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遊商八

女人名叫長崎良子。

此時,是接到丈夫長崎誠人的死訊後,剛從城外打工的主人家請假回來處理喪事。

原先曾經紅火過的長崎絲綢鋪原本是她家的。

父親白手起家,辛苦半輩子,賺下這家店鋪。

原本可以安穩度日,只是有一樁遺憾之事。他與妻子只生下良子這一個女兒,沒有繼承人。

看着良子一天天長大,自己一天天衰老後,非常擔憂女兒只一介女身,怕守不住這點家業。

於是思量幾番,從店中幾名年輕老實的夥計中,選擇了一位親眷全無的,做了自家上門女婿。

就是改姓後的長崎誠人。

結婚幾年後,見長崎誠人與女兒感情甚好,還生了孫子,絲綢鋪的生意也在他的經營下越來越火,便正式讓長崎誠人做了老闆。

半年後,良子父親因病去世。

開始一年長崎誠人還是很好的,用心工作,對良子和兒子也很關懷照顧,絲綢鋪還開到第三家分店,良子以爲自己大概可以這樣一直幸福下去。

可是後來,長崎誠人被人引誘學會了賭博,整個人就漸漸變了。

無心經營,只不斷從商鋪中拿錢出去,賭得越來越大,徹夜不歸。

良子說過幾句,長崎誠人居然開始打人。

最開始只是喝醉的時候,纔會發脾氣打人,到後來,輸光錢後一回家,就會看她和兒子不順眼,對她們拳打腳踢。

良子只有儘量護着兒子。

這孩子自有意識起,就在對父親的恐懼中長大,甚至得了一種驚厥的毛病。

只要看到他父親惡狠狠的樣子,就會昏厥過去,四肢不斷抽搐,神志不清。

看過不少大夫都沒有辦法,只說要讓他在安心穩定的環境中成長,多吃點有營養的食物,儘量減少發病的次數。

長崎誠人輸光了店鋪,輸掉了住宅,從來不拿一個銅錢回來養家。

將她們母子安置在一間別人家廢棄的雜屋中生活。

良子爲了養活兒子,從前綢緞鋪中從未拿起過比杯子更重東西的嬌小姐,只能學着做家事、外出打零工賺錢。

良子拼命省吃儉用,只想存點錢讓兒子吃點好的,再存點醫藥費,以作兒子發病時的治療費用。

可是,長崎誠人卻時常回來,從家中搜刮出這些錢財,肆意拿去賭場快活。

稍微阻攔一下,又是一通拳打腳踢,甚至有兩次將良子肋骨打斷,讓她動彈不得。

良子捨不得醫藥費,只能忍着痛繼續做工,讓那斷掉的骨頭自己慢慢癒合。

每一天,每一天,都象生活在地獄之中。

從前那溫柔深情的人兒已經不存在這世上了。

要是沒有他就好了!

要是他死掉就好了!

腦海中無數次瘋狂的徘徊過這樣的念頭。

最近找了一個在城外宅邸中做女傭的工作。

主人家是相當仁慈的人,不僅薪水優厚包食宿,吃不完的點心、不要的舊衣還分給他們這些傭人帶回家。

她因爲要做活,平常住在主人家,只能付錢請了鄰居家的老太太照顧兒子,自己每七天一次休息時間纔回來看兒子。

丈夫再也無法上門騷擾自己了,生活似乎變得開始好轉。

這一天,忽然接到別人帶的口信,說他兒子發病了。

她焦急萬分,向主人懇求先預支了一點薪水,請假後朝唐坊急急忙忙趕回來。

去了鄰居老太太家,卻聽說兒子已被丈夫接回家中。

她心涼了半截,戰戰兢兢地回到家中。

見到長崎誠人拿着一把刀在兒子臉上笑嘻嘻的比劃,兒子已經哭得喘不上氣來。

“你在幹什麼?”

“你身上帶錢了吧,快點把錢交出來!”長崎誠人見她回來後,笑嘻嘻的在手間玩弄着那把刀。

“你瘋了嗎?快把刀放下!”良子急哭了,大喊道。

“你以爲能擺脫我獨自過好日子嗎?瞧瞧啊,”長崎誠人上下打量着她:“穿的衣服這麼幹淨整齊,打扮這麼漂亮在外頭拋頭露面,是想勾引誰啊?”

“我沒有!”

“是主家對你下手的吧!對你這麼好,應該給你錢了吧,快點把錢交出來!”

良子哭着將錢袋遞了過去。

趁他打開錢袋看數目的時候,趕緊一把抱過了兒子。

“只有這麼點?不可能,快點把錢交出來!”長崎誠人衝到她面前,這次沒用刀,直接從她懷中將兒子搶走,拎起他懸在半空。

兒子衣領被緊緊勒住,幾乎喘不上氣來,小腿拼命在空中亂蹬。

良子撲了過去,對長崎誠人用力抓了過去,“放開他!你沒看見他都喘不上氣了嗎!”

“嘶!”長崎誠人脖子上被抓出一道血痕,他勃然大怒,將兒子朝牆板上一擲,發出巨大的撞擊聲。

良子嚇得心跳都要停止,想過去看看兒子的狀況,卻覺得頭皮一痛,頭髮已被丈夫用力揪住。

“敢抓傷我?反了天了是吧!”良子捱了一巴掌,耳朵轟鳴作響。

還來不及做更多的反應,接下來的毆打就如同暴風雨一般落在她的身體上。

頭上重重捱了一擊,她失去了知覺。

等她漸漸甦醒時,長崎誠人已經不見動靜。

良子茫然了好一會兒,才徹底清醒過來,“孩子,我的孩子!”

她連忙撲到兒子身邊去查看,發現兒子又犯病了,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已經失去知覺。

她嚎啕大哭起來。

還是好心的鄰居老太太聽到她的哭聲後過來看情況,請來大夫,將孩子搶救回來。

……

“母親,剛纔那位叔叔是誰啊?”兒子不明所以的問道。

“來,我們行禮。”

良子鄭重其事的將他從背上放下,牽着他的手,一起向遊商的背影深深的鞠躬。

“大概是某位神靈吧。”良子回答。

她仍然記得。

那一天,從大夫家離開後,她抱着兒子茫然的在街頭遊走。

想要逃離這裡。

但是她一個弱女子,沒有親戚投靠,又沒有錢,能逃到哪去呢。

胸腔中無數悲憤刺激着她,逼迫着她。

一定要做點什麼,一定要做點什麼,不然會死的,我和兒子都會死的!

她朝城外跑去。

官道上,此時還有三三兩兩的行人。

她站在道路中間,解開了衣帶。

瘋狂地朝那些男子衝了過去。

“帶我走吧!求求你,帶我離開這裡!”

“做什麼都可以!隨便你對我做什麼!只要給我和我兒子一口飯吃!”

“求求你們,救救我!”

她那赤裸的身體,並不好看。

滿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還瘦骨嶙峋。

臉上也是半邊腫脹,涕淚交加,十分醜陋。

那些人都以爲遇到了瘋子,趕緊扯開她糾纏的手,匆匆離去。

沒有一個人駐足。

看着他們避如蛇蠍的眼神,

她跪倒在地上,陷入深深的絕望中。

抱着孩子仰首向天,聲嘶力竭的哭喊道:“滿天神佛啊!求求你們,幫幫我啊!”

她痛苦地搖晃着頭,“神靈啊,請聽到我的呼喚吧!求求你,無論是哪一位神靈都好!幫幫我啊!”

就在這時,她淚眼朦朧中看見道路的前方,一位揹着竹筐的中年男子正慢慢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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