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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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失去了方向感,他被甩了出去,和其他人跌在一起。他沒有暈過去,他努力睜大眼睛,在這劇烈的搖晃中找到了阿勇,他習慣了逃亡,習慣了惡劣的環境,所以他並沒有驚慌失措,而是衝過去抱起了阿勇。他跑向樓梯口。

老湯姆已經被落下的東西砸得不省人事,大嬸被她推動的吸塵器卡住了肥肥的身軀,她攤倒在那裡,嘴裡不停流出血來。

8歲的湯姆克斯躲在老湯姆的身體底下,他擡起頭看着阿勇被抱走,他大聲地哭。

“爸爸,救救湯姆!爸爸,請你救救他!爸爸求你了!”阿勇在男人的肩膀上大聲喊着。可是男人充耳不聞,他一口氣扛着阿勇衝出了房,他只能救一個孩,他只能保證自己的孩不受傷害,他不是不想幫別人,上帝一定會寬恕他的。

地面裂開了,鐵皮房扭曲了,破裂了,地面的鋼板也被巨大的力量劈開,整個厄瓜多爾小鎮就好像被犁過的地,僅有少數房屋屹立不倒,大多數成爲廢墟,煙塵遮天蔽日。

男人將男孩放在空曠的地面,他脫下了自己的襯衫,用刀撕成一條一條,然後他開始撒尿,他迅速將幾片布條給尿溼了,然後他給自己的口鼻纏上了,給阿勇也纏上了,他說:“孩,你聽着,記住,不要把布條拿下來,你看到喬伊了嗎?如果你拿下來了,你就會和喬伊一樣身體里長出植物來!走,快從這裡出去,回到我們的小土坡上,我們埋着東西的地方,在那裡等我,快走!”

“爸爸,你去哪裡?”男孩說。

“我得去找你姐姐,我知道她在哪裡。你保證,你可以一個人回到土坡上,你能保證嗎?”

男孩因爲父親沒有救湯姆而生氣,可是很快他接受了這個現實。

可是他不願意離開這裡,他說:“爸爸,地震會過去的。”

男人的眼眶凹陷,眼球外凸,看上去機敏而恐怖,他說:“孩,你看到那些鐵皮房了嗎?那裡的植物成熟了頂端會噴射孢粉,喬伊就是被這種孢粉攻擊了,他被植物吃了,地震會摧毀這裡的鋼板,植物的觸鬚會逃出來,我們必須離開這裡,越快越好!如果它們逃出來了,我們就不能往南走,必須往北走,越冷的地方,那種植物越沒法生存。記住。”

男孩有些拿不定注意,他實在喜歡這裡了。可是他也不想被植物吃掉。

他點點頭,他說:“你能保證你和姐姐一定會到那裡找我嗎?”

男人說:“我保證。”

男孩聽着父親的話,他在地面的抖動中一瘸一拐向着出口而去,外面到處都是在奔逃避難的人,他們毫無目的,有的呆呆地站在廣場上不知所措。

男孩從他們中間穿過,他走了出去。也許他還抱着希望。他希望地震能夠很快就停下來,不要毀壞這裡的地下培育基地和住房。

他看到爸爸正望着他,他裝着加快了腳步。

轟隆一聲,這個傳說中抗十級地震的建築一半倒塌了,另外一半搖搖欲墜。

男人站不穩再次跌倒了,他的胳膊和頭磕到了石塊,他幾乎暈過去,他看到了從建築的根部蜿蜒的植物根系,他的心一陣陣緊縮,這些東西多得就像抱團的蚯蚓,讓他數也數不清。

裡面的人不停地逃出來,緊接着整個建築轟然倒塌,就好像有人用一個巨大的錘瞬間將房屋擊成碎末。

地震是間歇性的,此時震感已經減弱,人們在灰燼中尋找着倖存者,男人在逃出來的人當中一個又一個仔細地辨別,他聽到了很多人在哭。

愛麗抱着渾身是血的楊京,失魂落魄的哀嚎,楊京的頸動脈被咬斷了,他失血過多,逃出來的時候沒多久就死去了,他們的旁邊坐着灰頭土臉的張蒙,他手裡拿着消防斧,斧頭上還滴着鮮血,他坐在那裡,用手指插入鬢髮,他感到深深的懊悔。

艾成林說的沒錯,喬伊居然爬了起來一口咬住了楊京的脖,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他站不穩,跌倒了,楊京的動脈被咬斷了,他拾起了斧,砍斷了喬伊的手,才把楊京拉出來,那些植物居然能操控喬伊的身體行走,吃肉然後用血肉供養它們成長!他砍了喬伊的四肢,和腦袋讓他無法行走,他忘不了那滿目的鮮紅,就像關不掉的水龍頭那樣。

愛麗不停地按壓試圖止住他的血,可那都是徒勞,楊京的嘴裡不停地冒出血泡泡,他幾乎說不出話來,他的脣一開一合的,沒人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不到兩分鐘,楊京就死了。愛麗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給擊垮了,她哭得撕心裂肺的。

張蒙用雙手捂着臉,看不出來他此刻的表情,一瞬間,他失去了兩個兄弟。他爲什麼不相信那個男人的話,如果他相信了,楊京一定不會死。這個硬漢在手掌底下,悄無聲息地懺悔,這一切突然了,就在幾分鐘以前他們都還是活生生的,喬伊還在和他賭飯,楊京還在他身邊聒噪。

張蒙忍不住鼻刺痛,他的眼淚一分泌出來,就被他粗糙的手指給擦掉了。他擡起頭看着灰得讓人絕望的天空,淚痕在他滿是塵土的臉上畫出一條條軌跡。

諾丁默默站在愛麗的背後,他在地震發生的時候第一時間去尋找了她,可是愛麗卻不顧自身的安危去救了不斷冒血的楊京,此刻他才知道愛麗喜歡的人是楊京。

他很無力,所以他通過工作來讓自己忘記。他奮力地投入到營救當中。他無法給予愛麗任何安慰,他不怨恨她,真的不怨恨。他只是覺得自己很無能,不能留住她的心,諾丁假裝堅強,可是他在轉身的時候卻失聲啜泣了,他的情緒在無數個夜晚的壓抑中噴發,他一邊挖着廢墟,一邊用髒手擦着臉龐。

沒有人在意他在爲誰痛哭,因爲大家都遭受了重創。諾丁的心情爲複雜,他的愛,他的過去,他的兄弟,他在彈奏的歌曲,那一幕幕都在眼前閃過,哪怕在安逸的生活當中,他也無法避免痛苦,他的內心比這到處都是死亡的環境更加布滿灰塵。

這一天對他來說就是足以毀滅他的末日,愛情不在了,他所賴以生存的新家園被毀滅了,他一無所有,無所依靠,忽然他腦海裡閃過一個女孩真誠的告白:諾丁,我愛上了你,是想和你結婚的那種。這句話就像在他的灰暗世界中的一抹彩色那樣鮮亮,就像是黑暗中的燈火那樣讓人感到溫暖。

他止不住流淚滿面,可是他不喜歡那個女孩,一點也不。他只是感謝她能喜歡自己。

王陽正在組織其他的倖存者去巡視鐵皮房,他讓一部分人去取**,他要炸了這棟建築底下的那些根鬚。王陽給營救只留出了30分鐘,30分鐘之後,這幢建築就要被炸燬。

艾成林彷彿幽魂一般在人羣中穿梭,他沒有看到他的女兒,他站在倒塌的巨大廢墟面前,忽然有一種不可逆轉的情緒,他仰天哀嚎起來,發瘋似地用雙手去刨廢墟,他的生命因爲兩個孩而頑強,他不能接受在一起十六年的女孩忽然從他身邊離去。

他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她的生存,他身爲一個男人,一個父親鎮定堅強的決心在那一刻崩塌了,他像一個婦孺那樣哭泣,無所依靠。

張蒙看到了那個瘦弱的男人,爲了自己的孩所做出的努力,他是一個好父親。他拍了拍艾成林的肩膀,說:“你的女兒不會有事,上帝會保佑她的。”

艾成林痛哭:“可是她不相信上帝。”

張蒙一怔,他說:“上帝不會因爲她不相信而遷怒於她,上帝就在每個人的心裡,以各種不同的形態,不管她承不承認。”

艾成林感到好多了,他說:“謝謝你的安慰。”

張蒙無奈地抹了一把臉,他咬着嘴脣片刻,說:“你是對的。它們應該被毀滅。”

艾成林遞給他一根溼潤的布條:“戴上它,也許它會救你一命,上面是尿液,現在沒有水。”

張蒙沒有猶豫接了過去就戴上了,他說:“我會幫你把她找出來的!”

現場的挖掘非常困難,他們沒有工具,一切都很原始,在挖掘的過程中坍塌時有發生。那些植物的根鬚越來越多,情況越來越危急,張蒙帶人一起撬開了一塊水泥板,他感到一陣驚喜,因爲他看到了隊長亨利,他龐大的身軀被卡在了下面。

他向下面喊:“隊長,你還好嗎?”

亨利聲音中隱隱帶着不安,他故作輕鬆地說:“託你的福,還沒死呢。不過情況不樂觀,快,把孩先拉上去。”

亨利小心翼翼地從胳膊地下遞出一個孩。

是小湯姆!

他居然還活着!

張蒙把繩放了下去,亨利將湯姆拴好,然後在湯姆額頭上吻了一下,他說:“好孩,你會沒事的,快點上去吧。不用害怕!”

小湯姆眼睛睜得大大的,原本的驚恐被亨利的微笑所化解,他也朝着亨利一笑。

亨利擡頭看着湯姆克斯被一點點拉上去。

張蒙又將繩放了下去,他說:“頭兒,你自己能爬上來嗎?”

亨利看着張蒙,欲言又止,等孩離開了,他說:“我想,我是上不來了。去拿一包**給我!”

張蒙:“你要**幹什麼?”

亨利咬着牙,忍着劇痛:“別廢話,快拿**給我。”

王陽已經派人在建築的四周安裝上了**,還有十幾分鍾就要引爆。

張蒙依言將一包軍用**用繩拴了遞下去。

亨利說:“下面有很多根鬚,它們已經纏住了我,不要在上面引爆,否則會把洞口擴大,它們就會出來,我拿到下面去引爆,炸燬它們延伸出來的根。”

張蒙的眼眶刺痛,他內心對亨利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敬意,他喚了聲:“隊長!”

亨利:“少廢話,我最多還能再堅持30分鐘,也許還不到,我會在失去知覺前引爆,你們抓緊時間救人。不用管我了。引爆之前我會吹哨提醒你們讓開。”

張蒙在上面看不清楚,下面很暗。

無數條根鬚從亨利的傷口裡鑽進去,將他的身體當做肥料那樣吮吸。亨利額頭的青筋暴起,他真的像早點引爆早點結束痛苦,可是他必須得再堅持一會。因爲他是隊長,當了這麼長時間的武裝部的隊長,他被大家信任,他覺得他有這樣的責任堅持到最後一秒。

張蒙從耳後拿出一根菸,點燃之後用繩遞了下去。

亨利很高興,他開始抽菸,他覺得好多了,時間也許可以過得快一些,疼痛也能少一些。

王陽對於自己的成果出了那麼大的隱患非常焦慮,好在鐵皮房暫時沒有傳出什麼危險的信號,只是這裡宿舍底下暴露的根鬚過危險,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剷除這個隱患。

眼看着根鬚露出地表越來越多,越來越長,他等不住了,讓人點燃**。

與此同時,在醫務室的那個方向傳來了又有幸存者發現的消息,有兩個倖存者在一張鐵牀下面,還活着,沒有受到嚴重的傷害。經過證實,這兩個人就是艾希望和看守她的牙膏。

現場亂成一團,王陽勒令點燃**,阻止根鬚擴散,而張蒙則下令不許點燃**等待人救出之後由亨利從內部引燃。

他們吵了起來,跟隨王陽的人和張蒙的部下起了衝突。

艾成林見狀,他抱住了張蒙,諾丁抱住了王陽將他們扯開。

艾成林懇求道:“王陽,我的女兒還有那個黑人還在下面,請你再等一等,我們齊心協力一定能把他們救出來的。”

王陽的精神高緊繃,他指着艾成林的鼻罵道:“不管是誰在下面,就算是我的兒在下面我也不能放着那麼多人的性命不顧,我們必須馬上控制這裡。要以大局爲重!”

艾成林見王陽態堅決,他覺得命運握在別人手裡的感覺非常無力,他無法控制,他再次懇求道:“我不能失去希望,求求你再給我們一點時間,求求你,不要引爆,我們可以先點燃火把,將那些根鬚固定在一個範圍之內!這個可行,它們怕火!”

張蒙也覺得這個拖延可行,他道:“王陽,雖然你是這裡的最高層,但是有可以選擇的方法,就不能輕易放棄我們招收進來的生命。”

王陽的神色緩了緩,這時,忽然幾聲尖叫聲傳來,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的根鬚一下穿透了個人的身體,他們被高高捲起,他們尖叫着,緊接着慌亂的武裝力量開始對着那些根鬚射擊,彈直接打死了被攻擊的人。

王陽立刻堅決下令執行,他大聲道:“點**,誰敢阻止,我就一槍崩了誰!諾丁去點**!”

諾丁嚇得臉都白了,沒想到王陽會讓他去點**,他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能。艾希望還在下面,牙膏也還在下面,牙膏他剛剛參加完宣誓,我們要以這裡爲家,我們都是兄弟,我們要誓死守護家園,我們不能自相殘殺,我……我不能親手炸死他。”

諾丁鼓起勇氣說完了這些話,他是怯懦的,可是怯懦不代表他沒有自己的意志。

王陽看了他一眼,舉起槍,朝着諾丁砰一聲,他必須用這種暴力來徹底掌控局面,所有阻礙他建立人類新社會的人都應該去死,爲了更多的人,他當然不在乎那些不聽從命令和他叫板的人。

諾丁難以置信地看見自己的身體上綻出一朵血花來。他倒了下去。

愛麗見狀尖叫起來,她跪倒在諾丁的身邊,精神崩潰。她將他的頭抱在懷裡,說着對不起。

諾丁卻看着愛麗笑,他的笑容最後凝固在生命的盡頭。

他不需要對不起,他一直都守護着他們的約定,他一直都在原地。

張蒙在諾丁倒地的剎那一槍打中了王陽的前額正中心,王陽也倒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因爲衝動還是什麼,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對還是錯。

他的直覺告訴他現在只能有一個人來發號施令,一個人來肩負起這個對錯。

在場的人瞠目結舌,這一切如疾風驟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