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掉我？”紀江有些疑惑，“你很餓嗎？”
冷渦又笑了出來。
可是紀江當真了，“你要吃人才會飽嗎？”她低頭想了想，“現在還不行，我還要照顧母親，如果她哪天恢復健康不需要我了，我就讓你吃掉吧。”
冷渦的笑聲停止了。
紀江認真的說道：“我還有一個哥哥，他現在已經能和父親去大漁船幹活賺錢了，如果母親病好了能照顧自己，我就沒有必須要做的事了。能夠讓你吃飽我很願意啊。”
“你怕是個傻子吧，”冷渦將胳膊任意的搭在她頭頂，象擱在什麼桌子之類的地方一樣，“我是開玩笑的，玩笑！”
到了分別的時候，冷渦拖着尾巴，一扭一扭的朝海里蜿蜒前進。
“冷渦，以後我們還可以見面嗎？”
他回頭道：“好啊，在你還沒成長爲‘人類’之前，可以見面喲。”
“好的！”紀江高興起來，用力向他揮手：“那明天見哦~~”
“明天見！”
大概從那時候起，紀江隱隱對長大有了一種恐懼感。
每一年過生日，她都害怕以後冷渦不來見她了。
不過沒有。
第一年，第二年……直到第十年，他們依然向當年一樣，時不時私下偷偷見面。
她會帶人間的食物給冷渦品嚐，冷渦則會時不時指點她到海產豐富的地點。
紀江長高了。
象村中同齡的女子一樣，常年被太陽照射出的小麥色細膩肌膚，窈窕的身材。
村中年輕男子看她的視線變得奇怪起來。
而那些客人則更加猥瑣一點，會故意尋機會摸她兩把。
她通通平靜以待。
被看又不會少塊肉，被摸還會給錢，有什麼關係。
窮人家爲了生活，沒那麼多羞恥心。
同村的女孩子大多已經嫁了出去，她家因爲父兄出海時需要有人照顧病中的母親，又家貧拿不出一點嫁妝，婚事總是沒談成。
紀江樂得自在。
對於男女之事她雖模模糊糊的早已知曉，但從未動過心。
她心中只惦記着她的神靈。
“誒，你好像又長高了。”那位神靈說道。
已經到冷渦肩膀的高度。
他擡起手朝紀江頭頂摸去。
冷渦假如以平常的姿態和她一起站着的時候，再也不能將胳膊搭在她頭頂上了。
紀江連忙蹲矮了身子，讓他以方便的姿勢摸頭。
“哈哈哈。”冷渦笑得很開心。
他的容貌仍如十年之前一樣，是位陽光少年，永恆不變。
紀江凝視着他的臉龐，心中忽然黯然了下來。
突然意識到，再過不久，自己看上去就會象他的姐姐，再過十年，會象他嬸嬸，再過幾十年，他依然一如少年，自己則會是白髮蒼蒼。
“怎麼了？心情不好？你母親病又加重了嗎？”他不解的問道。
紀江小心的掩藏住自己的心思，露出笑容：“沒有！”
聲音元氣滿滿。
大概從那時起，她就開始意識到，或許冷渦所說的“成爲人類”之前的日子即將結束了。
但是，從未想到過那一天會來臨得那麼快。
父親和哥哥因爲買不起大漁船，一直在別人的船上幫工。
這一次，預期出海爲十天，到了約定的時間，船卻一直沒回來。
船上共有十五人，所帶的淡水和食物只有十天的定量，如果超過時間，每延長一天就表明危險更增加了一分。
十幾戶家人都每天到海邊焦急得等待。
偏偏在這時，連續幾天下起狂風暴雨，讓人更加憂心。
這種天氣，也沒有客人來看採珠，紀江無法工作，只有待在家裡照顧母親。
母親已經躺在榻上多年，瘦弱得可憐，總是咳嗽，嚴重的時候咳得喘不過氣來，晚上都無法入睡。
“母親，喝藥了。”
紀江小心翼翼的端過一碗黑糊糊的草藥來。
這些昂貴的藥材，也不過能讓她稍微緩和一下，晚上可以稍微多睡一點。
“你父親和哥哥還沒回來麼？已經超過幾天了？”她喝完藥後，喘息着問道。
“才一天而已呢，外面天氣不好，可能耽誤了。他們都是海上老手，沒事的，放心吧。”紀江安慰道。
母親病得昏昏沉沉，並不能準確的記住時間，聽了這話也就信以爲真，略略放心。
偏偏這時，有人從窗外路過。
兩個人在邊走邊交談。
這木板的房子絲毫不能隔絕外界的聲音。
“這都第四天了，船還沒回來，是不是沒希望了啊。”
“太可憐了。”
“十幾條人命呢。”
“誰不是當家頂樑柱啊，這下，十幾家都給毀了。”
“你看，邊上這家，兩個男丁都在那艘船上呢，家裡這個當孃的病臥在牀，只有一個女兒了，以後怎麼活下去啊。”
“太慘了。”
聽到這話，母親忽然坐直了身子，對遠方伸出手，聲嘶力竭的喊道：“孩子他爹！太郎！”
“母親，母親，”紀江焦急的抱住她的身子，連忙喊道：“你聽錯了，說的不是我們家，不是我們家，父親和哥哥會回來的，他們水性極好，一定會回來的！”
母親置若罔聞，一聲一聲的喊着父親和兄長的名字，最後吐出血來，直到失去意識後緩緩倒下。
紀江哭喊着母親，卻得不到迴應，冒雨出門尋找大夫，等她帶着人回來的時候，母親躺在牀上已經冰涼。
保持着伸手向上的姿勢，僵硬了。
“啊啊啊——”
前來慰問的鄰居和村民漸漸散去。
房中停放着母親蓋上白布的屍體。
漆黑的夜裡，即便是外面依然狂風驟雨，電閃雷鳴，家裡依然顯得那麼安靜。
安靜得可怕。
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很有可能，她的父親和兄長已經葬身於大海，再也回不來了。
母親也死了。
此後，這世間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紀江突然再也忍受不了這種窒息的感覺，衝出了家門。
頂着風雨跑到了海邊。
平常她與冷渦見面的地方。
“冷渦！”她大喊道。
“冷渦！出來見見我啊！求求你啊！”
平靜的海與狂怒的海，景色是完全不同的。
巨大的閃電劈在遠處的海面上。
接着是一串轟鳴的悶雷聲。
大雨打在她身體上生疼，幾乎睜不開眼，海水漆黑一片，拍打着礁石激出巨大的浪花。
海浪聲、風雨聲，將她的哭喊吞噬得一乾二淨。
她擦了擦眼淚，將小船繩子解開，拖向海水中。
海浪幾次三番將船打了回來，紀江咬牙用力，終於將船拖到水面上。
划船到了熟悉的近海地方，脫下衣服，一躍入海。
此時的海底，渾濁黑暗，什麼也看不見。
紀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只憑着一點點僥倖心理胡亂朝海底遊。
或許，遇到危險的話，冷渦就會象當初一樣出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