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6 手筆(下)
“有兩樁吧……”俞文徵說,“一樁是吳四寶夫婦因從前的一樁命案狀告尚武拆梢;還有一樁是租界沒淪陷之前發生的。去年早些時候,林之江帶着七十六號幾個特務坐汽車帶手槍過租界,巡捕來查,林之江讓巡捕上車同到捕房去講,結果車卻開到林之江家裡,那巡捕結結實實的吃了一頓棍棒才被釋放。又一次,林之江在鋼甲保險汽車上通了電流,故意引得巡捕上前來喝令停車,等巡捕過來拉開車門要盤問,被電流一彈彈得老遠,跌倒在地,等爬起來要開槍,那汽車已開走不見了。這天佘愛珍坐了林之江的汽車出去看醫生,還順便做頭髮。車子開到靜安寺路大西路口,那裡有英租界的巡捕堆疊沙袋以爲堡壘,盤查往來行人。見總來搗亂的車又開來,就上來喝令停車,要查手槍護照。佘愛珍後來講,她當時叫保鏢把槍交出,說回頭不怕捕房不送還。保鏢不肯,說吳師傅派我保護師孃,槍被繳去,師傅豈不是掉了面子?兩人還在說話,巡捕手裡的槍就一聲響,擊中了保鏢。說時遲,那時快,保鏢只叫得一聲師孃,“叭!”地還擊一槍,那巡捕就倒在車輪邊馬路上死了,保鏢也死在車上前座。一看雙方交火,別的巡捕都趕來向着汽車開槍,隨後捕房出動應援的大隊也趕到,一時槍彈如雨……打了半天,一個英國巡捕的一個頭腦說,車裡是個婦人呢,想必已經死了,命令停止射擊,走近來看,卻見佘愛珍好好龖的坐在車裡。他正要說話。卻見滬西那邊塵頭起處。七十六號的大隊人馬趕來。是剛纔有人看見回去報告,林之江一班狠將聽說大嫂被人欺負,連機關槍都背下來,這邊巡捕一見也緊張起來。兩邊展開陣勢,要放排槍、機關槍衝殺。佘愛珍見場面不對,趕快下得車來,揚手向自己人那邊叫:不可開槍。不然亂槍真要打死我了。你們把槍都繳給巡捕,這不是動打手的事,有外交可以講,衆人依言,要簇擁佘愛珍走。誰知幾名華捕探長卻是不放,非要佘愛珍去捕房說明情由,佘愛珍倒也從容,就隨着他們去了捕房,雖然後來吳四寶去把人要回,但雙方也就此接了仇。吳四寶就此遷怒於尚武、劉紹奎他們幾個。”
“這個佘愛珍倒也明智。”龍邵文讚歎說,“難得吳四寶這頭蠻牛討了這麼個有頭腦的婆娘。”
“呵呵!吳四寶見佘愛珍平安回來。他一面叫人去普善山莊施捨棺材二百具,一面在堂前點香燭謝神佛祖宗蔭佑。一時四親八眷,弟兄門生都趕來慰問,當看見佘愛珍的坐車彈痕如蜂窠,人竟會無恙,都驚奇不止。當下就有幾個女人圍着佘愛珍,幫她整發換衣,把頭髮打開一抖散,豁朗朗都是玻璃茬,大衣袋裡更有一顆子彈,也不知是怎樣進去的……”
俞文徵解釋完他們雙方結怨的過程,又接着說:高鑫寶見吳四寶鬧的實在是有點不像話了,就呵斥他說:四寶,在我這裡你也太放肆了。吳四寶雙眼一瞪,對高鑫寶說:高老闆,你這麗都花園的財也發夠了,爺看在過去跟你交情一場的份上,一直沒跟你收“娛樂費”,“孝敬費”,誰知你倚老賣老,就連給兄弟們的車馬費也省了,這樣也未免太不給我這個警衛大隊長的面子了吧!高鑫寶罵吳四寶說:你瞎了眼吧!你也不看這裡是什麼地方,你怎麼啥錢都想吃?吳四寶一聽這話就怒了,指着高鑫寶罵道:你個老流氓,別以爲你仗着有杜月笙給你當後臺,就這麼給臉不要臉,老東西,爺告訴你,你要是再敢滿口噴糞,小心爺要你的好看。你要是識相,乖乖地就把孝敬給爺送來,免得爺跟你翻了臉,讓你塌臺掉價……
聽到這裡,龍邵文笑着說:這吳四寶也的確是夠橫的,收保護費都收到租界了,高鑫寶好歹也是小八股中的聞人,這吳四寶卻這麼不給他面子。
俞文徵吃了口菜,笑着說:從前吳四寶給高鑫寶開車時,雙方生了一些過節,這吳四寶是存心要高鑫寶好看!但是高鑫寶也不是省油的燈,他不慌不忙地當着大家的面介紹說:衆位看見了吧!這吳四寶做人太沒有良心,他當初不過是混跡在街頭的一個小癟三,窮的老婆都跟別人跑了,我見他可憐,收留了他,給他車開,給他吃喝,就連現在他那漂亮豐滿的老婆佘愛珍,都是我們兄弟玩夠了以後賞給他的,他當時對我那個感恩戴德呀!說什麼當牛做馬也要報答我的恩情,你們看看他現在,就是這麼報答我的,爲了幾個小錢,一根眉毛就把眼睛都擋住了,他說到這裡,又笑了一聲,對吳四寶說,你就回家問問你那騷婆娘,當年他在賭場搖盅的時候,是不是有這麼回事?或許她還能記得起來從前的一些舊情,想着跟她的那些老朋友再出來玩玩兒呢!哈龖哈!
龍邵文嘴裡正有一口熱茶,聽到這裡,“噗!”地一聲吐到地上,笑着說:俗話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這高鑫寶說話夠不留情面的呀!他讓吳四寶回家問他老婆,吳四寶怎麼問?問佘愛珍當年是怎麼跟高鑫寶在牀上胡搞的?哈龖哈!
俞文徵笑着說:佘愛珍是啓秀女校畢業的,那所學校你們都知道,與其說是培養交際花的一所學校,還不如說是培養高級妓女的一所學校,佘愛珍從那所學校出來,自然身家不那麼清白,雖然吳四寶娶佘愛珍還是他再次回上海之後的事情,但高鑫寶是否真與佘愛珍舊日相識也未可知。
吳文禮笑着說:奶奶的,吳四寶這漢奸,找了個人儘可夫的婊子,這下讓高鑫寶給扒光揭了底兒,可算是塌臺塌到家了,奶奶的,聽說啓秀女校盡出美女,如果有機會,咱們也找高鑫寶聯絡一下,約佘愛珍出來玩玩兒,哈龖哈!
龍邵文、朱鼎發等人也都一齊跟着笑了起來,正笑得歡暢時,一個人突然推開包廂的門看了一眼,章林虎正要發問,這人趕緊說:對不起幾位爺,走錯了,走錯了……說完關上門離開了。
章林虎罵聲:觸那!真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這也能走錯……他又問俞文徵,那後來呢?
俞文徵笑着說:……當時在場的幾個人也都笑了起來,把吳四寶憋的是臉紅脖子粗的,唰地一聲從拔出配槍,上前就頂在高鑫寶的頭上,罵道:別以爲爺不敢賞你一顆衛生丸?你給爺等着,看爺咋整治你。高鑫寶也不害怕,臉上帶着笑,說:你也就這麼一點膽子了,我等你整治呢!有種你現在就開槍,還讓老子等着幹什麼!吳四寶用力在高鑫寶頭上給了一槍托,媽個×的,捏死你就跟捏死一隻臭蟲,現在殺你,怕髒了爺的手……他說完話,掉身揚長而去。
“這吳四寶不過是一個漢奸!真是小人得志便猖狂。”朱鼎發不滿地罵完又說,“高鑫寶後來被機關槍搖死在‘一品香’飯店門前,一定就是吳四寶讓人乾的吧!”
“高鑫寶死了?”龍邵文吃驚地問。
俞文徵“嗯!”了一聲,“外面都說高鑫寶因陷入賭場糾紛,與同道中人爭權奪利,被仇家賄買兇手,用機關槍搖死在一品香門前,但我覺得這件事極有可能是吳四寶乾的。”
“唉!可惜了,杜月笙手下的四個鐵桿兄弟又死了一位。”龍邵文搖着頭。
“還誰死了?芮慶榮還是顧嘉堂?”付偉堂問……此時葉焯山還在上海,故而他知道死的一定不是葉焯山。
“芮慶榮!在重慶的時候聽說他偶感風寒去世,但我覺得這裡面有蹊蹺,當年芮慶榮在上海‘四一二’之後的清黨工作中沒少出力,得罪了一大批仇家,估計他的死是被仇家下了毒。”
飯後,龍邵文兄弟幾人說笑着向“杏花樓”門口走去,正商量着去什麼地方再喝點花酒,叫幾個日妓取樂,走在前面的吳文禮突然說:小心……
龍邵文反應極快,聽到吳文禮的喊聲,一個翻滾,已經躲在杏花樓門外的臺階之下,他還未等喘口氣,就聽見“噠噠噠”的機關槍聲響起,他把槍操在手中,又是兩個翻滾,已到了杏花樓側面的牆後,他探身出去,見兩個頭戴禮帽的青年男人,每人手中端着一挺花機關,正瘋狂地朝着杏花樓門口射擊,他眼角的餘光已經瞥見吳文禮倒在了血泊中。而趙孟庭等人身上也都淌着血,正在拔槍與槍手對射,只不過對方的機關槍火力太猛,他們被壓得只有躲在杏花樓中,偶爾還擊一槍……
龍邵文“啊!”地喊了一聲,衝了出去,手一擡,一名槍手已經中槍倒地,另一名槍手見狀,一邊朝龍邵文藏身的地方瘋狂射擊,一邊向後退去,龍邵文跳出來,舉手將他撂倒,正要上前去看,猛然預感到有什麼不對,忙就地一個臥倒,一聲黑槍已經在他的耳邊響起。子彈貼着他的髮際就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