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景微注視着喬津亭冷清如江梅蕭瑟,暗自嘆息,歲月確實改變了許多的人和事,就連她也在不知不覺中憔悴了魂靈,遲疑了一下,心聲終於出口,“喬,你妹妹的事情我都聽說了,你離開皇宮般,離開這是非之地吧,到滄州來,我……我會比任何人都要對你好!”
喬津亭苦笑,別過頭去,窗外,秋風拂動絲絲衰柳,迴廊上,一隻極其精巧的鳥籠中上下跳躍着焦躁不安的畫眉,她此刻不正是這籠中之鳥?“景微,我知道你的心意,也感激你的好意,但那確實不是我想要的,你能諒解麼?”
不諒解又能如何?喬津亭又豈是任何一個男人可以左右的女子?宇文景微相信宇文川遠也不能!只是,別後將會是夢魂依依,衣上酒痕詩裡字,點點成行,總是淒涼意!默然注視着似是飄忽在雲端的女子,喟然嘆息,“津亭,我和你一樣,盼着歲月於你,是一樣的靜好,就算是不能與你一起笑看風雲,我還是希望你能將我的心意放上心!”
喬津亭微笑不語,但眸底似有幽葩細萼在悄悄地綻放,這人世並非無情,只是時空錯亂,未能一一藏取!
“我走了,津亭,他日離京,我未必會來辭你,你自己珍重吧!”宇文景微黯然轉身,心底的一點期盼也因喬津亭的婉拒而消失殆盡,京師,卻是毫無可盼之處了!
人未到門前,宇文川遠已神情陰鬱地堵在了門檻!
宇文景微的臉色微微一變,淡淡一點頭,“太子殿下!”時至今日,再呼“皇兄”已然多餘,雖是血脈相通的宇文家子孫,奈何皇權如山阻隔,原本稀薄虛假的一點溫情已隨着政變的發生而消失無蹤!
兩個男人之間的烽煙滾滾,視線碰觸之際,火花四濺!
喬津亭擡眸,視線從宇文川遠的臉上滑過,衣袂拂動,從宇文川遠的身邊穿過,男人之間的矛盾最好用男人的方式去解決,再說自己若是再插手其中,只會雪上加霜而已。
看着喬津亭消失在迴廊中,宇文景微別過了臉去,遙望着軒外菸樹寥落,“太子殿下想說什麼?”
時至今日,他依然如此的傲倨,很好,自己倒擔心他宇文景微會對他宇文川遠俯首低眉呢。“皇四弟,你以爲我會對你說什麼?”雖說是成王敗寇,但他宇文川遠也不想痛打落水狗,最起碼,應該保留對他的一絲尊重,這也是喬津亭所希望的吧?
宇文景微臉色一變,他倒是自作多情了,面如嚴霜般,“既然如此,那麼,太子殿下,景微告辭了!”一腳就要跨出門檻。
“慢着,皇四弟,喬說得沒錯,做一個詩酒一生的藩王也是一種求之不得的幸運,希望皇弟珍惜了!”宇文川遠負手而立,語氣雖淡然,但話中的警告之意卻犀利無比。
宇文景微一聲冷笑,將視線凝注在猶自搜尋着喬津亭背影的太子身上,“太子殿下,該珍惜的景微自然會珍惜,但是不知太子殿下是否也像教導景微一樣也珍惜你已經擁有的一切?當然,權勢,太子殿下自然是珍惜的,至於……”“至於”二字停滯在嘴邊,挑釁地直視着宇文川遠,他無須明言,話中之意,宇文川遠自然是懂的。
喬津亭!宇文景微對喬津亭從未死心!也知道喬津亭就是自己的軟肋!宇文川遠一陣顫粟,“皇四弟說得有道理,愚兄會和你一樣珍惜擁有的一切,你的善意提醒,愚兄多謝了!不過,臥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皇四弟,你要珍重你自己!”
話到這個份上,已然無須遮掩,宇文景微哈哈一笑,“太子殿下不用威脅與我,只是太子殿下,宇文景微雖比不得太子高貴,但待人的一顆心恐怕比殿下純淨,你記住了,到目前爲止,鹿死誰手還尚未可知,你以爲,我一點勝算都沒有麼?我的身邊甚至連一個女人都沒有,而你太子殿下,連人家的妹妹都染指了,皇權,我已不期盼,但是,我不會放棄我最渴望的人,你最好記住了!終有一天,我會從你身邊將她帶走,哈哈!”
話語堅定,沒有一絲的猶豫,這就是宇文景微的戰書!奪取皇權固然已經失敗,但女人他依然沒有放手!只因爲他宇文景微知道自己和喬津亭最大的障礙是什麼!好一個知己知彼的宇文景微!硝煙未散,新的戰爭又將打響,而這一戰將是曠日持久的拉鋸戰。可惜景微,你真的沒有勝算,儘管他和喬津亭之間有千萬的艱難!
宇文川遠正色地望着宇文景微,“皇四弟,你高估了自己!這世上,除了她自己,誰也不能將她帶走!你和我都應該明白!”
宇文景微一怔,不由頹然,是的,喬津亭不是任人爭奪的死物,她是一個性情如水柔韌,內心堅定如磐石的女子!
兩兩相望中,兩人都發現,其實誰都沒有佔了上風!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誰都不會主動地放手!
倦怠地望着宇文景微的背影,宇文川遠頓感情場如戰場,一點也不遜其酷烈!連日的操勞讓他幾乎沒有閒暇在“飛鸞靜軒”出現,如今被宇文景微一攪和,心情就如天邊的秋雲層疊,厚重難以言表。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寒涼自身後傳來,“不要讓我成爲你們兄弟之間的障礙!”
宇文川遠緩緩回頭,一聲嘆息,“就算沒有你,喬,皇室手足一樣相殘不已,這就是皇家世代不易的悲哀!”
“手足相殘!”本事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且不論皇權的誘惑如天大,就算是一份感情,手足之間也可以相互謀算,一如含晚對她!
含晚!自那日之後,姐妹已然疏遠了許多,她沒有辦法不心生芥蒂,只是,看她憔悴瘦弱,內心卻又不忍,“去看看她吧!”
宇文川遠隨口問了一聲,“誰?”突然驚醒過來,一個極難出口的名字在脣邊打轉,最終化作一個極端愧疚的眼神!
喬津亭不堪忍受那一份的羞愧和歉意,別過頭去,“你說得沒有錯,該面對的你和我始終都不能逃避,時至今日,你和我都不應該心存了奢望……”
奢望?當真是不可企及的奢望麼?在掙扎了那麼久之後,在共同見證了慘烈的生死之後,一切都依然沒有改變嗎?
“喬,我……”這麻一般絮亂的情感糾紛要如何解開?含晚!他宇文川遠縱有移山的精神,也不能撼動了她矗立在和喬之間的位置半分?
“去看看她,你要知道,她,其實也是皇權鬥爭的犧牲品,是城池失火殃及的池魚,是你不可推卸的責任,你……應該明白!”
“不可推卸的責任?”這份錯亂中造成的責任難道真的就要從此斷送他和喬津亭的一生幸福?
喬津亭不忍逼迫與他,俏俏地退入了內室,在情感的漩渦裡,宇文川遠和她一樣,無處不是傷痕。
走出“飛鸞靜軒”,細雨飄瀟,淅淅瀝瀝的,就像是無邊的愁緒,將人緊緊包裹着,不留了一點縫隙!
“宇文大哥!”一聲輕俏的呼喚在耳邊響起,帶着莫名的驚喜,是喬含晚!自那一夜的不堪回首之後,宇文川遠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勉強回頭,淡漠地點頭,“含晚!”就算是愧對與她,宇文川遠也不準備給予喬含晚以更多的熱情。
“宇文大哥,你是來看我嗎?你好久沒有來看晚兒了!”喬含晚俏生生地立在迴廊之中,衣袂揚起,似要御風而去。
“晚兒,宇文大哥知道對不起你……”宇文川遠的心一橫,該讓喬含晚知道的不能再有所隱瞞,“但是……”
宇文川遠眉宇中驟然的蹙起讓喬含晚心驚,忙截住了宇文川遠,“宇文大哥,你不用解釋,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晚兒也沒有埋怨大哥,但事情已經發生,再難挽回,晚兒只是希望今後可以陪在大哥的身邊,也就滿足了!姐姐也答應了,宇文大哥,你答應嗎?”神情楚楚帶着嬌羞,讓人垂憐。
“姐姐也答應了!”一語驚起了千層浪,宇文川遠似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你姐姐何時答應你了?”
喬含晚見宇文川遠神色凜冽,知道話語如石,投進潭水,已經激起了波瀾,“事情發生之後,姐姐就答應讓我留在大哥的身邊了,宇文大哥,你生氣啦?還是你認爲晚兒不配呆在你的身邊?”
生氣?生誰的氣?如今,滿腹滿心,只餘了悲涼,喬,一早就準備放棄了嗎?可他又如何可以責怪與她?自古多情難道真的要空遺恨?
涼風伴隨着細雨,撲打在人面,晚秋天氣,是這樣的悽清!
宇文川遠暗斷了柔腸,已無意理會喬含晚語氣中的幽怨和鋒芒,“晚兒,我對不住你,對你,是有責任,但是晚兒,我和你明說了吧,宇文大哥的心中唯有你姐姐一人,現在是,今後也是,任憑歲月滄桑,人隔了天涯,也無法變更這一事實!我不能欺瞞你,你也不要對大哥心存了奢望,我能給你的,就緊緊是一個名分,一個空洞蒼白的名分,你明白麼?”
喬含晚嬌軀微震,霎時淚凝了雙眸,她比之姐姐,真的差了那麼遠麼?但是,只要能呆在他的身邊,至少,她還擁有機會!“晚兒不知道大哥和姐姐如此情深義重,是晚兒不好,讓大哥和姐姐爲難……”
話沒有說完,皇帝身邊的內侍火燒眉毛一般的匆匆趕來,一見宇文川遠,“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顫抖着聲音,“太子殿下,皇……皇上……垂……垂危……急招太子殿下……”
宇文川遠一聽,心一窒,這回,恐怕父皇真的是大限來了!
趕至龍嘯殿,太醫跪了一地,而皇帝在龍榻之上,雙目微閉,面如黃紙,呼吸微弱。
“父皇……兒臣在此……”宇文川遠跪在皇帝的榻前,握住皇帝乾瘦如材的手,輕聲呼喚,雖是心有預感,但劫難來臨,還是難抑傷悲!
皇帝艱難地微微側過頭,凝睇宇文川遠,一陣愧疚如微風在心頭拂過,但很快的,就消於無痕,“皇兒……你來了?”
“父皇……”宇文川遠不禁垂淚。
皇帝混濁的眼眸從宇文川遠的臉上掃過,喟嘆時光飛逝如梭。二十年前,他也曾經這樣的意氣風發,可惜葬身在情天孽海中多年不得自拔,以致頹廢如斯。
人之將死,思緒尤爲清晰,過往歲月一一在腦海中飛馳而過,恍如昨日,但已然不可回首。江山美人如今都將成了鏡花水月,時光似乎也在悲憫這他,縱然是坐擁天下,富有四海的君主,也不能比卑賤的庶民百姓多活了幾個時辰。
“皇兒……父皇於家國並無建樹,如今將重擔交付與你……忘你莫負了宇文家的歷代祖先,要勵精圖治啊!”皇帝微弱而慘淡的笑在嘴角遊弋,殷殷囑咐宇文川遠,或許,這也是他荒廢半生,最後對家國萌生的懺悔,對繼位君主的殷切期望!
宇文川遠望着皇帝眸光漸漸暗淡,生機在一絲一絲地從皇帝的身上抽離,悲切地呼了一聲“父皇……”
皇帝陡然一顫,似乎從無常的招魂幡中回過了頭來,掙扎着,鼓起最後的一口氣,反握着宇文川遠的手,“皇……兒……父皇一生爲情所困……如今想來,糊塗至極,個人情愛事小,家國事大……望皇兒切記父皇的……前車之鑑,莫……莫爲……女人所累……累……”
宇文川遠一愣,“莫爲女人所累”?父皇所指,是喬津亭麼?待回過神來,皇帝的手已然鬆開,低語模糊幾近不可辨認,宇文川遠傾耳細聽,皇帝所言,似乎就是在呼喚着他影響他一生的女人,“似……墨,如今……朕,朕……歸去了,你會流……流淚麼?”
似墨,似墨!父皇臨死,也唯似墨爲念,如果是一介凡人,父皇無疑是世間鮮有的癡情男子,情種一個,但身爲國君,卻因過分的癡情而棄了軍國重任,放縱了整整二十年的大好光陰,父皇,心有所繫,是幸,但情絲錯系,則是最大的不幸,比之父皇,宇文川遠,你是不是幸運了許多?然良緣阻隔,關山萬重,比之父皇,似乎也不幸運許多!宇文川遠望着皇帝的魂魄漸行漸遠,已非人力可以挽回,唯有讓他安靜地魂歸太虛,直達碧落黃泉!多年前,母后西歸,他稚子無依,自然是痛不欲生,如今,昔日稚子已成擎天一柱,母后應當含笑九泉,父皇也可安心離去了。
深秋時節,大魏朝第三代君主昭明皇帝駕崩於龍嘯殿中,喪鐘敲響,舉國齊哀!
喬津亭聽聞皇帝薨逝,心裡五味雜陳,但並不見欣喜若狂,皇帝雖去,但密旨何在?是否也隨着皇帝的薨逝而從此不再重現人間?皇帝既然處心積慮地謀算於她,又怎會輕易地放過了她?但可以斷定的是密旨絕不會在宇文川遠的手裡,他也斷然不知密旨之事。種種的疑慮齊上心頭,最後,喬津亭也就懶得思索了,車到山前必有路,何必多費了心神?所謂水來土淹,兵來將擋,如此而已!至於宇文川遠,喬津亭知他純孝,如今皇帝駕崩,他自然悲傷,原本該安慰於他,但宇文川遠身爲太子,諸事繁雜,已然忙碌得不能在“飛亂靜軒”出現,所以唯有將自己對他的一番掛念深埋在了心底。
敬告讀者:雪明日要參加專業技術比賽,這兩天正在做準備工作,所以更新不多,今日最多也只能更新兩章了,先上傳一章,回來之後,在下午吧,應該還會更新一章,情非得已,見諒!星期三上午比賽,不上傳新章節,下午回來之後寫多少貼多少,星期四開始恢復一日三章的更新,請留意!另外,皇帝死了,多少要涉及皇帝的喪事禮儀的問題,有沒有朋友可以提供一些這樣的資料給雪的呢?我自己沒有找到,呵呵,慚愧!在這裡先謝了!
自皇帝駕鶴西歸,皇宮大內便陷入死一般的靜寂,別說絲竹之聲、調笑之聲遙不可聞,就連宮女內侍的腳步聲也比往日輕悄了許多,這等屏息着呼吸的靜默,是讓人窒息的無形逼迫,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喬津亭已有多日不曾安好入眠,今夜依然,看涼月斜照着粉牆,霏霏涼露輕沾了素衣,靜坐在冰涼如水的石凳之上,只有思緒伴隨着無言流雲和落葉的輕響,將落寞和冷清深擁入懷。
腳步聲輕輕想起,是繡花鞋輕踏在落葉之上的颯颯之聲,壓抑的輕輕咳喘的聲音,喬津亭無須回頭,自然知道是喬含晚來了。
“夜裡越發的涼了,你不好好歇息,還出來幹什麼?”終是掩飾不了的憐惜伴隨着責備,聽進喬含晚的耳中,心底竄起一絲愧疚。
“姐姐……你不想理我了嗎?”多年來對自己呵護備至的姐姐,喬含晚不能忍受喬津亭對她的疏離,在以往,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姐姐一向都是將自己放在心坎上的呀。
喬津亭嘆了口氣,默默地回頭,注視着喬含晚,一如凝望着鏡中的自己,這一張和自己毫無二致的臉龐,如梨花沐浴在月夜之下,海棠沾了朝露,本應是碧玉無瑕的淨致,何時也起了算計之心?算計的還是自己?或許,是自己真的太驕寵了她。
見喬津亭默然不語,喬含晚低垂了眼眸,“姐姐……”聲音有些輕顫了起來,身軀因爲一陣寒風吹過而微微一縮。
無奈地解下身上的披風,靜靜地爲喬含晚披上,“晚兒,夜深露重,你還是回去吧,姐姐想一個人靜一靜。”
“姐姐,你真的不理我了嗎?”喬含晚哀切地抓住喬津亭的手。
喬津亭嘆了一口氣,望着黯黯天際,許久,終於出口,“晚兒,深宮之路,千萬艱難,你何必擠上這隨時會落水的獨木橋?”
喬含晚沉默了半響,“姐姐,我已經是宇文大哥的人了,別無退路,再說了,晚兒人生更是苦短,只要姐姐你成全了我,晚兒,晚兒雖死無憾!姐姐,你會成全我的,是嗎?”
“成全?”這是多麼婉轉的逼迫!“成全”之意無非迂迴曲折地暗示喬津亭無聲無息地退出這場戰局,給她一個獨佔君心的機會!喬津亭心痛之餘,唯有苦笑,“晚兒,世途險惡,做姐姐的或許時時可以成全你,但是,在這深宮大內,明槍暗箭的無處不在,誰會一再的成全你?況且,情感一事,姐姐如何成全你?”晚兒,晚兒,你是聰慧的,可是,你也太天真!對姐姐,你又是何其的殘忍!
心思被窺破的窘迫使喬含晚低了頭,多年來,第一次是姐妹相對竟然無語。
不遠處有聲響傳來,是成別思和守衛在輕聲說話,喬津亭詫異,更深露重的,成別思所爲何來?宇文川遠發生了什麼事了嗎?
緩步向成別思走去,“成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