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

卜杏斜真的沒有死,那賣烤紅薯的就是卜杏斜。但那公路上的死者是誰?死者的衣服怎麼和卜杏斜的一樣?賈誠信寫給卜杏斜的信怎麼又在死者的衣兜裡?卜杏斜這麼多年是怎麼生活的?怎麼不說方言而說的是普通話?一回到卜杏斜的房間,卜某某就迫不及待地問個不停。

卜杏斜說,她看了賈誠信寫的信後,一氣之下,就扎進風雪之中。

到了縣城,雪越下越大,去省城的汽車停發了。她又去火車站,去省城的火車明天才有。她等不及,在路人地指點下,深一腳淺一腳地朝着往省城的方向走去。

天漸漸黑下來,卜杏斜忍着飢餓,耐着疲憊,也不知走了多久,在一個岔路口,一個女孩從一條小路上慌慌張張地跑來。卜杏斜問她怎麼了?那女孩說她是四川人,被拐賣到這裡,要她和一個老男人結婚,她死活不同意,趁天黑逃了出來。

倆人開始結伴而行,卜杏斜不時地安慰她。

氣溫越來越低,那女孩估計出逃時太着急,上身只穿了一件單衣,凍得瑟瑟發抖。卜杏斜因爲早上要等郵遞員,毛衣外面又套了一件花格棉衣。卜杏斜這人,憨厚大方,看見那女孩凍得發抖,就脫下棉衣,披在她的身上。那女孩不穿,卜杏斜非要讓她穿。那女孩也許是凍得實在受不了了,就穿在身上。

走着走着,路邊有兩間廢棄的房子,卜杏斜內急,就對那姑娘說在路邊等等她,她去房子背後方便一下。大約二十分鐘,卜杏斜深一腳淺一腳地從房後出來時,卻不見了那女孩。

她大聲喊叫:“喂,喂。你去哪了?喂,喂……”她沒有問她的名字。

沒有迴音,只有怒吼的狂風夾雜着漫天紛紛飄落的雪花和一望無際的皚皚雪域。

卜杏斜以爲那女孩嫌站在那裡凍,往前走了,就緊追。可追了很遠,也沒見那女孩。正當她站着喘氣的時候,一輛大卡車駛來,卜杏斜連忙揮手,車在她的身邊停下。

卜某某聽到此處,什麼都明白了。“原來,那女孩在路邊等你的時候,一輛汽車駛來,撞死了那女孩。”

卜杏斜說,“應該是這樣的。”

卜某某繼續分析,“由於天黑雪大,那女孩被撞倒在地後,很快淹沒在雪地裡。後邊的車駛過來後,看不見雪地裡有人,又從她身上軋過,一輛,兩輛……最後把她的身體軋得面目全非,以至於第二天冰雪融化後,那女孩成了一個肉餅。民警憑棉衣口袋裡的信,找到了咱家。我一看衣服和信,認定那就是你。”

卜杏斜拍手,“誰說我爹笨拙?你都能當警察了。”

“那信封怎麼在你手裡?”

“那天,我拆開信封,先把信封裝在褲口袋裡,看完信把信紙裝在上衣口袋裡了。”

人生中,有許多的巧合,也有許多的誤解。對此,很多人都有同感。我們做一個假設,如果賈誠信不寫信,如果卜杏斜不去省城,如果那女孩不被拐,還有如果那天不下雪,就不會有這麼多的故事發生。在巧合與誤解之中,往往伴隨着曲折與坎坷,編織成許許多多的催人淚下耐人尋味的故事。

卜杏斜上了卡車後,顯得很是緊張,不時地瞟上那司機幾眼。那司機一邊開車一邊也在卜杏斜不看他的時候瞟上幾眼。最開始,倆人都不說話。走了一陣,那司機才問卜杏斜,“下這麼大的雪,你去哪裡?”

“去省城。”

“就你一個人?”

“就我一個。”

“走親戚?”

“不是。”

“那是做啥?”

卜杏斜稍作猶豫,撒謊,“村裡過不下去了,尋個活法。”

人在什麼情況下撒謊?有心理學家總結了這麼五項:一、以謊言吹噓事實或表達願望。二、以謊言逃避某些意外所可能造成的責任。三、以謊言來避開痛苦的經驗或回憶。四、以謊言掩飾自己的故意違規行爲而躲掉懲罰。五、以謊言操縱他人,以達到圖謀自己利益等目的。此時此刻,卜杏斜爲什麼要撒謊,她後來解釋說,說那事,就是賈誠信不要她了,她覺得太丟人了。

“願意當保姆不?”

“不願意。”卜杏斜斬釘截鐵地說。

倆人又沒有了言語。車在公路上歪歪扭扭地走,那司機緊盯着路面。卜杏斜看看車外,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汽車的燈光照在雪地上,發出一道微弱的光亮。此時此刻,卜杏斜進行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野外,雪域茫茫,漆黑一片。即使到了省城,又不知道賈誠信在哪裡,自己人生地不熟,吃沒吃處,住沒住處,要是像那個女孩被拐了怎麼辦?又被迫與其他男人結婚生活怎麼辦?過了很長時間,卜杏斜突然冒出一句:“管吃管住不?”

那司機嚇了一跳,停頓片刻後回答:“管。”

卜杏斜覺得這個人膽子真小,自己普普通通的一句話,就把他嚇了一跳,儘量把聲音變得溫和柔軟,“那我願意。”然後,送上笑臉。

“你照顧的是一個老人。”

“什麼人都行。”

“工資有什麼要求?”

“沒有。”

“那每月給你十七塊錢,五斤糧票。”

“這麼多。你不是騙子吧?”

“不是。”

“騙子都說自己不是騙子。”

車進省城,卜杏斜一直在糾結去還是不去,以至於不知道什麼時候雪停了,也沒有欣賞路兩邊的燈光和櫛比鱗次的樓房,她最擔心的就是自己被騙,一旦被騙就得不償失,那女孩就是例證。再說,通過賈誠信對她突如其來的拋棄,她對男人的信任度大打折扣。想着想着,她的心情變得急躁起來,但又不好發作。

車在一個院子裡緩緩停下,卜杏斜突然拿起腳下的一個扳手,照着司機的腦門大喊一聲:“不準動,舉起手來。”

那司機邊看卜杏斜邊舉手,渾身發抖。

“不準動。要動,我就砸爛你的腦袋。”

“……”司機又看她一眼,想說話又沒有說。

“哪裡有繩子?告訴我。快。”

“你腳下就有。”

卜杏斜拿了繩子,把司機綁了。司機擡眼問道:“你是……?”話還沒有說完,卜杏斜就推了他一把,“少廢話。走。”

那司機顫抖着問:“哪裡去?”

“到你說的那個老人家去。”

“你不是……?”

“少廢話,快走。”

進了一座單元樓,上了二樓,那司機敲門,叫:“爸。”

出來開門的是一個老頭,癟瘦癟瘦,拄着柺杖,右腿沒有了小腿和腳。一看兒子被綁着,還有一個姑娘牽着繩子,驚訝,“這是怎麼了?”

“路遇。我想讓她給你當保姆。”

“那爲啥綁你?”

“我怕他是騙子。”卜杏斜快言快語。

老人長出一口氣,“人與人之間要互相信任纔對。”

老人叫路廣平,那司機叫路緣。路廣平十八歲就參加了革命,經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後轉業到地方工作。不想在七十年代初,路廣平因參加過國民黨的軍隊,被送到一個農場學習改造。由於潮溼,路廣平患上了關節炎,後惡化成膝關節壞死,沒辦法,只好截取下肢。前一段時間,落實政策,路廣平官復原職,但因身體原因,多半在家休息。

卜杏斜一看這般光景,心生內疚,渾身燥熱,紅暈頓起。路緣倒是不惱不怒,進一步向父親解釋,“這也對,小心駛得萬年船。”

卜杏斜轉向路緣,“我冤枉你了。”直到這時,她才仔細地打量路緣,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看就是好後生。只是那眼神有點恍惚,卜杏斜以爲,他是不好意思和自己正視才這樣。

就這樣,卜杏斜在路家做起了保姆。洗衣、買菜、做飯……路廣平還給她報了中央廣播電臺的函授大學。沒事的時候,她就聽廣播學習。爲了適應聽廣播,路廣平還給她報了普通話輔導班,讓她學說普通話。有時候,卜杏斜覺得枯燥,不想學。路廣平就開導她,給她講窮人翻身鬧革命等許多勵志的故事。“不怕苦,一輩子不受苦;怕吃苦,受一輩子苦。”甘從苦來,說的就是這個道理。還送了她六個字:“奮鬥改變命運。”最開始她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後來慢慢明白了。

白天,路緣一般不在家,有時候,出車跑長途,一連幾天也不回家。路廣平除了看報就是聽半導體收音機。聽到激動處,自個兒“呱唧呱唧”鼓掌,喊:“好!”

卜杏斜一直沒有把自己來省城的目的告訴路緣父子,沒事的時候,她就到街上閒逛。與其說是逛街,不如說是到有學校的地方找賈誠信。可省城的大學、中專太多了,校園也太大了。幾年來,她找了十幾所學校,都說沒有叫賈誠信的人。但她不死心,就是找的人成老嫗,也要找到他。但最近她隱隱約約地感到,有人在跟蹤她。她想,這個人應該是賈誠信。爲什麼說應該是賈誠信,卜杏斜有她的道理。如果有人要劫色,自己貌不驚人,又缺乏氣質,無色無味,不值一劫。如果有人要劫財,自己身無分文,衣着普通,無財無物,也不值一劫。況且,要劫,早應下手了。那跟蹤她的人是爲什麼呢?卜杏斜思來想去,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賈誠信知道她來到省城,爲了觀察她的動靜,纔跟蹤了她。

這天,吃過晚飯,天色尚早,卜杏斜出門的時候,懷裡揣了一把菜刀。今天要是再發現他,卜杏斜就會一刀結束了他的性命。這樣,彼此的恩怨也算扯平。

天色漸暗,景緻朦朧。卜杏斜從工業學校出來,十來米遠就已經看不清人的面孔。正值盛夏,卜杏斜走在人行道上,路兩邊是粗壯的槐樹和楊樹,茂盛的枝葉下,行人寥寥。卜杏斜一回頭,一個人影閃在了樹後。卜杏斜再走,那個人也走。卜杏斜猛一回頭,看見那人戴着一個孫悟空的面具。卜杏斜確信這個人是跟蹤自己,她又躲在一棵大樹後,那人也閃在了一棵樹後。卜杏斜掏出菜刀,猛一折回,大跨幾步,衝到那棵樹下,照着那個人,使勁甩出菜刀,然後扭身瘋狂地跑。等卜杏斜上氣不接下氣跑回家裡時,看到的一幕讓她驚呆了。

路緣坐在一個小板凳上,路廣平正給他用繃帶包紮肩膀上的傷口,路緣疼得咧嘴。旁邊沙發上就放着那個孫悟空面具和那把菜刀。

卜杏斜倒吸一口冷氣,驚呆在那裡,一陣害怕,兩腿打顫,大吃一驚,原來是他。卜杏斜暗想,這下好了,路家是不能呆了。想到這裡,慌張轉身,手忙腳亂地開門,欲跑。就在這時,路緣不顧疼痛,騰空而起,三步並作兩步,躍到卜杏斜背後,一把抓住卜杏斜的上衣後襟,拽了回來。卜杏斜臉色煞白,知道這持刀砍人是故意傷害,罪責不輕。前幾年嚴打,一個男子用啤酒瓶砸了酒友的胳膊,縫了三針,被判了三年。那次嚴打,可謂鐵面無私。衆所周知,就連一些領導家的一個孩子,也沒寬大。自己是不是也會被嚴打判刑?

卜杏斜一看大事不好,想掙脫路緣再跑。但路緣鬆開手,撲騰一聲跪在地下,用火辣辣的眼神看着她,從厚實的嘴脣中吐出一句話,“杏斜,我愛你。”

卜杏斜以爲自己聽錯了,揉揉耳朵,再看看路緣,兩眼疑惑。自己用刀砍了他,他還說“我愛你。”這人是不是瘋了?況且,自己是誰?農村來的,沒文化,沒工作,憑什麼他愛我?就在這時,路緣又誠懇地說了句:“真的,我愛你。嫁給我吧!”

這一次,卜杏斜聽得千真萬確,但她還是有一種被捉弄的感覺,大吼一聲:“不可能。”拒絕路緣的同時,又緊急補充一句:“我哦,有人家了。”說罷,返身就跑。

路緣一看卜杏斜要跑,頓時着急,雙手一伸,抱住卜杏斜的小腿,使勁往懷裡一拉,卜杏斜“砰”的一聲摔倒在地,頭磕在了門上。頓時間,卜杏斜躺在地上,雙目緊閉,額前綻開了一道口子,血窪窪地往外流。

“快說,再後來呢?”卜某某迫不及待地問。

再後來。卜杏斜死活不同意路緣的求愛,要離開路家。路緣因照顧老幹部子弟,也調到工商局工作。路家父子無奈,問她出去以後怎麼生活?她說她會烤紅薯,正好工商局辦理首批個體工商《營業執照》,就幫卜杏斜申請辦理了“甜蜜蜜烤紅薯攤”,還幫她在自行車廠租了房子。

原來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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