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沼子以想去看看當年外婆的舊居爲由,陪着紀江走到了當年的小漁村。
月灣村。
因海灣的形狀象一輪彎月得名。
她們目前的居所在唐坊外的落葉鎮,與此處大概有十多裡的路程。
進入漁村的道路,是一條長長的下坡。
可以俯瞰到整個漁村和海灣的位置。
“和我們當年離開之時一摸一樣嘛,還是那麼破舊。”紀江脫口而出的言語有些毒辣。
執掌木原家幾十年,她早已不是當年需要看別人臉色的小女孩了。
破破爛爛的木板平房。
懸掛着的漁網。
前後坪一點點地方晾曬着魚蝦乾之類的海產。
屋後簡陋的小漁船。
混雜着泥土和沙子的道路,一到下雨天就會泥濘成災。
路過某處陰暗的角落,會聞到海物特有的腥味,或尿溺的餿臭味。
紀江大步朝前走着,掙脫沼子想要攙扶的手:“還是顧好你自己吧,我可還沒老到這地步。”
沼子不由自主用袖子捂住了鼻子。
還得小心翼翼的避過路上的污物。
紀江嘲笑道:“看看你,偏說要到這來說尋找什麼當年的回憶,自討苦吃。”
雖然是一臉嫌棄,但她還是不由得駐足,露出懷念之色。
在她的視界中,出現了一個小女孩,頭髮剛長到肩膀,披散着被海風吹亂,常年日曬形成小麥色的肌膚,一蹦一跳的往前走……
紀江和沼子穿着打扮明顯是富貴人家,那些在漁村中活動的居民都敬畏的看着她們,不敢上前。
紀江瞧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百感交集。
但是,對這片地方,對於自己的過去,並不留戀。
她所感慨的,只有自己年少時的歲月而已。
對那些隔了幾十年未見的人,也絲毫沒有搭話的興趣。
就這樣,漸漸走出的村子,來到海邊。
紀江帶着沼子向前走。
大概又走了一里多遠的地方,方停下來看海。
此處與方纔全是細沙的海灘不同,岸邊有各種各樣的礁石,礁石上溼漉漉的,還有無數密密麻麻的貝殼嵌在石頭上,細看讓人心生恐懼。
這些都是海中貝類的屍骸,因爲在海水退潮時未能一起回到大海,變成了礁石的裝飾物。
沼子心底忍不住心生厭惡,極想早點離開這出地方。
見外婆凝望着海上不動,也隨着她的目光瞧去。
“那裡是什麼?”沼子看了看海面上,離岸邊不遠,停留着兩、三艘小船。
“那是採珠女在爲客人表演採珠呢。”
沼子仔細瞧了瞧,羞紅了臉,“呀,她們都不穿衣服的嗎?”
那些不時從小船上躍入海水中的女人,都光着上半身,小麥色的肌膚在水光的映射下閃閃發光,身體線條流暢,宛如傳說中的美人魚。
沼子又害羞又忍不住從手掌縫裡偷偷探看。
碧藍色的海水,金色的陽光,一望無際的海面。
她們從水中露出頭來,笑得露出潔白牙齒,顯得很是燦爛。
充滿了一種原始又生機勃勃的魅力。
“不然呢,在海水中衣服會變得更重阻礙你的活動不說,還有你以爲客人花大價錢真的是來看你採個海膽麼?”
“當年,我也是她們中的一員呢。”
或許,大部分客人都是抱着不可告人的猥瑣心理。
可是除了能快速賺到錢補貼家裡外,那麼赤條條的躍入海中,其實也是很暢快的。
水溫柔的包裹着你,輕盈的身體,連帶着心都被解脫了束縛。
海底有五顏六色的珊瑚。
魚羣在你眼皮底下游來游去,絲毫不知道怕人。
有時候可以看見到大海龜搖搖擺擺的路過。
幽藍宛如回到母親懷抱的海水。
身置其中,彷彿進入到童謠描述的龍宮仙境。
那是她當年,在母親重病時,唯一可以解憂逃避的地方。
“別看她們現在顯得很有活力健康的樣子,等到生了孩子,或多或少都會出現肺部的疾病,大概是常年待在海底憋氣造成的吧。無力呼吸,做一點點事情都氣喘不止,經常只能躺倒在牀上,就象我母親當年一樣。”紀江幽幽說道。
“還好,我的後代已經改變了這種命運,不需要再受這樣的苦了。”
“最開始幾年,我一直在後悔,無數次想逃跑回來,向海神履行自己的承諾。可後來有孩子之後,即便是對神靈失信,也顧不得了。陸陸續續有了你兩個舅舅和你母親,又要等他們長大,又要看着他們成婚生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就到了這個時候了。”
她轉頭認真地看向沼子:“沼子,我知道你想阻止我向神靈還願。可是我這一生,都是從神靈的手指縫中偷來的。有你們這些孩子,我已經活得足夠幸福了,我的人生沒有遺憾。”
“就讓我按自己的意願走向人生的終點吧。”
“外婆……”
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
“既然您已經下定決心成爲祭品了,那麼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是否可以告知我們呢?”真珠說道。
不知從何處行來,真珠與平原盛、樹海三人就突兀的出現在面前。
“你們是?”紀江不解的看着他們。
平原盛點頭行禮:“在下是沼子小姐的朋友,她委託我們阻止您向海神還願。”
紀江以一個積年商人精明的眼光一一審視着面前三人。
她頗有些不悅地向方纔提問的真珠道:“你說那種話,是什麼意思?”
“您向沼子小姐所講述的那番話,普通人或許會相信,但對於修行者的我們而言,卻是疑點頗多。爲什麼不將真相說出來,讓沼子小姐接受?否則的話,或許我們不得不使用手段全力來阻止您的還願呢。”
紀江瞳孔微微縮了縮,“什麼疑點?”
“比如說,所謂海神真的是神靈嗎?”
“假如他想要活人作爲祭品的話,可以從海上輕易獲取吧。遠的不說,他爲什麼不選擇當年海難活着回來的那五個人,卻寧願要您一個人?”
“您是如何獲得海神告知的信息的?”
“爲什麼您會深信是海神救了他們,難道沒有可能您的父兄本來就是運氣好不應該死嗎?”
“更主要的是,我們這些曾與神靈打過交道的修行者,知道作爲一海之主,富有整個海域,對於他們來說,一條人命也就和小魚小蝦沒什麼兩樣,爲什麼對你偏偏另眼相看呢?”
紀江面色僵硬了,沒有回答。
沼子含着眼淚,向她面露哀求之色:“外婆,您真的是在騙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