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天漆黑一團,彷彿盤古開天地之前一樣混沌。

卜杏斜在派出所置留到夜裡,上了一輛警車。車窗外什麼也看不清楚,只有兩道車燈發出的光柱,可看清車前潑了墨汁一般黑的道路。這使她想起了六年前她坐路緣的車的情景,白雪皚皚,雪花飄飄,路緣目不轉睛地盯着路面,偶然間和她說上幾句話。那時候,她有些害怕,又有些欣慰。現在,她也是這個心情。欣喜的是她終於找到賈誠信,出了一口小小的惡氣。害怕的是民警給她講了私闖民宅,毀壞財物的嚴重性。她得坐牢。坐牢,這是一件多麼不光彩的事情。給自己丟臉,給父親丟臉,給全村人丟臉。金泊村還沒有一個坐過牢的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應該是有一段崎嶇不平的道路,車很是顛簸搖晃,她兩邊的兩個民警抓着她的兩隻胳膊。是怕她跑了,還是怕碰着,她不得而知。她有一種想嘔吐的感覺,噁心。

過了許久,車在一處有樓房的院子裡停下。

燈光微弱,民警把她交給了另外兩個民警。看着他們默契的動作,想必事先他們肯定進行過溝通。那兩個民警一前一後夾着她進了一個漆黑的大門,又穿過一個過道,打開一扇沉重的鐵門。

“進去吧。”一個民警推了她一下,然後把門鎖上,發出金屬和金屬的碰撞聲。

卜杏斜意識到,這就是監獄,其實是看守所。她覺得有些頭重腳輕,踉蹌幾步,勉強站住,對着門外大喊:“天理,天理何在?”

一個民警又開開門,說:“這裡是講法律的地方。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哎呀!寶貝,你可來了。”突然間,一個妖精似的聲音從牀鋪上傳來。彷彿親人間久別重逢。藉着昏暗的燈光,卜杏斜看到,這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子,正和她耍眉弄眼,“我一個人,寂寞死了。寶貝,犯啥事了?”

卜杏斜沒有回答,也沒有動。在派出所的時候,手銬的一端銬着她的一隻手腕,另一端銬在鐵欄杆上。那位置不上不下,蹲下不行,站起來不行,難受的現在還腰痠腿疼。

那女子過來,摟住她的胳膊,陰陽怪氣地說:“哎呀哦,模樣還不錯。是不是跟我犯了一樣的事?”

“你犯啥事來?”

“我啊?倒黴死了。”那女子坐在牀邊,長出了一口氣,然後反問道:“你見過火車站廣場招攬遊客住宿的人嗎?”

卜杏斜搖頭,“你接客?”

“別說的這麼難聽,打發男人出差時的寂寞。”

“哦。”

“本來我是沒事的。”那女子又站起來,神色飛舞,“有個傢伙完事後,倒頭就睡。就跟死過去一樣。我翻他的錢包,有一千塊錢,我就裝在我的口袋裡了。那傢伙起來找錢,沒了,就問我要。我說沒見。他就報警。”

“你比賈誠信還渾?”

“誰是賈誠信啊?是不是要你犯事的那個傢伙?”

“不想提他。”

“哎。我倒有收穫。”那女子滔滔不絕地說:“我們臨被警察帶上走的時候,那傢伙說,當初只要你給我留下一百塊回家的路費,他也不至於報警。我恍然大悟,以後,只偷一半。”那女子說的神采飛揚,彷彿不是在牢房,而在做一場精彩地演講。

可惜,卜杏斜這個觀衆太令她失望了。那女子還未說完,卜杏斜就打起了呼嚕。

那女子嘆氣,扭着屁股也躺在鋪上,“累了吧,以後注意身體。錢是身外之物,身體纔是自己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那女子想到一邊去了。

第二天一吃過早飯,就有民警過來,打開門,卜杏斜還以爲要叫她,那民警卻指指那女子,“你,出來。”那女子走後,再沒有回來。

牢房內,靜悄悄,陰沉沉。一個小窗戶內投進一束陽光,灑在地上。鋪,是用木板搭成的。卜杏斜看了看,正常能睡8個人。緊一點,能睡10個人。再緊一點,能睡12個人。但現在,只有她一個人。孤獨、寂寞,她想起了那個女子,肯定是出去了,要不怎麼還不回來。出去多好,陽光、 藍天、微笑。啊?微笑。他想,現在,父親肯定哭成了個淚人,不,連淚也哭幹了。望眼欲穿,痛不欲生。想到這裡,她就猛踹牢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但始終沒有人應聲。她又想起了賈誠信,這個罪魁禍首。要是不是他,她現在還在金泊村,過着平平淡淡,安安靜靜的生活,哪怕和榮懷結婚,種地、放羊,也比現在好。起碼,那是自由的,想去哪裡能去哪裡。現在,唉,賈誠信,想到這裡,她大吼一聲:“我要砸爛你的狗頭。”說罷,將拳頭砸在牀板上。

說起榮懷,在金泊村,誰家小姑娘淘氣,大人就嚇唬她,“再不聽話,長大了就把你嫁給榮懷。”榮懷成了不務正業、不求上進、不討人喜歡的代名詞。那些小姑娘們,只要被這麼一嚇唬,個個都悄悄的,乖乖的聽話。有人說,看來金泊村離開榮懷還不行。社會就是由形形色色的人構成的,如果都是好人,或者都是壞人,社會將變成另一個樣子。

卜杏斜苦苦地等了兩天,直到第三天,牢門又打開。卜杏斜還以爲要叫她,卻又推進一個人來。直到此時,她才明白那女子爲什麼那天迫不及待地和她說話,這寂寞、孤獨,能把一個活生生的人困得發瘋、神經、無聊致死。還沒等這個人站穩,她霍地站起來,精神倍增地問:“你犯了什麼事了?”

那女子做了一個手掌劈下去的動作。卜杏斜倒吸一口冷氣,又退回到鋪上。

“你怕嗎?”

那話語冷冰冰的,卜杏斜打了一個寒顫,頭皮發緊,本來陰暗的牢房更加陰森,一股涼氣浸透她的身體。她沒有回答怕與不怕,而是身子往後縮了縮,眼睛直盯着她。這個人生的精幹,四十多歲,若不是說話那麼冰冷,那麼切齒,她不相信,她會做出那樣的事。

“哈哈哈啊哈,不相信吧?你呢?”

“我沒那麼嚴重,只是私闖民宅,損壞財物。”

“爲啥?”

卜杏斜把她和賈誠信的事講了,用最簡潔的語言。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說還是不說,說多還是說少。最後只能用最簡潔的語言把事情的經過講個梗概。不想,那女子狂笑,“哈哈哈……,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你害了你男人?”

“兩個人害了一個男人。”

“團伙作案?”

“不謀而合。”

“你與你的情夫害了你丈夫?”

“我與他的情婦害了我丈夫。”

“咋回事?”

“不明白吧?”中年女子惡狠狠地說,“那死鬼,辦了個鄉鎮企業剛兩年,賺了點臭錢,就兜不住了,在外邊養了只寵物。”

“什麼寵物?”

“不懂了吧?哈哈,就是狐狸精。”

卜杏斜恍然大悟,“哦”了一聲,自言自語,“第三者。”

“你說,狐狸精圖他啥?毫無疑問,錢。養就養吧,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是。可他還要和我離婚,讓她上位。你說,我能離嗎?不能。辦廠子的時候,是我和他跑貸款跑業務,沒明沒黑纔有了現在。你說,我能離嗎?不能。那狐狸精更毒,說她得不到的男人誰也別想得到。爲了不露馬腳,分三次在那死鬼的飯裡放了亞硝酸鈉。”

“那不是她投毒嗎?”

“你着急啥呢?聽我說。我讓他倆折磨地也夠嗆了。我也想讓他死。死了,那廠子就是我的。可我不知道狐狸精已下了毒藥,也在飯裡放了毒鼠藥,然後要他和我上牀做那事。目的是製造一個假象,就說他和我做那事做得累死了。我怕女兒女婿看出破綻,還保留了有他那東西的內褲,讓他們看。可就是這內褲,唉,讓我女婿起了疑心。”

“什麼疑心?”

“我女婿說,哪有夫妻間做那事還保留內褲的?非要屍檢。不僅檢出了毒鼠藥,還檢出了亞硝酸鈉。”

“哦。”卜杏斜長出一口氣。

那女子重重地坐在鋪上,“命啊,命。不過,還好。”

“還好?”

“檢出的毒鼠藥是假的。”

“假的?”

“藥裡大多是澱粉,只有少量的安眠藥成分。我的罪才輕點,要不然怎麼能不戴手銬腳鏈呢?”

“那你女婿爲啥要屍檢呢?他死了岳父,還要失去岳母?”

“他是這個企業的三把手,我女兒又是法定繼承人,我們都死了,這個企業就是他的了。”

“這樣。”

“我後悔啊。謀害親夫。這些都不說了,關鍵是自己也鋃鐺入獄。關鍵是,這個女婿還是我一眼眼看中的,硬逼着閨女嫁給他。傷心啊!傷心!人心叵測!人心叵測啊!”

卜杏斜看到,那女子落下了淚水。她想勸,卻不知道怎麼勸。鬥,這就是斗的結果,兩敗俱傷。卜杏斜和那女子誰也不說話,誰也不看誰,默默地坐着,呆若木雞。

門外有腳步聲,卜杏斜希望有人開門,最好是放她出去,哪怕是有新人進來,再講講她犯事的經過,起碼,改變一下氣氛。但腳步聲漸漸遠去,留下一片寂靜與孤獨。

直到第二天,才又聽見一個腳步聲,不,是兩個。她們的門被打開,一個獄警指着她,“你,卜杏斜,出來。”

陽光明媚,曬在卜杏斜的身上,暖洋洋的,還有些刺眼。

“走。”

“去哪?”

“跟我們走。”

車在統計局家屬院停下,路緣站在樓梯口抿着嘴和她點頭。自由了?回家了?但爲啥民警還要押着她?上了四樓,路緣站在門口,又和她會意地點了點頭。一民警對她說:“你再撞一下這個門。”那門是賈誠信家的。

卜杏斜疑惑地看那民警。

那民警說:“這家人家的人,對你有過傷害,你用撞門來發泄不滿。”

卜杏斜倒退一步,睜大眼睛,用盡力氣,“啊——”的大聲一喊往前撞。門絲毫未動。

“再來一次。”

卜杏斜又撞了一次,門依然絲毫未動。

“再來一次。”

就在這時,對面的門突然打開,卜某某跑出來,大喊:“閨女,不能撞,咱不能做那傻事了,咱是安守本分的人。”

卜某某話音剛落,路緣就給卜杏斜鼓勁,“撞。杏斜。撞。賈誠信、賈達理就在裡邊,他們欺負了你,侮辱了你,你要報仇。撞,使勁撞。撞開,我和你找他們算賬。不怕,民警也在,撞。使勁撞。”

卜某某急的瞪大了眼睛,青筋暴起,“不能撞,民警在更不能撞。閨女,咱不能撞啊。”

“撞。不怕。我支持你。撞,撞開了,你就沒事了。”路緣看着卜杏斜,握緊拳頭,“我爲你加油。”

卜杏斜牙一咬,眼一閉,“啊”的一聲,向前一衝,“嘭”的一聲撞在了門上,門依然絲毫未動。

卜杏斜拉開架勢,又要撞,民警說:“停。好了。”

卜杏斜莫名其妙,“你們想讓我撞就撞,不想讓我撞就不撞?不行,我撞。”說着,又撞。

路緣把她抱住,“聽我的,不撞了。”

卜杏斜又被送回看守所,而那兩個民警卻馬不停蹄地找到賈達理,把賈達理帶到派出所,讓他進了一個辦公室,“想一想,你有什麼沒跟我們說的,想好了,就按電鈴。”牆壁上,有一個半圓形的黑色按鈕。

賈達理琢磨,什麼意思?莫非?他的心急速跳動起來。然後,自己安慰自己,鎮靜,鎮靜。屋裡沒有書,沒有報,沒有水……坐了一陣,憋悶的厲害,在地下來回走了兩圈,心想,“我知道他們想問我什麼?”思考片刻,就按了電鈴。

民警進來,賈達理咳嗽了一下,馬上改變了主意,“我想起來了。開放前,我曾跑過黑市,倒賣過醋。”

“投機倒把罪已經取消了。說與案子有關的事。”

“那再讓我想想。”

民警走了,賈達理又坐回原處。憋悶、心躁、惴惴不安, 賈達理猶豫,“說還是不說。”權衡了再三,掂量了再掂量。唉,罷罷罷,說了哇。他又按響了電鈴。

“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話到嘴邊,賈達理又臨時變卦了,“那天一下火車,就有花裡胡哨的女子拉我去‘住宿’。我是想去,但後來沒去。”

“說與本案有關的事。”

“我想不起有什麼事?”

“給你提示一下?”

賈達理做了個打住的手勢,“讓我再想想。”

賈達理又坐回原處,看着民警的背影,滿腦子嗡嗡亂響,他忽然站起,“等等。”

民警返回。

“我,把,門上合頁的螺絲,擰走了,”

這幾天,爲了讓卜杏斜儘快出來,路緣一直在找人,或者通過他爸找人,沒有一個人拒絕說情,但沒有一個人的說情起到作用。路緣懷疑,這些人壓根就沒有給說情。要不然,憑他們的地位、能力,遠不止於不起任何作用。他鬱悶,走着走着,就到案發現場,觀察一番之後,他發現門裡門外沒有一個螺絲,他覺得奇怪,懷疑有人做了手腳,涉嫌釣魚犯法。就在自己家裡做試驗撞門,可他這麼大的一個後生都沒能撞開門,這更堅定了他的判斷,便將此事告訴了民警。民警又將賈達理家的門用螺絲擰緊,讓卜杏斜撞,結果也沒有撞開。

派出所處理的結果是各打五十大板,卜杏斜被罰款1000元,賈達理也被罰1000元。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第一章 6第三章 2第一章 3第三章 5第一章 3第二章 5引 子第一章 2第一章 2第一章 6第二章 3第二章 8第二章 2第二章 7第二章 6第一章 4第一章 5第一章 9第三章 2第一章 1第二章 5第二章 2第二章 8第三章 3第三章 7第二章 8第一章 1第一章 3第一章 9第一章 8第三章 6第三章 4第二章 7第二章 3第二章 4第二章 1第三章 2第三章 3第二章 1第一章 4第一章 7第二章 7第一章 6第三章 8第三章 2第二章 7第三章 9第一章 2第二章 8第二章 4第二章 9第三章 2第一章 1第一章 6第一章 7第二章 3第一章 9第一章 8第一章 6第三章 9第三章 2第三章 3第一章 1第三章 7第二章 9第一章 2第一章 4第一章 3第一章 9第一章 8第二章 3第一章 9引 子第二章 5第三章 1引 子第三章 9第三章 6第一章 8第二章 7第一章 7第一章 9第三章 9第一章 3第一章 2第三章 2第三章 9第三章 8第一章 2第一章 5第一章 7第二章 7第三章 7第二章 4第二章 4第三章 8第二章 3
第一章 6第三章 2第一章 3第三章 5第一章 3第二章 5引 子第一章 2第一章 2第一章 6第二章 3第二章 8第二章 2第二章 7第二章 6第一章 4第一章 5第一章 9第三章 2第一章 1第二章 5第二章 2第二章 8第三章 3第三章 7第二章 8第一章 1第一章 3第一章 9第一章 8第三章 6第三章 4第二章 7第二章 3第二章 4第二章 1第三章 2第三章 3第二章 1第一章 4第一章 7第二章 7第一章 6第三章 8第三章 2第二章 7第三章 9第一章 2第二章 8第二章 4第二章 9第三章 2第一章 1第一章 6第一章 7第二章 3第一章 9第一章 8第一章 6第三章 9第三章 2第三章 3第一章 1第三章 7第二章 9第一章 2第一章 4第一章 3第一章 9第一章 8第二章 3第一章 9引 子第二章 5第三章 1引 子第三章 9第三章 6第一章 8第二章 7第一章 7第一章 9第三章 9第一章 3第一章 2第三章 2第三章 9第三章 8第一章 2第一章 5第一章 7第二章 7第三章 7第二章 4第二章 4第三章 8第二章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