸自己未被發現,可待她湊到慕長歌耳邊欲叫他退出門外時,卻不料一道狂喜的嗓音道來:“哇呀呀,雲初染,你這欺師滅祖的孽徒終於來了哇!”
雲初染頓時雙眼翻白。
她就知曉,這老頭見她,定然未有好語。她方纔就忌諱着他,欲躲起來不願讓慕長歌聞到她與這老頭的見面之語,以免失了面子,只可惜,這老頭,一向眼尖啊,他的年齡與他的眼尖完全莫名其妙的成正比,怎麼看都是越老越精煉啊。
剎那間,她發覺慕長歌的肩頭也微微有些抖動了,她面色一沉,知曉慕長歌在憋笑了。
她暗自斂神,放開慕長歌,並從慕長歌身後走出,後一臉平然無波的朝那牀上翹着二郎腿且一派恣意的老頭微微一笑,道:“這陣風颳得倒是急,竟這麼快就將你刮來了。你老眼昏花也未過頭,竟還認得我!”
此話一出,雲初染毫不介意收到老者一記誇張的白眼,而後再是一道略微扯着嗓音的教訓之語:“你這孽徒,莫不是在說爲師癡呆了,竟連你這喪盡天良的人也不認得了?”
雲初染上前一步,薄脣勾着一抹沉然且威脅的笑弧朝老者道:“本姑娘何時又喪盡天良了?”
老者頓時自牀上彈跳起來,而後指着雲初染的鼻子就道:“你出走這般久,嫁了人也不與爲師說,害得爲師半月前才知曉,後匆忙駕着驢子來,本欲道賀,卻不料聞得你這孽徒,竟又紅杏出牆了。”
雲初染當即白眼:“你哪知眼睛瞧着本姑娘又紅杏出牆了?”本姑娘這枝紅杏,倒是從未真正尋着機會出牆!
老者不甘示弱的瞪着雲初染:“你以往日日踩壞爲師牆頭,不是紅杏出牆是什麼?”
雲初染冷着臉,扶額:“哪兒來的紅杏,哪兒來的又?
”
老者及時迴應:“你這孽徒就是紅杏,你纏上你身後這男人就是又出牆!”說着,他便完全無視雲初染黑了一層的臉色,而後自牀上下來走至她身後的慕長歌身邊,將慕長歌打量一番,道:“不過,這勾引紅杏的人,倒是好看。”
雲初染當即有些傻眼,頓覺心頭的氣騰騰凍結,全然無法出來。
她與這先機老頭,一向是你鬥我,我鬥你!她都不知爲何一向性子從容的自己,一到了這先機老頭的面前就像鬥氣的公雞!當真是令她心生悵然與無奈。她以前也努力的欲避開他不願與他‘惡鬥’,可每次都是他觸到她的底線,令她無可奈何,怒氣大肆排遣。
另外,他在她面前這般贊慕長歌是何意?
“多謝前輩誇獎。”這時,那慕長歌卻笑得陰柔,話都帶了幾分甜。
雲初染當即咋舌,望向慕長歌時,卻見他妖異的面容略微扭曲,她頓覺面子失了大半!
這慕長歌,定然是極爲想笑,且大有憋成內傷的潛力。
“嗯。”先機老人對慕長歌這句客套的道謝倒是極爲受用,不由點頭頷首,眸帶幾抹滿意。他再度細瞧了一番慕長歌,而後又道:“說來,你雖然不是老夫孽徒的原配夫君,但你今日見老夫獨自一人在千鳳樓前敲了半天門也未有人應,便好心將爲夫請到這裡來,並好酒好菜招待,如此一來,你倒是甚合老夫的心!所以,你與老夫孽徒暗度陳倉,老夫就同意了。”
先機老人這話,宛若平地驚起一聲響雷,雷得雲初染外焦裡嫩。
而慕長歌卻是眼角一抽,而後脣瓣一抽的朝先機老人到
道:“前輩,其實本…其實我與郡主,並非…。”
“並非什麼啊?別以爲老夫我老眼昏花了,你們兩個方纔手牽手進來,以爲老夫未瞧見?”慕長歌的話還未說完,先機老頭便插話進來。
見狀,雲初染的面色終究是紅了青,青了再紅。片刻,她終究是暗歎一口氣,而後斂去眸中的所有風起雲涌,回眸朝慕長歌道:“既然這老頭是你迎進來的,就由你來負責,本姑娘先去對面的千鳳樓休息了。”
說完,雲初染也不待慕長歌反應,轉身便往那道極爲精緻的雕花木門踏去。
“喂,孽徒?誰允許你去千鳳樓的?誰允許你和那紅飄飄再打交道的?”身後傳來先機老頭那咬牙切齒的聲音。
雲初染不以爲然,僅是在出門之際,頭也不回的道:“你方纔也說,你今日也敲過千鳳樓的大門,只可惜無人應答,你此番,不是想見雲姨是何?”
先機老人一愣,頓時吹鬍子瞪眼,沒想到那紅飄飄,再度將雲初染這孽徒收買了。
待雲初染完全消失,慕長歌這才斂神,略帶幾分詫異的笑道:“前輩喜歡千鳳樓的老鴇,紅姨?”
先機老人頓時瞪他一眼,反問道:“你喜歡老夫那孽徒?”
乍然之際,二人皆是眸色相對,良久,二人才各自收回眸光,面色,也沉然了幾分。
這晚,雲初染是在千鳳樓歇下,如今千鳳樓僅有花魁尺素出面主持大局,只因雲姨對先機老人頗有幾分羞赧,竟破天荒的不敢親自面對,聲稱會京都郊外的鄉下避幾天。
初聞這話,她雲初染倒是心生咋舌,不知這一向大方的雲姨,怎每次到了先機老頭的面前都成了縮頭縮腦的嬌女了。
但,這些瑣事,她雲初染也不願多糾,僅覺這裡的老人們,應該有老人們自己的一套交往方式吧,她倒是不急。
在千鳳樓裡一夜好眠之後,次日一早,雲初染便差尺素替她準備一輛普通馬車,緩緩駛往楚國皇宮。
宮門之際,雲初染倒是拿出了那次替太子把脈后皇後賜她的令牌朝那些守門的御林軍面前一望,他們便極爲恭敬的將她迎進了那道硃紅高碩的大門。
大楚皇宮的養心殿內,雲初染站於大楚皇帝的明黃御桌前,模樣不卑不亢,嗓音溫婉如風的道了招安江南暗閣一事。
皇帝龍心大悅,滿足了雲初染的建議,封暗閣閣主杳沉香爲三品御史,雖爲閒職位,但卻有三等俸祿。而暗閣衆徒屬,則是按小卒的俸祿進行發放。
見狀,雲初染心生滿意。片刻,待皇帝親自擬好聖旨後,她瞅準時機,再度朝皇帝微微一拜,緩道:“父皇,初染還有一事要請求父皇做主。”
皇帝微微一愣,終於放開了手中的狼豪,朝雲初染溫和道:“何事?”
雲初染微微斂神,而後面色平然無波的朝皇帝道:“初染想讓父皇做主,命王爺休了初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