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日冷似一日,周皇后的肚子也一日日大了起來,連走動都笨拙不便了許多。
又兼後宮裡還有個懷着身孕的趙貴人,她索性曉諭後宮,免了嬪妃們到坤寧宮請安,又說大家若空閒時抄些經書,預備過年時祭祀所用。
離過年還有好幾個月,抄經自然是不着急的,只是嬪妃們閒着也是閒着,有點事情打發時間也好。
李嬪是通曉詩書的才女,抄經這點小事對她自然不難,儲秀宮那邊也都在抄經,連懷着身孕的趙貴人也時不時抄個一頁半頁的。
宮女勸着她,“主兒懷着身孕,皇后娘娘說您不必抄經,仔細費了神,您又何苦來呢?”
趙貴人的字算不得好看,好在她寫得慢,一筆一劃的還算清楚。
她往往寫兩個字就要看一眼旁邊的經書,才知道接下去才怎麼寫,邊看邊笑道:“我不勞神,天氣這麼冷,成日在殿中待着多無趣?反倒抄抄經可以解悶。”
宮女大略也知道這個意思,便沒有再勸阻她,只是道:“那主兒慢慢抄,抄累了咱們就吃點心,反正不急在一時。”
“嗯。”
趙貴人淡淡應了一聲,繼續抄寫。
自從懷胎之後,她的性子也比從前平和了許多,不再患得患失,大有一副守着孩子就能好好過日子的架勢。
更何況皇上和皇后還時常送賞賜來給她,御園那邊太后也時常過問,趙貴人正是活在蜜罐子裡最幸福的時候。
心情好了,脾氣自然也好了。
伺候趙貴人的宮人先前都有些擔心,都說懷胎的婦人脾氣古怪,容易動不動就發怒或是鬧性子。
趙貴人的性子本不算好,沒想到懷胎之後反而好了。
這倒是稀奇。
殿中的炭火燒得暖融融的,因趙貴人懷胎,宮人們不敢放香料,殿中便是淡淡的炭氣。
這味道算不得好聞,好在宮人們早有準備,將御花園暖房裡培植的春花擺進殿中,用花香氣掩蓋炭氣。
趙貴人寫着寫着,忽然打了個呵欠。
小宮女眼疾手快,忙上前替她將狼毫擱下,“主兒休息會兒吧。”
……
後宮裡,冬日一片蕭條冷清。
這冷清之中,最爲寂寥的尤屬長椿宮。
長椿宮原本就是東西六宮中宮殿最寬敞的一處,當年惠妃因是江皇后身邊的人,又熬到妃位上,纔有榮幸居住在長椿宮。
李嬪初入宮時被安置在這裡,自然也是榮幸。
可現如今她才發覺宮殿大也有大的壞處,一旦冷清起來,這空曠的庭院根本藏不住她的寂寞和冷落。
就像揭開錦衣華服,將真實的她原原本本都展現在所有人面前一樣,沒有遮掩和僞裝,這讓她每時每刻都感到不自在。
好在李嬪畢竟是李嬪,她很快就從一開始的不自在中走了出來,用抄寫佛經來掩蓋外頭的喧囂。
因爲一日下來都在抄寫,她抄得比其他嬪妃都快,觀音心經一日就能抄完十幾二十頁。
豔兒在旁看着她瘋魔似的抄經,忍不住心裡在想,不知道這樣抄出來的佛經在佛前供奉的時候,佛會不會知道李嬪心裡在想什麼?
豔兒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可她唯一清楚的是,李嬪心裡想的一定不是普度衆生……
“把抄好的這些收起來。”
李嬪頭也沒擡,忽然來了這麼一句,豔兒連忙上前收拾抄好的佛經。
厚厚的一疊分量不輕,豔兒不敢細看,略看了一眼,只覺得紙上的字跡比起李嬪從前的字鋒利了許多。
每個字的棱角都像刀子似的。
豔兒不懂什麼書法,她甚至不認識多少字,但字的形狀她還是看得出來的。
以前她覺得李嬪的字是京城這些名門閨秀裡最好看的,顯得十分典雅溫和,可現如今一看,倒不如前幾日她在坤寧宮瞧見的周皇后的字。
周皇后的字本就極好看,現如今越發圓潤藏鋒,就和她人一樣漸漸豐腴溫潤起來,看得人極其舒服。
豔兒忽然想起什麼叫字如其人,不禁愣了愣。
這一愣,李嬪敏敢地察覺到了異樣,回頭看她,“怎麼還不去,在想什麼?”
“沒,沒什麼。”
豔兒不禁道:“奴婢只是想起前幾日去坤寧宮的時候,看到旦兒拿着皇后娘娘抄的佛經。皇后娘娘懷着身孕,倒是抄了不少。”
李嬪聽見這話心思一動,停了筆道:“聽說近來皇后懷着身子還時常看書,這是真的嗎?”
豔兒點點頭,“奴婢聽說是。說是皇后娘娘說了,懷着龍胎時多讀書,將來皇子出生便已受了薰陶,會更讀書用功。”
李嬪聽罷呻了呻。
孩子還沒出生就覺得是皇子了,將來可不要失望纔好。
她忽然意識到不對,轉頭看向豔兒,“莫非已有太醫診出皇后腹中龍胎是男胎了?”
“這個奴婢沒聽說。”
豔兒老實道:“想來如果診出是男胎,這樣天大的喜事早就傳出來了吧?若沒傳,大約是沒有。再說了,奴婢自來也沒聽說過診脈就能診出男女的事。”
李嬪聽罷微微點頭,她從前在宮外也沒聽說過。
只是想着宮裡的太醫或許神通廣大,也未可知。
她轉念一想,忽道:“皇后腹中這胎若是公主,那本宮就還有希望爲皇上誕下長子。皇上就是先帝膝下的長子,只比二王爺長了幾個月,就是天壤之別。”
豔兒張了張嘴,剛想說就算皇后腹中是個公主,還有趙貴人腹中那胎,哪裡那麼巧兩個都是公主?
不過李嬪也沒提趙貴人腹中是男是女的話……
豔兒忽然渾身打了個冷顫。
她明白了。
李嬪壓根沒打算讓趙貴人腹中的胎順利誕生,自然也不考慮她懷的是男是女了!
見她半晌不搭話,李嬪有些不悅地擡頭看她一眼,豔兒努力擠出一個僵硬的笑,“是……是啊。娘娘有漫天神佛福澤庇佑,一定能順利懷上龍胎。”
李嬪淡淡轉過臉,看了一眼自己正在抄寫的佛經,嘴角漸漸彎成一個諷刺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