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番的殺戮、死亡,讓喬津亭操碎了心,再加上兩個急需撫慰的孩子,喬津亭終於不支,病倒在牀,好在有宇文景微和成別思,可以讓她喘上一口氣。
邊塞的戰報和家書一日不斷,頻頻飛上喬津亭的手中,看着宇文川遠親自寫就的家書,喬津亭總是禁不住的思念如潮涌來。
一個多月過去,喬津亭看着宇文思耿和宇文舜華的情緒漸趨平靜,總算有些安慰。
“少主,大姑娘在‘留雲在軒’,想見少主你呢。”白蘋扶起身子日益沉重的喬津亭,欣慰少主的氣色紅潤。
“走,去看看她!”喬津亭望着慘淡雲天,無聲太息,但願年來多少傷心事,盡付於過往雲煙!
濃雲暗雨,冷冷清清,悽悽慘慘。
喬姮素衣散發,站在小樓的綺窗前,眼望着鸞車自雨水迷濛中駕入眼簾,是她來了!大魏朝的皇后,她的妹子!
在白蘋綠芷的攙扶下步上小樓,喬津亭一眼看見喬姮正峭立綺窗,昔日的醉胭脂今成了料峭枯木,粉瘦香寒,深心猶抱一束幽悽。內心不由得酸楚,愣愣的,無語凝望。
“我是不是該向你下跪?稱你一聲‘皇后娘娘’!”喬姮牽動嘴角的紋路,欲笑還顰,話語雖是嘲諷,但不是往日銳利。
自將喬姮從陰何情手中帶回“留雲在軒”,由於國事繁瑣,叛兵臨城,繼而蕭琰自盡,喪事纏身,最後臥病在牀,喬津亭是沒有一日陪伴在喬姮的身邊,唯有根據喬姮的症狀,爲她開出處方,讓於南浦親自照料。
“姐姐!”喬津亭搖了搖頭,不知爲何,突然想起含晚,心頭一酸,“你我是姐妹……”
“姐妹?哈哈!”喬姮突然大笑,笑聲先是尖利,繼而慘悽,最後竟只是嗚咽,如夜半孤舟嫠婦哀泣,讓人不忍卒聽。
一方絲帕輕輕拭去了面頰縱橫的淚水,喬姮擡起迷離的淚眼,“你不恨我麼?是我害死了含晚,不是麼?”
含晚!喬津亭閉上了眼睛,任憑心痛穿胸而過。
“你恨我的,是麼?你怎能不恨我?是我……引狼入室,害死了你的親妹子!”喬姮伏在案臺上,削肩微聳,語幾不成句。
“正因爲晚兒已經不在了,在這世上,也只有我和你的身上留着相同的鮮血,姐姐……”喬津亭一滴淚落在喬姮的手背上,蒼天弄人,世事無奈,往事雖是不堪回首,但來日還可追!
喬姮突然轉身,一把抱住喬津亭的身體,痛哭不可遏制。
自出走流雲山莊遭遇陰何情,輾轉千里,身心飽受摧殘,暗不見天日,也不曾如此的傷悲,“這些年,我竟錯怪了爹爹,錯怪了你的娘,錯怪了你,更害死了晚兒……”
“這……你都明白了?”喬津亭恍然,敢情,陰何情將當年的情事在喬姮已經沒有了多少利用價值之後得意忘形地透露了出來,明白真相之後的喬姮纔會在今日追悔莫及。“姐姐……”喬津亭凝噎難言,唯有伸手摟住喬姮的身軀,給她一個懺悔的機會。
許久,喬姮擡起頭,伸手揮去腮邊淚水,“今日叫你來是想告訴你我要走了。”
喬津亭詫異,雖然陰何情一死,喬姮再沒有危險,但一個身心破損的年輕女子,何不回到家園,靜度春秋?“姐姐,你回家去吧!如今我在深宮,不能顧及家園,山莊,唯有靠你了!”
喬姮低首,見喬津亭腹部微突,她懷了宇文川遠的孩子,一個曾經是她名義上的夫君的人的孩子!“你……真的很幸運!”若是在往日,喬姮定然嫉妒,但時至今日,身已殘,心已死,宇文川遠與她,已是天樣遙遠!
“我要去找爹爹!”喬姮轉過身,眼眺雲山迷濛,漠漠輕雨,“我要去找他們!”
或許是年來遭遇讓喬姮大徹大悟了吧?喬津亭凝睇喬姮瘦削的背影,或許該給她一個寧靜心境的機會,可是人海茫茫,人在雲深不知處,流雲山莊多年的找尋也是音訊全無,宇文川遠多次派出的侍衛也未曾有一次佳音傳回,喬姮,該到何處找尋?
“好,你去,但是,答應我,帶上幾個侍衛,以免讓我擔心!”喬津亭扳過喬姮的肩頭,“以一年爲期,到時,不過結果如何,你一定要歸來!”
天地昏暗,冬雨寒徹,兩兩相望,明眸內裡,分明是有四簇火把在燃燒!
“你放心,我一定會回來!倦鳥終有知返日,不是麼?”喬姮重新拾起遺失許久的笑容,雖是微弱的,但也還美麗,因心無芥蒂而美麗。
幾番風雨,將春夏秋冬匆匆葬送?幸好,行至懸崖處,終能勒馬,但回首來時路,代價太大,犧牲太多,心底的沉重,何時方可沉入歲月的深淵,波盪無聲?
成別思匆忙而來,手中戰報一紙,壓得喬津亭心緒沉重如山。
戰報雲,大涼國、西楚和南柔不理會大魏朝以和爲貴、要求四國國君會晤的建議,終於發起了猛烈的進攻,宇文川遠親臨戰陣,與聯軍短兵相接,雖初步告捷,但北地苦寒,糧草吃緊,不能長期作戰。
合上戰報,喬津亭倦怠地坐在錦榻上,合上眼睛,眼前盡是宇文川遠血染徵袍、滿面倦容的模樣,她的夫婿,她孩子的父親,宇文川遠,你何時歸來?
喬姮取過戰報,再看喬津亭明眸微閉,密集修長的睫毛微翹着、輕顫着,心一動,或許,眼前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可以去做。
喬姮終於離開了京師。
登上端陽門,喬津亭極目遠眺,見喬姮和侍衛倏而消失在天的盡頭,此去,唯有白草連天,伴隨天涯遠行客。
心頭有一陣的傷感,環顧身旁,無論是親人或者是敵人,是越來越稀疏,從此,是誰在寂寞歲月,竟日靜聽黃昏雨?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輕輕的,深怕驚動了喬津亭。
“在想什麼?”是宇文景微,酸酸的,澀澀的,“在想着他麼?”
“是的,在想着他!我真的想他!”喬津亭霍然回身,眼中有淚,“景微,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從此再也見不到他!”
戰陣之上,危機四起,誰能保證萬無一失?在幾經艱難險阻之後的短暫廝守難道要從此夢斷邊塞了麼?家書之上,宇文川遠雖是含笑論風雲,但越發潦草的字跡,越發沉重的語氣,是讓她越發的擔心。
“你不用擔心,他一定可以平安歸來,在你們的孩子出世之前歸來!”宇文景微不能去看喬津亭嬌花蘸水的楚楚模樣,他害怕自己一個控制不住,會不顧一切地擁她入懷!
“景微,我求你一件事,這件事原本早在兩個月前就求你了!”喬津亭端斂了雲鬢,理了理衣襟,正了顏色,注視着宇文景微,“你一定要答應我!”
宇文景微望着喬津亭的面容,從她的湛湛明眸裡,他分明看見了一絲慨然的悲壯,心一哆嗦,“不,我不答應!這太兇險,要去,也該是我去!”
喬津亭笑了,“景微,你既然明白我在想什麼,就應該清楚,我主意已定,不可更改!”
好一個主意已定,不可更改!今日,就算是宇文川遠在此,也未必能讓她改變了心意!何況,此去是爲了宇文川遠,她的夫君?
“你身懷六甲,再過數月就要臨盆,怎能輕易涉險?親臨戰陣?”宇文景微嗓音微微有些暗啞,“你放心,我替你上了戰陣,不破胡虜終不回!”今生不能與心愛之人共偕連理,那麼,若能爲她馬革裹屍,埋骨青山,讓她一世深深緬懷,或許也是一種安慰!
“不,景微,俗話說解鈴還需繫鈴人,穆爾藍沁此番起兵,不僅因爲流言,恐怕也因爲我,我必須走這一趟!”喬津亭淡定一笑,“再說了,景微,我曾數次深入邊境,對邊境自然是熟悉的,你無須擔憂!”
宇文景微的心辣辣作痛,喬津亭,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其心志之堅毅,其才情之高絕,其用情之深刻,讓人難望其項背!
“津亭,其實,你難道就不擔憂?擔憂國政落入我手,讓我可以輕易地顛覆朝堂,改朝換代?你怎麼可以輕易地將大魏朝的權柄交到你的夫君,他曾經的敵人身上?”
一個男人,曾經渴望威加四海,黃袍加身的男人,怎能抵擋得了權勢的誘惑?抵擋輕而易舉、唾手可得的權柄?宇文景微深深凝眸喬津亭淡然的笑容,“你知道不?你在冒一個險,一個可能將你夫婿的性命搭進去的大險!”
是的,一旦宇文景微居心險惡,在把握朝政之後,斷絕糧草,必可陷宇文川遠於困境,翻身無處。
“不,景微,我不認爲我是在冒險,”喬津亭的笑容如溪清水淺,“景微,你值得我和他將身家性命託付與你,景微,如果沒有他,我如何可以歲月靜好,無憂度日?”
“靜好”二字,是當日宇文景微親手刻於玉笛之上,當時,儘管是柔腸寸斷,但仍然誠心祝福,這一片情誼,喬津亭,洞察無遺!
“好,我答應你,但是,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平安歸來!”沒有人可以拒絕她全心全意的信任,宇文景微唯有鄭重承諾。
離京之日,雲天高遠,晴日暖了朔風。
龍鳳旌旗隨風飛舞,三軍將士鱗甲鮮亮,刀戟閃動鋒芒。
宇文景微連日不眠不休,徵集了足夠的糧草,在端陽門前送喬津亭登程。
喬津亭帶着流雲六豔,登鸞車,往北而去。
宇文景微望着鸞車掩在浩浩三軍中奔馳北去,不知爲何,眼角慢慢有一絲微溼,一個心如磐石的女子,情比金堅的女子!可惜擁不進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