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5

十七十八,人定月發。黑色漸漸退去,月亮慢慢升起。

卜杏斜躺在炕上,怎麼也睡不着。回顧這些年和賈家的博弈,不知道自己是對還是錯。曾經,自己也不想再在這些事情上糾纏了。都三十多歲的人了,自己應該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但不知怎麼老跟賈家糾纏在一起。這是不是自己的命呢?她又覺得不是。是賈家看不起自己,是賈家蠻橫無理,是賈家仗勢欺人,是賈家品德低劣,也是自己沒本事……

如果自己是官員或者是官員家的女兒呢?也就是後來說的官二代;如果自己是有錢人或者有錢人家的女兒呢?也就是後來說的富二代。其結果,肯定會截然相反。但自己怎麼才能成爲官員或者是官員家的女兒呢?怎麼才能成爲有錢人或者是有錢人家的女兒呢?思來想去,她又覺得還是命。窮命。薄命。放羊漢,即使在農村,也是最粗魯、最低下、最讓人瞧不起的營生。作爲放羊漢的女兒,從小,她就被人歧視,當作另類看待。

但命可以改變,賈誠信若是考不上中專,就不可能成爲公家人,就不可能再深造,也不可能提幹,那他也是窮命。可能比自己好一點,但也好不到哪裡去。種地,務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對賈誠信來說,他趕上了好運,上學改變了他的命。自己也上過學,雖然是函授,但那也是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那裡,她學到了很多知識。還有路廣平、路緣,教了她很多很多知識與做人的道理。

卜杏斜又想,一切都在變,沒有什麼不可以改變的。高維宮邨做手術都不用手術刀了,房屋都可以飄來飄去,連食物都變成氣體了……宇宙都在變,地球也在變,互聯網出現了,移動電話出現了,智能機器人、大數據也出現了……世界都在變,自己怎麼辦?她就這樣翻來覆去地想着,越想越睡不着。

命運就掌握在自己手中,主要是看你怎麼去駕馭。

榮懷也睡不着。櫃子上的擺鐘,響了十二下的時候,他爬起來,穿上衣服,躡手躡腳地下了地,又小心翼翼地開了街門,慢慢地往出走。

街上沒人,一片寂靜。這個時候,人們應該進入了夢鄉。榮懷貼着牆根,依然慢慢地向卜杏斜家挪動。我們知道,榮懷家和卜杏斜家中間只隔着卜難鬥家。榮懷走到卜難鬥家門口停了停,左右張望,確信沒有人,又繼續往前挪動。

榮懷推了推卜杏斜家的街門,朝裡關着。但門框和土牆之間有一條尺數寬的縫,榮懷回頭看了看周圍沒有任何動靜,側着身子,先將頭伸進去,又慢慢將身子往裡挪。門有點卡,榮懷開始吸氣,儘量將身體扁平側直。胯部是最難進的部位,榮懷慢慢地輕輕地手託着地,將胯部貼着牆,一點點挪動,生怕弄出一點響聲。

卜杏斜在炕上翻了個身,揪了塊毛巾矇住眼,又用手捂了耳朵。她實在是熬不住了,她想睡。

榮懷貓一般進了街門,又爬到家門口。輕輕推了推,門居然沒關。“幸虧是個馬大哈!”榮懷猶豫片刻,猛地推開門,撲到炕上,一把按住卜杏斜的嘴。

卜杏斜掙扎,榮懷壓低聲音,“不準出聲。”

卜杏斜緊張,嘟囔,“你想幹啥?”

“把被子掀開。”

“你要幹啥?”

“讓我進去。”

“你究竟要幹啥?”嘟囔聲中,卜杏斜加重了語氣。

“進去我跟你說。”

“滾。你耍流氓。”

“不是。”

“那你要幹啥?”

“有事和你商量。”

“明天再說。”

“你想不想發財?成爲有錢人?”

“啥?”

榮懷又重複了一次,“你想不想發財?成爲有錢人?”

“想。”

“那讓我進去。”

“不行。我赤身。”

“我穿着衣服。”

“那也不行。你現在說。”

“不行。只能在裡面說。”

“不行。只能在外面說。”

“你想不想發財?”

……

卜杏斜猶豫。自己剛纔還思謀怎麼能發財,榮懷就來問自己想不想發財。 人以羣分,物以類聚。再不好的人,也總有那麼幾個知心朋友。卜杏斜和榮懷在金泊村,是屬於同一類人,自然能說到一塊兒。但他有發財的這個能力嗎?如果沒有,爲什麼這樣問?如果有,怎樣發財?對此,卜杏斜是將信將疑。信的是榮懷三番五次屢屢幫自己,她很受感動;疑的是榮懷一個光棍漢,三更半夜地鑽一個女人的被窩,想幹什麼?又能幹什麼?發財是不是一個幌子?猶豫歸猶豫,但她還是掀開了被子,讓榮懷鑽了進來。

榮懷將被子往倆人頭上一蒙,不大一會兒,傳出了低微的聲音,“我臭嗎?”

“臭。臭得厲害。”

“那我不說了。”

“本來你就沒說的,是想做壞事。”

“好事。”

“不管好事壞事,你不說,我就起。”

卜杏斜欲起,榮懷把她按住,低聲說道:“有一天夜裡,我看見賈達理在他家院裡挖了個坑,把好多錢用塑料布包着埋在地下。”

“真的?”

“咱倆把它挖出來,就有錢了。”

“那是盜竊。”

“賈達理哪來的那麼多錢?肯定是他大兒子的不義之財。我們就是被他抓住,他也不敢報案,不敢聲張,咋不了咱。”

“怎麼挖?”

“我已經準備好了。鞋底綁上海綿,身上、頭上也綁上海綿。一是沒有聲音,二是摔倒、被打咱也不疼。還有鍬、鎬白天我就放在你家院裡了。”

月亮升高了,灑下淡淡的月光。卜杏斜和榮懷在院裡武裝好,一人拿了鐵鍬,一人拿了鐵鎬,從賈達理家另一側往他家牆頭上爬。

倆人剛爬上去,賈達理屋內的燈忽然亮了。卜杏斜和榮懷趕緊往後縮了縮,但屋內沒有人出來。卜杏斜確信不是被發現,而是一種巧合。卜杏斜擡起頭再看,看見賈達理坐在炕上,喘着氣,賈來秀給他捶背,“爹。你不用氣。我已經想好了一套辦法來對付她,明天就要她的好看。”

“她這是往咱的臉上抹灰,讓咱難堪。滅咱的威風。”說着,又咳嗽。咳過了,又說:“卜杏斜是咱家的剋星。必須設法剷除。當斷不斷,必有後患。”

卜杏斜聽到此處,手一鬆,手中的鐵鍬“噹啷”一聲掉在了賈達理家院裡。賈達理聽到響聲,嚇得哆嗦。賈來秀安慰,“不怕。我出去看看。”跳下地,衝出門外。

賈來秀出來的時候,卜杏斜和榮懷早已不見蹤影,他拿着那把鐵鍬看了又看,望望牆外,回到家裡安慰賈達理道:“是隻野貓帶倒了鐵鍬。”

賈達理喘氣,“嚇死我了。我還以爲又是卜杏斜。”

“爹。爹。你可得挺住。你可是咱家的頂樑柱,主心骨啊!”

柳岸柳背對着他們,表情平淡,“啥也不啥。成天起來就能裝死裝活,有本事真的死了。”

第二天上午,一輛警車停在卜杏斜家門前,下來兩個民警,走到卜杏斜院裡。其中一個矮個民警喊:“卜杏斜。”

“啥事?”

“你跟我們走一趟。”

“憑什麼呀?”

“沒事,只做個筆錄。問問你這六年哪去了?”

派出所在鎮上。過去叫鄉,前兩年才改的鎮。據說,這跟賈誠信有很大關係。本來,縣裡幾個大鄉,都沒有撤鄉設鎮,他們鄉反而變成鎮了。有的鄉不滿,找縣委書記。縣委書記被問的沒辦法了,反問:“你們鄉咋就不出個賈誠信呢?”那些人恍然大悟,有人當官什麼事情都好辦。

卜杏斜被領進一間問詢室,矮個民警坐在長條桌子的大椅子上,高個民警站在門口,示意她坐在矮個民警對面的鐵板凳上。

“說。我們叫你來幹什麼?”矮個民警頓時兇狠起來。

“你問我,我還問你呢?”卜杏斜也沒給他們一口好氣,惱怒地戧了一句。

矮個民警更兇,敲敲桌子,“現在是我問你。”

“你們不是說問我這幾年哪去來?”

“錯啦?”

“那你們爲什麼把我叫到這來?”

“讓你說。你說。”

卜杏斜嘴快,“我說?我家沒地兒住了,來這兒好活上幾天。”說着,就翻身躺在旁邊的桌子上。

矮個民警擂了一拳桌子,“起來。”

“就不起來。”

“不起來就躺着想,想好了再說。”矮個民警說完就走,氣洶洶地邊走邊說:“還沒見過敢跟警察做對耍賴的,想過後果沒有?”

“我告訴你,我可是請神容易送神難。想咋就咋。”

話雖這麼說,卜杏斜躺在桌子上,左思右想,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犯了什麼事。就說昨天晚上那事,除了自己和榮懷,誰也不知道啊。再說,也沒有形成事實。過了很久,高個民警進來,問:“想起來沒有?”

“沒有。也不想想。”

高個民警勸她,“你看你,我們已經掌握了你的證據。自己說出來,從輕處理。要是讓我們說出來,得從重處罰。”

“我處處受賈家欺負,你們不抓他,抓我。你們是不是和土喂噠一樣欺負人?”

“土喂噠?什麼人?”

“和你說你也不知道。”

“娃娃,我是爲你,你還不聽勸,那你繼續想。”

高個民警又出去了。直到過了中午,沒有人來。卜杏斜餓的肚裡嘰裡呱啦,心想跑了算了。一出門,那個高個民警卻站在門外看着她。

“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

“郝所,卜杏斜想起來了。”

原來那矮個民警姓郝,還是個所長。郝所長又坐回椅子上,嘴裡吧唧着飯,“說。”

“吃了飯再說。”

“說了再吃。”

“吃了再說。”

“說了再吃。”郝所長大聲呵斥。

“那我不說。”

“不說就餓着。”

“餓死也不說。”卜杏斜又躺在桌子上,連續喊:“活不成了,警察要餓死人了。活不成了,警察要餓死人了……”腿也亂蹬。

“給她打飯。”郝所長不耐煩地對高個子民警說。

卜杏斜吃完飯,郝所長又催她,“說吧。”

卜杏斜抹抹嘴,心想,他們根本就沒有抓着自己什麼把柄,是賈達理仗勢讓他們套自己。要不然,昨天晚上是她和榮懷兩個人的事,怎麼就抓自己一個人?還有,賈來秀昨晚給他老子捶背的時候說,他已經想好一套辦法來對付自己,明天就要自己的好看。這分明已經有預謀。想到這裡,她突然盯着郝所長,將計就計,希望將事態反轉,“我發現重大案情。”

郝所長又坐下,“什麼案情?”

“賈達理家。”

“他家怎麼了?”

“錢。”

“什麼錢?”

“他家院裡埋着很多錢。”

“你怎麼知道?”

“我就知道。”

問到此處,郝所長緊鎖着眉頭出去了。他一直走到所長室,拿起電話,撥了一個手機號碼,“喂。是賈廳吧?我是老家……派出所的,郝修,所長。對。我們見過面的。”

“你好!”賈廳就是賈誠信。賈誠信現在是商務廳的副廳長,說話很客氣。

“有這樣一件事,關於您家的,不知您現在說話方便不方便?”

“我正好回家看我父母,路過你們派出所。”

“那您停一下車,我給您彙報個事。”

一輛黑色的奧迪車停下,郝修上去,司機下來。幾年不見,賈誠信胖了許多,也顯得沉穩了許多。坐在後座上,穿一件白色半袖襯衫,黑色西褲,圓孔涼皮鞋,黑黝黝地閃光。小背頭梳得整整齊齊,黝黑髮亮。彼此寒暄之後,郝修殷勤地說:“我們按照您三弟的吩咐,將卜杏斜抓了回來,是想嚇唬嚇唬她,讓她收斂點。但在我們的問詢中,她說您家院裡埋着很多東西。”

“什麼東西?”

“錢。”

“什麼錢?”

“我是說,如果有,您看……”

賈誠信剛纔還緊張的表情突然放開,呵呵一笑,“信口開河。怎麼會有錢呢?又怎麼會埋到地下呢?”說着,話題一轉,“你當所長几年了?”

“五年。”

“五年還是個所長?基層幹部提拔就是慢,好了,我給你運作運作。”

賈誠信剛說完“我給你運作運作。”郝所長就趕緊連聲說:“謝謝!謝謝!”

“這個卜杏斜,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傢伙,你們把她放了。”賈誠信邊沉思邊說,“但放的時候,案情必須落腳到她打我爹上。還有,就說是我讓放的。強調我。讓她領我的情。”

“明白。”

郝所長回到問詢室,重新坐下,看着卜杏斜,“不要滿口胡說,講與你自己有關的事。”

“我?沒有什麼。”

“你。打老……”郝所長本想說老爺子,又馬上改口,“賈達理的事。”

“打他是應該的。”

“你把他打得牙齒鬆動,鼻青臉腫,臥牀不起。關鍵是你打了他的臉,那是對他的羞辱。”

“那他還把我爹氣死了。”

“氣死人的不償命。”

“你!”卜杏斜站起,兩眼怒火,拳頭緊攥,正要動手,被那個高個民警摁住,“坐下。”

“你敢在派出所動粗?”郝修也咬着牙,惡狠狠地說:“要不是賈廳長爲你說情,你得拘留,進看守所,逮捕,判刑。現在,你走。走。賈廳長對你不薄啊!”郝修顯得很不耐煩。

“哪個賈廳長?”

“賈誠信啊!”

“他?嗨。那我還不走了。”

“不走。”郝修猶豫,“不走?你想咋?”

“讓賈誠信來接我,我才走。”

“那我就不管了。我們是讓你走,是你不走了。與我們沒有任何責任。”說完一摔門出去了。

傍晚時,一個女民警給卜杏斜送來過油肉和大米飯。卜杏斜好長時間了沒有吃過這麼香的飯菜,狼吞虎嚥,吃了個怪飽。半夜時分,有電話響,那女民警接,“你找郝所長?他今晚執行任務,去金泊村蹲坑去了。好。明天再打。”

卜杏斜一聽金泊村,頭皮一緊,問那女民警,“蹲坑是啥意思?”

“守候抓捕犯罪嫌疑人。”

女民警話音剛落,卜杏斜拔腿就跑。昨晚,她和榮懷從賈達理家返回後,說好今夜還要行動。不想,她被抓到派出所。又因爲鬥氣,“賴”在派出所不走。自己不在,榮懷也肯定要行動。郝修去了金泊村,是不是就是抓榮懷?她不顧月黑風高,沒命地往村裡跑。

果然,榮懷左等卜杏斜不回來,右等卜杏斜不回來,便決定自己單幹。他依然從昨夜的路徑爬上賈達理家牆頭,一看黑洞洞的,估計都睡着了。跳下去就挖,挖着挖着,挖出來的,不是錢,而是一個破罐子,破罐子裡放着賈達理寫的字。榮懷納悶,“我明明看見埋下去的是錢,怎麼變成了這玩意兒?”

就在這時,郝修等民警從屋裡衝出,槍口黑洞洞地頂着榮懷,有人給他戴上了手銬。就在他被押着上車時,卜杏斜猛跑回來,“不能走。”

汽車發動,卜杏斜肩扛在汽車前邊。汽車加油,但就是原地打轉,走不了。司機再加油,卜杏斜扛着,汽車就是走不了。

郝修下車,指着卜杏斜,“起不起開?”

“放不放榮懷?”

“不起開我們就採取措施了。”

“有本事把我碾過去。”

“你這是暴力抗法。”

“我命都不要了,還怕犯法?”

“把她銬起來?”郝修揮手。

“那咱們就魚死網破。”卜杏斜拉開架勢,準備打鬥。

兩個民警抖動着手銬迅速向卜杏斜走去。就在千鈞一髮之際,賈來秀走到郝修跟前,耳語。郝修聽後,指着卜杏斜說:“賈廳真是對你不薄啊!三番五次地爲你說情。以後,你得惦着人家的好。不要動不動就無事生非。”然後對衆民警說:“統統放了。”

一個月後,郝修擔任了縣公安局副局長,那個高個民警擔任了金泊鎮派出所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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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7第一章 3第一章 3第二章 3第一章 2第三章 4第三章 5第三章 9第三章 8第二章 3第二章 5第二章 7第一章 5第一章 1第三章 4第二章 7第三章 6第一章 4第一章 2第二章 2第三章 3第二章 4第二章 7第三章 6第三章 6第一章 9第三章 1第三章 8引 子第二章 5第一章 9第二章 9第三章 3第二章 3第三章 6第三章 1第二章 7第三章 3第二章 1第一章 9第三章 1引 子第二章 8第一章 4第三章 7第三章 8第三章 1第一章 3第二章 5第一章 1第三章 4第三章 3第一章 9第一章 7第一章 7第三章 8第一章 4第一章 9第一章 9第二章 8第一章 7第三章 2第三章 6第三章 5第二章 8第二章 7第三章 1第一章 9第三章 1第三章 1第二章 2第三章 4第二章 6第二章 8第二章 1第三章 5第三章 9第二章 8引 子第二章 6第二章 4第三章 7第一章 9第二章 4第二章 4第二章 8第一章 8第二章 7第二章 5第一章 9第二章 5第三章 2第一章 4第二章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