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擡起頭,見宇文川遠眉頭深皺,有些許的不滿和擔憂,正垂眸凝視,突然,她竟覺得這眼神,竟有些像爹爹,像爹爹在看着孃的時候,“噗哧”一笑,伸手去撫宇文川遠凸起的皺痕,“好了,別這樣,嗯?”
擁着喬津亭,嘆了一口氣,細看牆上畫像,宇文川遠久久無語。一個是曾經匡扶魏室的倜儻君子,杏林英豪;一個是豔冠人寰的絕色,一對璧人,儼然是天作之合,緣何走到了這般田地?
喬津亭突然打了一個冷戰,當年的爹孃情比金堅,可謂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緣何走到了分襟單飛的地步?她和宇文川遠,可否也會有那麼一天,因愛而聚,因恨而分?擡望眼,注視着傾注了一生深情的眼前人,顫聲相詢,“你可知,爹孃因何分離?”
一陣絞痛在心房呼嘯而過,是因爲深深的憐惜和她的擔憂,“是因爲猜疑,猜疑是世上一劑最毒的藥……”愛人之間,可以糞土富貴,可以共赴生死,卻往往禁不起一瞬間的猜疑,猜疑對方對情感的背叛!
“那麼,”深深地看着宇文川遠,“你……可曾猜疑過我?”喬津亭的身軀在微顫,柔聲如窗外的落葉飄搖,彷彿難禁一陣黃昏雨。
雙臂驟然收緊,宇文川遠有一剎那的歉疚,“我曾經患得患失,輾轉難眠,怕彼此情不深,愛不濃,但是,喬,今後不會了,真的不會了!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照顧你想照顧的人,我不會再有半分的疑慮!”
“這話,別有所指?”一縷笑容綻開,如雲破月來,“你見到了蕭大哥?”
將下巴抵在喬津亭的嫋嫋雲發之上,宇文川遠感慨良多,但已然心無芥蒂,“蕭珉對你……曾經讓我嫉妒和憤恨,但已經是過去。你可以安心地照顧他!”
“嗯,這話可是你自己說得,別到時候又是酸醋滿天飛,”想起昨夜宇文川遠初至山莊的陰鬱,喬津亭不由仰頭一笑,“不要做自尋煩惱的人!”
“喬,等蕭珉的傷勢好些了,你就和我一起回京吧,不要再讓我等下去!”太久的等待,也是一劑毒藥,燒灼人心的毒藥,“年年歲歲,你我長相廝守!”
“行,不過,你還得答應我一件事!”喬津亭舉起如霧輕袖,嫣然微笑,“你還得派人去找大姐,我擔心她一個人在外,不知又會出了什麼意外!”
陰何情的老巢雖然被端掉,但陰何情已然在逃,萬一喬姮落在他的手上,將又是一場酷烈的劫難!
“你就放心吧!”伸手一點喬津亭微翹的鼻端,寵溺地笑,“少操心一些,喬,都交給我!”
緩步出了“雲淡風清”,院門在身後輕輕關上,若說喬輕舒雲似墨夫婦留給了宇文川遠喬津亭什麼寶貴的財富,那莫過於“莫疑猜”三個字!
若有所思地凝眸一笑,“你知道不?我……我很喜歡你叫我‘津兒’!”說完,羞澀地提起裙角,喬津亭一陣小跑。
宇文川遠並沒有追去,只是揹負着雙手,在淡陽秋風中微笑,他當然知道,這一聲“津兒”,讓她找回了少年時期被家人百般呵護疼寵的感覺,儘管今日,她可以四海縱橫,遨遊天下,但也渴望可以卸下肩頭重擔,做一回只讓人憐愛珍惜的“津兒”!
數日過去,蕭珉的臉部的傷勢正如喬津亭所預期,痊癒得很快。
喬津亭細心地查看着傷勢,異常滿意,“大哥,明日就可以拆掉包紮,你可以‘重見天日’了!”
蕭珉身旁的穆爾藍沁有些興奮,“喬津亭,他真的可以痊癒了麼?”這些天,在蕭珉的苦勸之下,穆爾藍沁答應多留一些日子,直至他痊癒,並由他護送穆爾藍沁離開。
“你就放心吧,公主,大哥一定可以痊癒!”喬津亭安撫着穆爾藍沁,微笑,這驕縱的公主,看清楚自己的內心了麼?
從“落日看沉”出來,泠弦忍不住問喬津亭,“姐姐,那日大哥擔心你與穆爾藍沁公主起衝突,違背了你不得外出的囑咐,這會對大哥的傷勢有影響麼?”
喬津亭“咯咯”一笑,“傻丫頭,那不過是哄騙穆爾藍沁的謊話,目的就是要她心存憐惜,多陪陪大哥而已,你怎麼也當真啦?”望着“落日看沉”上空的微雲淡遠,似乎聽到了穆爾藍沁的笑聲嫋嫋傳入雲霄,間中還有蕭珉朗朗的大笑,不由得會心一笑,儘管不能確定蕭珉將來能否移情於穆爾藍沁,但是,至少,他並不排斥慕容藍沁的陪伴,這,或許就是一個美好的開始!
一路回“鎖煙擒月”,見流雲山莊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流露出欣慰卻又不捨的笑容,喬津亭的心似甜又澀。自昨晚宇文川遠當衆宣佈要帶喬津亭進京,冊封爲後的消息後,山莊就一直洋溢着歡悅又傷感的氣息。
“姐姐,你知道麼?從昨夜開始,山莊裡的每一人都在悄悄地準備禮物,準備姐姐在姐姐離開的時候送給姐姐!”泠弦拉着喬津亭的手,眼角驟然隱有淚痕,“姐姐,山莊裡的每一人都捨不得你離開!”
“傻丫頭,你若是喜歡,就隨我進京去,陪在姐姐的身邊,好麼?”自紅萼死後,喬津亭更加珍惜山莊的每一個親人,包括泠弦,或許,此番進京,她該爲白蘋等人張羅婚事了,山莊雖好,但她們總該有自己的歸宿!
過了“明月湖”就是“鎖煙擒月”,一進院門,見宇文川遠在長空淡碧下,庭葉飄寒中舞動三尺龍泉如傾江水流,霜月生輝。
喬津亭微笑着停住了步伐,閒適地坐在石凳之上,捻一片黃葉,注視着宇文川遠身軀旋舞,飛劍如流。
宇文川遠見喬津亭手託香腮,雙眸含情蘊笑,默然無語,心一喜,停了下來,在喬津亭的身邊坐下。“回來啦?蕭珉的傷勢可見大好?”
喬津亭見宇文川遠滿頭大汗,好笑地取出絲帕,輕輕抹去宇文川遠滿頭的汗水,“嗯,大好了!”
宇文川遠放下手中的劍,一把抓住喬津亭舉着絲帕的手,“那麼,過兩天,你就可以跟我回京了吧?”京師事務繁多,他離京之時,雖將萬事安排妥當,但終究不能久離。
“好,”喬津亭垂眸一笑,萬不能因爲她的緣故耽誤了國政,何況皇帝滯留在外,終究有危險!拿起寶劍,細細凝看,自宇文川遠到來,每夜裡羅帳春深,沉醉不知歸路,倒讓她荒廢了拳腳功夫。橫了宇文川遠一眼,拿起寶劍,劍鋒一掃,驚起落葉如蝶舞。
宇文川遠見喬津亭明眸流轉,笑生雙靨,紗袖隨劍舞齊飛,舞出芙蓉萬萬朵,海棠花開,纖腰一束,在旋轉若飛!若然不是劍氣凌厲,這定然是世間最美的舞蹈,銷人魂魄。
“好!”忍不住一聲讚歎,宇文川遠舉手鼓掌。
喬津亭得意地將寶劍一收,正想開口,忽聽一聲細微的厲嘯,一道光影如線細小,飛向了宇文川遠,纏上了宇文川遠的左臂!張口欲噬!
喬津亭的心猛烈一跳,幾乎衝口而出,一瞬間,冷汗涔涔,死死盯着毫無所覺的宇文川遠,硬生生地將一聲驚呼壓在咽喉底下。那是什麼?是傳說中產自天竺的“銀絲線蛇”!是噬人無藥可救的劇毒!
宇文川遠見喬津亭臉色煞白,正想開口,不料未及眨眼功夫,喬津亭劍起劍落,飛削向他的手臂,霎時,廣袖化作碎片飛舞,與落葉一起,委於塵土!
見宇文川遠一隻健碩的手臂完好無損,喬津亭鬆了一口氣,身子驟然一軟,手中寶劍“當”的一聲落地,勉力凝神細看地面,只見“銀絲線蛇”斷成了十數段,掩在碎片之下,猶自挪動!一陣噁心和恐懼,她忍不住一陣乾嘔,俯身蹲在地上!
宇文川遠大驚,抱起臉色蒼白的喬津亭,驚呼一聲,“你怎麼啦?”
白蘋綠芷聞聲衝了進來,“少主!”
喬津亭驚魂未定,眼前又閃過詭異的“銀絲線蛇”噬向宇文川遠的情景,擡頭望着宇文川遠,幾乎,幾乎,就在那一剎那,她就失去了他!顧不得白蘋綠芷正在身邊,一把抱住宇文川遠,像溺水的人抓住茫茫大海中的一塊浮木般!
眉頭一皺,輕輕拍拍喬津亭的肩頭,柔聲說:“怎麼啦?”
喬津亭朝白蘋使了一個眼色,白蘋會意,朝地上一看,臉色也是一白,雙手一顫,明白方纔宇文川遠幾乎命喪在“銀絲線蛇”之口。默默地,白蘋悄然退下,轉眼消失在院門之外。
宇文川遠低頭看看懷中猶在顫抖的喬津亭,望望白蘋匆忙的背影,若有所思。
秋寒院落,月斜燈暗。
凝望着熟睡中的宇文川遠,喬津亭忽覺暖熱如春的芙蓉錦被驟冷如冰,一閉上眼睛,就是“銀絲線蛇”的身影,就是宇文川遠全身發黑,七孔流血的慘狀,又是一陣哆嗦,情不自禁地偎進宇文川遠溫熱的懷裡,伸手抱緊了他。
兩隻雄健的手臂穩穩抱住了喬津亭的身軀,將她柔軟的身子疊在自己的身上,原本深睡中的宇文川遠睜開了眼睛,雙目澄澈,憐惜地深深看着心事滿腹的人兒,“不打算告訴我麼?”
“你……不是睡着了麼?”喬津亭的心一跳,一陣心虛,貝齒咬着櫻脣,心裡琢磨着是否將真相告知於他。
嘆了一口氣,宇文川遠貼近喬津亭的柔嫩的面頰,“你啊,難道你有心事我還不知道麼?白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終是瞞不過他的,精明如他,又怎會毫無察覺?喬津亭一陣輕顫,“今日,你……你幾乎命喪‘銀絲線蛇’的口下,我……我害怕,真的害怕!”
宇文川遠並不意外,只是平靜地用雙手撫摸着喬津亭柔滑的脊背,做着無聲的安慰。良久,“是誰幹的?”
“還……有待確認,遲些告訴你,好麼?”喬津亭固然可以確定那人就是蕭家派來的奸細,但還沒有得到確認之前,她不能妄下斷言,而能確認奸細的身份之人,恐怕莫過於是蕭珉。可是,試圖謀害皇帝,這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到時候,她該如何讓蕭珉免於禍端?她也曾答應了蕭珉,對他的家人手下留情,可是,一旦宇文川遠得知箇中真相,他的雷霆之怒將如何平息?她是否做錯了?錯得幾乎讓宇文川遠命喪蛇口?對敵人的仁慈,難道真的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對於蕭家,是否該連根拔起才免於禍害呢?還是慢慢架空其權力纔會對宇文川遠的江山更加有利?
喬津亭不敢正視宇文川遠的眼睛,生怕自己的內心在他如火金睛之下袒露無疑。雖是一心替他着想,但其中夾了蕭珉,終是存了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