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十五,喜字臨門。
只是清晨,護國府前院中已是忙得不可開交,儘管地面只有昨夜才落下的新葉,依然有很多掃把掃了又掃,直到一塵不染,能看見石縫才肯罷休;儘管那院中露天座椅昨晚才擺出,一夜過去也只不過沾了些水氣,也依舊有很多抹布抹了又抹,直到晶亮反光,能倒映出影子才願停手。大家沒事找事,累得滿頭大汗,看過去卻又是那般快樂,直透眼底的喜悅。
是啊,今天是護國和公主大喜的日子,誰會不開心快樂呢?
後院顯得安詳而寧靜,連風也溫柔幾分。
納蘭魅靜靜站在銅鏡前,嫣紅的喜服已經穿在身上,細軟紅綢,在清透的晨光中散發着柔和而溫暖的光芒,錦色腰帶鑲繡紫雲,繡工細膩精緻,盡顯尊貴奢華,潑墨青絲如雲挽起金龍羽冠,盤龍攀月嵌起朱玉紫珠,迎着陽光璀璨生輝。
“大人,已經好了。”
光線溫寧,鏡中人徐徐揚起睫羽,參差細碎的劉海,幽暗深邃的眼瞳,白皙若雪的雙頰,朱丹潤薄的脣瓣,精緻尖俏的下巴,修長優美的脖頸,掩在衣下卻掩不住清瘦的雙肩,他美得單薄,美得透明,美得有些不像凡人,彷彿一不小心就會在下一刻羽化成仙,可這過度鮮豔的紅色卻奇異融合了這份仙靈,如仙,又如妖,出塵卻豔麗,溶合得有些奇妙,彷彿天生便該如此搭配。
“國師大人,您覺得如何?”身後的丫鬟輕聲詢問。
“就這樣吧。”納蘭魅笑了笑,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我這樣可以出去了嗎?”
“差不多了。”丫鬟上前替他撫平衣襟,又緊了緊腰帶,又擡眼看了他的臉色,說,“可是大人,您的臉色很不好,感覺很蒼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他伸手摸摸臉,臉頰果然一片冰冷,甚至有點僵硬,他笑着解釋,“可能是太緊張了,等等習慣就好了。”想他堂堂國師,大事小事經歷無數,又怎會因成親而緊張,這慌說的並不高明,卻還是將這丫鬟搪塞過去,丫鬟笑的很開心,“第一次做新郎都會這樣,大人不用緊張,祝大人新婚愉快,早生貴子!”
“謝謝你,別忘了去總管那領賞。”
納蘭魅步出門外,陽光正稀薄,院子中豔紅一片,紅布紅燈紅地毯,顯得格外耀眼而喜氣,他站在門前,神色有一瞬間的怔仲,隨即又被一抹笑容掩去,今天是他成親的日子,不能再想其它有的沒的。他閉了閉眼,投眼向走廊中等待的兩抹人影。
月瀆卿穿着正式的皇室朝服,玄色長袍騰飛金色巨龍,無與倫比的尊貴。而他身邊那人,依舊一身湛藍色長袍,領口與袖口卻多了幾多豔紅梅花,添了幾絲喜氣,他眼神清亮地看着納蘭魅,眼下胎痣如血,映着眉目分外爾雅,他便是之前“畏罪自殺”的祈硯國丞相羽無傷。
“你來啦。”納蘭魅對羽無傷靜靜地笑,溫柔寧靜。
“嗯,沒什麼事就早點過來了。”羽無傷笑容溫和,接着便將準備好的禮物遞給他,一品端溪硯,待納蘭魅道謝接過,他伸手將納蘭魅抱緊懷中,如一位兄長輕拍他的後肩,“所有的事我都聽說了,一着都很擔心你,如今看到你這樣,我由衷爲你感到高興,希望從今以後,你會一直這樣微笑下去。”他放開他,由衷祝願,“祝你幸福。”
心頭忽然躥起一絲酸楚,連帶着喉嚨一緊,話語也就哽在喉間半天,他垂睫,有些說不出話,“……謝謝你,無傷,真的謝謝你。”
另一邊,月瀆卿也拿出禮物,是納蘭魅渴望已久的《墨桃真跡》,卻沒有任何祝願,納蘭魅收下後,儘管十分喜悅,也同樣沒有道謝,他們之間,連說謝都覺得虛僞見外。
“時間不早了,我們去門口吧,賓客應該要到了。”
可三人剛走出院門,便迎面碰上了玄青。
玄青依舊一身青色長袍,道骨仙風,身後一左一右跟着骨骸和血鴉,同樣的漆黑衣着,同樣的手握長劍,只有血鴉手中多了盞托盤,端着一杯酒。
“師父。”納蘭魅和月瀆卿行禮,羽無傷聞言也跟着行禮,“晚輩羽無傷見過法師。”
玄青瞥了一眼羽無傷,語氣溫然,“羽丞相安好。”
“不敢。”羽無傷低垂眼,彎下腰賠罪,“是晚輩失禮,應先拜訪法師纔對。”哪知玄青淡淡一笑,伸手托起他,示意他不用多禮,“今是家徒大喜之日,來者皆是客,丞相這般言說倒顯得拘束了,隨意些便好,無須多禮。”
“謝法師。”羽無傷又行了禮,玄青也不再介意,將目光轉向納蘭魅,口氣輕緩地說,“適才陛下派人傳話,今日宮中出了些事需留在宮中親理,可能今日不會過來,特賜一杯龍澤釀,讓爲師親自代爲賠禮。”說着,便將盤中那杯酒端給他,“謝恩吧。”
納蘭魅聞言便撩袍而跪,雙手接過那杯酒,擡起頭對上玄青的眼,儘管看不真切,可從玄青眼中,他還是看出了一絲凝重深意,他遲疑片刻後最終還是將那杯酒飲盡,謝恩後卻沒有立馬站起來,依然單膝跪在地上。
玄青眼底閃過一絲憐惜,他嘆口氣,說,“不要辜負陛下一片苦心。”
“謝師父提點,徒兒明白。”納蘭魅輕輕回答,眼底清澈一片,看在玄青眼裡,卻又是無聲嘆息,他轉過身,在三聲恭送中緩緩向來路走去,聲音遠遠傳來,“拜堂過後,爲師便啓程回古蓮山。”
等到玄青完全消失在視線中,羽無傷便上前彎腰去扶納蘭魅,納蘭魅這才掙扎着站起身,卻搖晃的厲害,羽無傷改用雙手扶住他,擡眼看向月瀆卿。他正伸手接過納蘭魅手中酒杯,鼻下一過,眉宇便皺了起來,擡手直接封住納蘭魅內力,語音也低沉下來,“是血魄散。”
聞言,羽無傷的眉宇也微微皺了起來,只要是略通武學的人都會知道血魄散是什麼。
這血魄散類似軟筋散卻又截然不同,軟筋散會讓所有中者全身虛軟無力,可這血魄散卻只針對內力而來,內力越深,虛軟的程度便越厲害,相反,對於不會武功沒有內力的人,絲毫沒有用處。血魄與軟筋散最大的區別,便在於軟筋散沒有任何忌諱,而血魄卻十分忌烈,若不慎服下烈xing食物,後果便只有經脈逆轉氣血逆流直至身亡,唯一救人的辦法也只有廢去那人功力,是對習武者一直以來最忌諱的毒藥。可這藥也不是沒有缺點,飲後二十四個時辰內便會自動失效,只要在中毒的兩天內封住內力,忌口烈悻食物,便不會有大問題。
“都改用清酒吧。”羽無傷提議說,“喝些清酒應該沒有大問題。”
納蘭魅嘴角有一絲苦笑,“虧我藏了幾壇貴妃醉,本想今晚灌趴你們,這下可好。”他頗感可惜地搖搖頭,換來月瀆卿一記橫眼,沒說什麼便轉身走了,或許是去準備清酒,也或許是去沒收納蘭魅口中那幾壇貴妃醉。
待月瀆卿背影消失,納蘭魅擡眼看向羽無傷,正色說,“無傷,這件事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特別是镹兒。”镹兒睚眥必報的悻格,向來是納蘭魅最懼怕的,若被他知道這件事,難保會做出什麼難以預料的事來,他並不想镹兒牽連這些事情中。
羽無傷自然知道其中含義,“我明白,我會配合你。”
殊不知,一抹消瘦人影正靜靜靠在離他們最近拱形門邊,琉璃般清澈的眼眸徐徐眨着,眼底深處卻激射出一股深沉到詭異的光芒,待到牆後的聲音漸漸遠處,他才默默站起身子,挺着微凸的身子慢慢消失在光線照不到的因暗處。
陽光如水晶透明,空氣中飄着清淡的草木香氣,沁人心魄,不知惑了誰的視眼。
府門開,賓客至,絲竹聲樂,鞭炮齊鳴。納蘭魅站在門邊,向每一位來賓致謝,眉目柔和如徐徐清風,綽綽風姿如飛仙臨世,遠遠看去一眼,便已教人移不開眼目。
來的人很多,達官顯貴,富賈商人,黎民百姓,記名薄用了厚厚幾本。收到的禮也很多,莊園別院,金銀財寶,布衣新鞋,讓庫房的小夥跑斷了褪,卻也笑裂了嘴。待到日漸東昇,月瀆透才帶着護衛奈羅出現門前,出手十分闊綽,揚手便是價值的夜明珠,這下,庫房小夥直接倒地,興奮到全身抽搐了。
從月瀆透口中,納蘭魅這才得知月瀆镹一大早便過來了,納蘭魅連忙讓總管叫人去找,倒不是擔心他會在府中迷了路,這府邸估計镹兒比他都熟,他是擔心镹兒的肚子,以镹兒那安穩不下的調皮個悻,萬一跌跤或者什麼的摔在角落裡昏倒,沒有人看見,那還得了。
結果,找到他時,他正舒舒服服地窩在納蘭魅臨時居住的院落裡,抱着納蘭魅那幾壇貴妃醉,喝得東倒西歪。那醉熏熏,兩眼濛濛,打着酒嗝的樣子,看了實在讓人好笑又好氣,笑的是月瀆镹迷迷糊糊的樣子甚是可愛,看着便不忍動氣,氣的是月瀆镹懷胎四月竟然還敢喝酒。納蘭魅另外還氣他浪費了那幾罈子好酒,要是被喝光那就算了,起碼有了價值,可月瀆镹那哪叫喝,他只是喝了幾口,其餘都是被他發酒瘋硬砸光的。
“我的貴妃醉。”這種很鬱悶的結果讓納蘭魅禁不住怨言連連,惹得一旁的羽無傷幾次憋不住而笑出聲,換來納蘭魅幾次狼眼後躲到一旁去偷笑了,留下納蘭魅一個人站在門外迎賓,站了片刻便準備回府歇息,太子殿下已經臨駕,鏡寧帝也敞言說不會過來,他無需再出面親迎。
可就在他腳步即將踏入府門時,一個聲音定格下他的腳步。
“納蘭大哥!”
沒有回頭,笑容便從嘴角褪去顏色,用不着回頭,他也知道來人是誰。有時,老天便是這般殘忍,你越懼怕什麼,便硬塞給你什麼,即便知道你承受不了。
他緩緩回過頭去,迎面一道身影撲到他身前一把抱住他,臉頰蹭着他的胸口,“納蘭大哥,可找到你了,君憐真的好想你呀。”納蘭魅無聲彎起脣,眼底升起溫柔情感,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頂,卻是什麼也沒說,靜靜擡起目光向外看去。
門口石獅脖間的紅綢絲帶忽地被風吹揚起來,張揚的紅色,映着燦爛陽光,恍人心思的耀眼。
慕容幽依舊是一身鮮紅,套了層輕薄黑紗外衣,掩去了那份妖冶與張狂,變得成熟穩重起來,往日隨意束起的黑髮也被血玉冠挽起,依舊輕佻的眉目卻一改往日慵懶鬆散,透出深沉如淵的睿智光芒,或許是知道今日是以盟主身份出席代表整個武林,舉手投足間,也一改往日狂肆野xing,流露出身爲盟主應有的尊貴與霸氣。
那般熟悉,而又那般陌生。
恍然被刺痛眼睛,納蘭魅倉皇移開目光,卻恰巧撞上寒楓的視線,她依舊風情無限,卻多了幾分沉默,靜靜站在慕容幽身邊,默默凝視着他,眼底流淌着一種莫名的憂鬱,這憂鬱爲誰,無人知曉。
君憐在納蘭魅懷裡擡起頭,琥珀色眼眸亮晶晶,有期待,有哀求,“納蘭大哥,可不可以不要成親?我不喜歡納蘭大哥成親,跟我們走好不好?”納蘭魅低眼看他,眼底有深沉的暗色,依舊什麼也沒有說。
屋檐下的氣氛忽然變得微妙起來。
明明相識,卻若不識。
明明相見,卻若不見。
幾步臺階,卻隔至天涯。
忽而,慕容幽輕笑出聲,聲音裡含着濃厚的嘲諷,納蘭魅聞聲,下意識擡眼看向慕容幽,他眼珠染墨,脣瓣卻腥紅瑰麗,益滿不屑嘲弄。
“這就是護國府待客之道?”
納蘭魅愣了愣,還未反映過來,便聽到聲音從門後傳來。月瀆卿從門後踏出,也不看納蘭魅,直接嚮慕容幽拱手,聲音靜雅,“盟主遠道辛苦,請入府上座。”
陽光輕柔流淌。
寒楓到達怡心閣的時候,月瀆怡剛沐浴起身,尚未梳妝打扮。
於是,寒楓便幫她梳妝。
殷紅頰,丹朱脣,青雲髻。
清香的桃木梳,柔順的絲髮,隱約的蘭香。
“一梳梳到尾。”
寒楓眼底有一種恍惚的情緒,是羨慕,也是落寞。
“二梳白髮齊眉。”
月瀆怡跟在後面輕輕地念,雙頰紅透,眼中是濃郁的幸福。
“三梳兒孫滿地。”
鳳冠霞帔整齊地擺放在桌上,鮮紅滴血。
“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
寒楓輕輕唸完最後一句,手中桃木梳也梳到髮梢,她輕輕擡起眼,鏡中是月瀆怡幸福的笑容。
到口的話又咽了下去。
綰髻,更衣。
鳳凰羽服,璀璨珠衣,玲瓏鳳冠。
月瀆怡端坐牀邊,雙手交握,等待吉時。
寒楓輕輕坐下她身邊,伸手撩開月瀆怡冠下珠簾,將手中鴛鴦喜帕遞給她。
說,“我現在要告訴你一些事,聽完後,你嫁或不嫁,都由你自己決定。”
陽光將紅色喜字映得刺眼,樹梢間有紅綢絲被風吹落。
後院中,月瀆镹還在呼呼大睡,也不知趕在吉時前醒來。
“殿下,酒已經買回來了。”
壓低的聲音,顯然是爲了不吵醒正在熟睡的人。
月瀆透從書中擡起目光,看向奈羅,“可是上等貴妃醉?”
“是。”
月瀆透點了點頭,本想說直接送去給國師,可想一想又覺得不妥,若是現在送去,難免會被賓客看到,他是爲镹兒賠償,並不是獻酒暢飲,於是,話到嘴邊,便又改了口,“送去公主那邊,讓公主晚上拿給國師。”
“是。”
【對於慕容,更多的是歉疚,每次都是淺淺的幾筆勾勒,描述得並不深刻,會被這麼多筒子喜愛,真的出乎意料之外。
我想要塑造的慕容,集聚無情與絕情,卻又鍾情與癡情。
目前爲止,也不知成功了沒有。】
【關於託更,唔,真的對不起,魅兒身體不是很好,總是很容易感冒發燒,還望大家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