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光頭柄(上)
就在龍邵文他們爲幸福發癲至狂的時候,卻引起了李福柄的主意。李福柄,綽號“光頭柄”,青幫“通”字輩,青壯年流氓一個,常年浪蕩於十六鋪,收入來源:放印子錢,倒棺材,爲賭檯、煙館“航船”載客……放印子錢就是放高利貸,提前扣除利息,打十塊錢的借據只能拿走八塊;倒棺材就是用“天地人和”四張牌九,擺攤設賭騙人;航船,載客入內的意思,就是幫着賭檯、煙館拉客,然後從中抽水。“航船”是賭檯開張後不必可缺的托兒,他們到處遊說、勸說一些人去賭檯玩耍,開始讓這些人小得實惠,等賭客上了賭癮後再對其進行宰割,一步步把上癮的賭客拖到賭檯這個爛泥坑裡。每年在上海,被“航船”害的傾家蕩產的人是大有人在。
“航船”不僅存在於賭檯,煙館也同樣有航船活動的蹤跡,煙館“航船”,通常都是以請客消遣爲主,遇到碼頭搬貨的苦力、拉車的車伕之類就上前裝老鄉、套近乎,然後把人帶到煙館請客吃煙,三兩次客請下來,就煙癮纏身,欲罷不能。沒人請客後,上癮的煙客就只好把每天掙到的辛苦錢交給煙館。照慣例,“航船”在煙館不拿現洋提成,煙館只以煙土付費,或免費請他們香兩筒。
光頭柄煙癮極大,一天非二兩福壽膏不能過活,每次掙點小錢,就去“香蘭君”、“凌煙閣”這些地方吃煙,吃完煙,就上賭檯逍遙。此次“香蘭君”花煙館一遭劫,他首先就聽到了消息,而徐德武的重金懸賞打探線索,讓他動了心。
他在賭檯與龍邵文相熟,見早已輸的一窮二白的龍邵文最近卻突然大方起來,不但日日睡在窯子,且在賭檯上下手也是極其兇猛,經暗中觀察後,他幾乎可以確定“香蘭君”煙土劫案是龍邵文一夥兒所爲,但他並沒有把他的懷疑告訴徐德武而討取賞金。他琢磨着要來個趁火打劫,敲詐龍邵文點錢財出來,這比從徐德武那裡討賞錢要細水長流的多。他託人傳話龍邵文,說是要同龍邵文談談……
龍邵文識得光頭柄,知道他是個常年泡在賭檯、煙館的老混混,雖掛着“通”字輩的名號,但卻沒什麼根基,也不把他放在心上,既然他有約,就如約而至……
城隍廟“春風得意樓”中,光頭柄慢悠悠地同龍邵文套了一通近乎後,疵着牙不懷好意的問,“阿文,最近在哪兒發財啊!瞧你那深陷的眼睛,可是有些酒色過度呀!”
“託柄爺的福,最近開了家水果店,生意還不錯,我這眼窩深陷,不是酒色過度,是生意操勞的……”龍邵文掀開茶碗,看了一眼,皺着眉喊來跑堂,“泡六安瓜片,哦!把柄爺的茶碗也換了吧!”
“阿文好排場……”光頭柄不客氣地吩咐跑堂,“再端些乾鮮果品,龍爺過會兒一同會鈔……”他斜着眼說,“水果店叫什麼名字啊!以後一定去照顧你的生意。”
“小東門外的‘鼎發’。”龍邵文丟了一粒幹龍眼在口中,腮幫子鼓動着嚼了幾口,“噗!”地吐了核,把一隻腳踩在板凳上,笑着說:柄爺去了,儘管隨便吃,隨便拿,不用破費。
光頭柄的眼神突然間陰鷙起來,像根釘子般地刺着龍邵文,“阿文,你在消遣爺!‘鼎發’不是已經出盤了麼?我去那裡拿人家的水果,你難道跟在爺的後面乖乖地會鈔?”
龍邵文明白了,“媽的,他這是來者不善啊……”他笑着說,“水果店是盤出去了,可是又盤迴來了,柄爺有話就直說,有用到阿文的地方,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若是皺眉頭含糊一下,就是你養的。”
“爽快!”光頭柄用力地派下桌子,神色緩和下來,他輕輕旋轉着茶盞蓋碗,避着漂浮起來的茶葉,似乎無意地說,“爺知道你們最近做下案子了,恭喜發財啊!”
龍邵文臉上露出淡淡地神色,“柄爺擡舉阿文了,我不過是小來小去的討個生活,哪敢去做什麼案子,柄爺這麼說,讓阿文恨不得鑽到地縫去。”他不動聲色地小心應對。
光頭炳那熬的略帶浮腫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語氣有些不善,“阿文!你們最近乾的事情呢……我是一個門清,人們都說鴻源茂的鬼眼阿文是個狠角兒,連‘威信社’的德爺都不放在眼裡……”
“柄爺的話我是一句也聽不懂。”龍邵文捏捏鼻子,鼻翼抽搐一下,繼續裝着糊塗。
“看來你是死不認帳了……”光頭柄重重將茶碗的蓋碗兒一磕,直接挑明瞭說,“你們的膽子也太大了吧!香蘭君的靠山你不知道啊!德爺可是撒開人手,滿世界的找你們。”
“柄爺這話說得重了吧……”龍邵文將茶盞輕輕一放,撇腿站起,已經準備離開了,心想,“奶奶的,這光頭柄是塊滾刀肉,看來是要威脅老子,想來個坐地分贓……”
“阿文,坐下!”光頭柄伸出一隻胳膊,手擺動幾下,攔着龍邵文,“我跟你把事情擺明了,你好好想想,我可沒別的意思,做人總要光棍落檻不是麼?我今天來找你,德爺可是不知道的。”
“媽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龍邵文緩緩地坐下,臉色平靜如初,“柄爺有直說,咱們交情不淺,不必兜來兜去的繞圈子,”
光頭柄一眼大,一眼小,臉上神秘起來,“阿文你不知道吧!這件事情黃老闆很生氣,徐德武算什麼!他不過是黃老闆豢養的一條狗……你猜徐德武后面的大老闆是誰?”他“啪”地又拍一下桌子,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故作神秘,“是黃老闆啊!所以,你們這次的麻煩惹大了。”
龍邵文知道光頭柄說的黃老闆就是黃金榮,但他還是故作糊塗,“柄爺說的是哪個黃老闆?”
“還能有哪個黃老闆?法租界的巡捕黃老闆喲!”光頭柄表現的很輕鬆,眼神卻死死盯着龍邵文。想看他臉上是不是有變化。龍邵文的平靜如常讓光頭柄暗暗豎起了大拇指,“這小子硬是有種!一般人聽見動了黃金榮的貨,早就穩不住啦!”
龍邵文心中冷笑,“奶奶的,你搬出黃金榮嚇唬老子,以爲老子就怕了你……”他看着光頭柄那閃亮的光頭,馬上就有了想法,“你不是想借徐德武、黃金榮敲詐老子麼?老子讓你吃不了兜着走……”他笑着說,“柄爺的話我聽懂了,心裡有數了,只是出來的倉促,沒準備,這樣,你回去等我的消息,光棍落檻,柄爺放兄弟一馬,兄弟感激……”他扔下兩塊鷹洋說,“茶你喝着,點心你吃着,兄弟先走一步,回去準備準備。”他朝光頭柄曖昧地笑笑,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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