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國師將與怡公主完婚的消息,僅幾日便傳遍月瀆國每個角落。
翌日早朝,當有臣子提及納蘭魅的罪過時,鏡寧帝淡淡一語“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而掩蓋起所有。而針對納蘭魅藐視皇權的說話也被鏡寧帝一句話扭轉過來:“皇權當前,也應以大局爲重。”這樣一來,這納蘭魅不但無過倒顯得有功。縱使有人不滿,也只能放在心裡去堵着了。這納蘭魅娶了公主,便意味着入贅皇室,算得上是當今陛下半個乘龍快婿,與陛下是自家人,什麼抗不抗旨全在鏡寧帝一句話中。如今既然陛下有心袒護,那他們做臣子的還有何話好說?還是明哲保身重要呀!而百姓聽聞後,也紛紛由衷地爲納蘭魅感到欣慰,他們不懂其中的囧囧利益,只懂他們的國師大人娶了公主爲妻,在月瀆國落下根,會世代守在月瀆國中守護着月瀆國的黎明百姓。
相較於百官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百姓的歡喜雀躍,太子月瀆透卻是拳頭握得驟緊:事到如今,父皇爲何還要選擇拉攏?!
自然是沒有人去回答他。那日晚宴後,鏡寧帝似乎有意讓太子開始管理朝政,朝中幾乎大事小事都會分類送去太子殿,經由月瀆透批閱,其中包括了對羽無傷的處置。接着,沒出幾天,刑部便傳出羽無傷畏罪自殺的消息,牽扯到此案朝中大臣也死的死,貶的貶,罰的罰,風風雨雨的數日,寧懷頃一案這纔算是徹底過去。這次月瀆透面面俱到,決斷猶如雷霆的手段讓大臣們霍然看清一個事實,月瀆透已並非那個被鏡寧帝保護在身後的孩子,而是能夠獨當一面,力承未來帝位的月瀆國當朝太子!
忙碌中的月瀆透自然也會想起月瀆镹,卻奈何抽不出時間去看他,連春苑也未曾踏進一步,連續日夜呆在御書房裡,只能從宮女沁雪那裡聽說一些消息。知道月瀆镹在那日晚宴上吃壞了肚子,回到冬苑後便一直吐,雖然近來好了一些,卻因三個月身孕害喜症狀而吃什麼都沒有胃口,好不容易吃一點又吐了,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月瀆透自然心疼,特派出御醫專門爲月瀆镹調養身體,卻不知他派去的御醫始終被擋在冬苑外。
月瀆镹一直把自己鎖在冬苑中,無論醒着或是睡着,他都一直在告訴自己他沒有做錯,他這麼做是爲師兄好,師兄還不能死,若是師兄死了,那他和慕容幽之間就真的一點都沒有機會了,所以師兄要活着,一定要活着,可儘管如此催眠着自己,月瀆镹只要一想起那張盛載無數溫柔,看上去卻那般淒涼而無助的笑容時,眼圈紅了又紅,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不懂,活着對師兄來說真的如此痛苦嗎?
這半個月中,納蘭魅卻像是消失了般。
護國府大門緊閉,前來祝賀的官員一致被謝絕門外,就連卿王爺親自登門也同樣被拒之門外,然後便有人猜測納蘭魅是不是又病了,畢竟納蘭魅受過傷,身體還未完全恢復如初,要成親了自然要把身體調養好。可連守了數天,除了柴米油鹽外也不見府中小廝出門買藥,有人開始懷疑了,這納蘭魅真的是病了嗎?
自然無從得知。
天晴雲薄,梔子花香氣瀰漫在卿王府後園中。
幽幽琴音中,茶香氣嫋嫋如煙,往日月瀆卿與納蘭魅經常下棋的小榭亭中,月瀆怡靜靜地彈撥着七玄琴,對面坐着月瀆卿,玄青的袍子隨着風輕輕蕩着,修長手掌端着上好的荷葉尖,狀似正認真傾聽着琴聲,可那眉宇卻是不經意的隆起一條弧度。
“別彈了。”半晌後,月瀆卿淡淡開了口,語氣冷若寒霜,似乎很不滿意。月瀆怡停下手指,眼神猶豫地看向月瀆卿,“彈得不好嗎?”
月瀆卿將手中茶杯放下,直直看向月瀆怡,語帶嚴厲,“整整一上午,你心思去哪了?”
“我……”月瀆怡低下頭,有點不敢接觸月瀆卿的目光,她細細揪緊了衣裙,有些委屈,又有些焦慮,“哥,聖旨都已經下了這麼久,魅哥哥還沒有來提親……”她眼底有種悲傷,“哥,魅哥哥他……是不是不願娶我……”
月瀆卿眼眸一暗。照常理,納蘭魅應該在聖旨下後的三天內上卿王府提親,可現在已過了近七天,也不見護國府那邊有任何動靜,他也前去探問過,卻被門衛婉拒在門外。莫非他還未想清嗎?
月瀆怡忽然便伸出手去緊緊握住月瀆卿的手,眼中恍惚有淚光浮現,“哥,這可是聖旨啊,若再抗旨魅哥哥他……”
“聖旨已下,容不得他願不願。”月瀆卿閉閉眼,再睜眼時,眼中已是一片堅定,然後便站了起來,“你先回房。”
“哥,你要去哪?”
“……進宮。”
月瀆卿丟下兩字便消失在花園拱門外。
月瀆怡目送着月瀆卿離開,腦中卻想着哥現在進宮是爲了什麼,是爲了她,還是爲了魅哥哥,亦或是爲了這一次婚事?轉過眸,目光徐徐落在石桌上那一盞七絃琴上,白皙手指撫摸上那一根根緊繃螢亮的弦絲,輕輕一扣,音色清婉悅耳,亦如多年前那人彈奏時的聲音。
莫名的,月瀆怡落淚了,一滴滴落在弦絲上,又一滴滴地被彈碎,“魅哥哥,我想做你的妻子,這是我自小的心願,好不容易盼來了,我……不想放棄……”
“縱使你不願,縱使你不愛我……”她的嘴角帶着微笑的弧度與堅決,“我也不會放棄。”說完,她笑着擦乾淨臉,坐下身來,一遍一遍撫琴。琴聲迴盪在後院中,和着園中那隨着清風搖擺起的花草,竟顯得悅耳動聽,賞心悅目。
護國府。
“少主還是吃不下嗎?”
葬端着一盤剛出鍋的飯菜向納蘭魅的臥房走去,路上遇上剛從房中退出的逸,看着他手中端着早晨送進房此時一動未動端出來的膳食,目光凝向那緊閉的房門,葬幽幽嘆了口氣,“都七天了,少主還是一點食慾都沒有。”
逸微微垂下眼睫,“嗯,你進去吧。”
葬推門而進。
房中很靜,只有輕微幾不可聞的呼吸聲。
檜木躺椅正對着窗戶,納蘭魅躺在檜木躺椅陽光被樹葉漏稀後靜靜灑在他臉上,雙手交疊在腹部,一隻手握着一支碧玉蕭,碧綠的顏色映着他手上肌膚蒼白,他微側着臉,雙眸微闔,纖長濃密的睫羽染成暈金色,難掩眉宇間瀰漫着的深深疲憊。
“少主。”
葬輕輕出聲喚他。
躺椅上,納蘭魅緩緩睜眸,微側過臉看向他,當看到他手中的托盤時,又緩緩閉上眼,伸手示意他端出去,“拿出去吧,我吃不下。”葬卻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徑直將托盤放到躺椅邊上,揭開盅蓋添出一小碗遞給納蘭魅,“少主,即使吃不下,多多少少起碼也要吃一點。”
納蘭魅凝眸幽幽看他,睫如翩蝶,“我真的沒有胃口。”
“少主。”葬眼中有懇求,“起碼吃一點吧,在這樣下去……”
納蘭魅卻還是閉上了眼,“我累了。”
“少主究竟想要逃避到什麼時候?”葬覺得痛心,“每次都說累,可都這麼多天了,也該休息夠了。”他斂下眸,語色黯然,“若是心累,是怎麼也休息不夠的,少主又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納蘭魅閉眼不語,好似沒有聽見葬的話,但葬知道他在聽。
“少主,聖旨都已經下了這麼久,您該去提親了。”葬眼中有種憂傷,“少主,屬下知道少主不願意傷害怡公主,可這次完全不同啊,這可是聖旨,少主不能再抗旨了……”葬伸手握住那雙手,那雙手冰冰冷冷,好像是從心底冷上來,葬哀傷地說着,“屬下知道少主放不下盟主,可都這多天了,盟主也該知道了,可到如今屬下還是沒有打探到他有何迴應,可見盟主他並不在乎你啊,你何苦呢少主?”
納蘭魅脣色越見的蒼白,幽長睫羽輕輕顫着,卻始終不願意睜開眼睛。
“少主,不要再等了……”
“你付出太多了……”
“根本不值得啊……”
“你先出去吧,讓我靜一靜。”納蘭魅終究是開了口,卻沒淤說累,只是想靜一靜,“我心裡很亂,給我點時間。”
葬擔憂地看他,卻見納蘭魅再度合上眼眸,知道納蘭魅是真的累了,他低下眉,“少主早些歇息。”
關門聲輕輕迴盪房中,納蘭魅卻是徐徐睜開眼眸,他靜靜凝望着房頂,呆呆的,一動不動的,卻不知該想些什麼。
是呀,他累了,需要休息。這便是連續幾日來,他一次又一次爲自己找的藉口。他明知自己逃不掉,卻還是這樣做了,這到底爲了什麼呢?
他需要時間,不錯,他需要時間,可這些時間用來做什麼呢?他不知道,他只是潛意識的這樣做了,或許是想說服自己接受即將與一個他不愛卻深愛他的女子成親的事實,也或許,就如葬口中那般,他是在等慕容,等着慕容聽到消息後,說不定會趕來……
心驟然間猛然疼起來,納蘭魅揪緊胸前衣裳,微微喘着氣,卻是輕輕笑出了聲。
可是,七天已經過了。他說服不了自己,慕容亦沒有趕來。
既然如此,他這麼做又是爲了什麼呢?
只爲了那最後一點可能嗎?
他輕輕合上眼睛。
可笑啊……
傍晚的時候,葬再度送進膳食。
納蘭魅正站在窗邊望着天出神,夕陽將他的背影染着血紅。這一次,納蘭魅不但吃盡了飯,還喝完了湯,葬欣慰不已,心底卻是心酸不已,他的少主啊……
“葬,幫我備聘禮。”
收拾好葬剛要退出時,納蘭魅的聲音輕輕在背後響起,亦如從前一般親和溫柔。腳步驚止在門邊,葬驚詫地轉過頭去,納蘭魅正緩緩地笑,窗外暮色恍惚了他的容顏,只聽他靜靜地說,“我明天去提親。”
葬從驚愕中回神,胸中立馬涌出一股濃烈酸楚,他匆匆點點頭便跨出了門。
納蘭魅卻是看着他的背影,徐徐垂下眼眸。
翌日,就在納蘭魅準備出門時,一道聖旨卻先然而至。
“奉天乘,吾皇詔曰:朕深念國師雲遊數久,難免怠及閨思,朕感召國師情深意重,在此特准公主於婚前入護國府,一爲照料國師身體不適,二爲共結伉儷連理,此外,爲祝國師新婚,朕欽賜於金龍羽冠、鳳冠霞帔一佩,玉器瑪瑙百件,白銀,黃金各萬兩……”
納蘭魅靜靜看着那一箱箱搬進府中的賞賜,透明的光線中,只見他嘴角彎起一絲笑容。
“謝陛下……”
仙人潭。
再說這慕容幽,說來也巧,這納蘭魅成親的消息剛從晉陽流傳出去,還未傳至仙人潭時,慕容幽便已經料理好所有江湖瑣碎之事回到仙人潭。更巧的是,這仙人潭起初因墨蓮顧忌慕容幽身體,一直都未解除封禁,再加上慕容幽此行也有點辛苦,墨蓮自然也就沒有想到解除。於是,當這消息即使傳到仙人潭時,卻並未及時傳入慕容幽耳中。
當他知道這個消息時,卻已是在聖旨下後的一個月後。
慕容知道消息時,他正在靠着書架看書,墨蓮說完便退了出去,而慕容幽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地看了一整天書。直到日落西山,墨蓮請慕容幽吃飯。
“公子,晚膳已備好。”
“嗯。”慕容幽淡淡應了一聲,隨後將書塞給了墨蓮,自己便率先出門。
墨蓮看着慕容幽的背影,竟是難得嘆氣,就在他動手準備將書放回原位時,目光稍一下瞄,便微微怔住了。
手中的書,竟是正對着自己,剛剛公子是直塞給他,照理說書應該是反對着他纔對……
公子看了一整天的書……竟然拿倒了?
【回頭看了看,混淆了晉陽與無量山的時間,所以特意改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