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依舊,偏僻小院中的一間房幽幽亮着燈光。
簡陋小屋中燭光昏暗,羽無傷心思沉重來回踱着步,時而停步望向裡間,心緒越見焦慮不寧,隔着層層紗簾,紅色錦被下,納蘭魅雙眼緊閉深深沉睡,蒼白的雙頰上透着詭異的潮紅,髮絲被汗水溼透緊貼在臉上,越加襯着那張臉慘白失血,牀邊月瀆卿爲他施針,緊皺的眉宇與凝重的表情說明了情況不容樂觀。
過了許久,月瀆卿掀了紗簾走出來,羽無傷走過去,看一眼朦朧的簾內,想要問些什麼,可月瀆卿緊繃的神色卻已經讓他得知了答案,他胸口一陣沉悶苦澀,低聲詢問說,“除了廢去功力,還有其他辦法嗎?”
月瀆卿掩好紗簾回身看向他,聲音清冷,“這是他自己的選擇,無論何種後果他都必須接受。”說完,他徑直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又站住腳步,伸手仍給他一個藥包,說,“我在裡面點了迷香,雖能讓他昏迷不醒但不能抑制疼痛,如果他痛醒,喂他服下這包藥粉,如果喂不進就劃開他手腕,將藥粉倒在傷口上,等藥粉完全被血吸收後再包紮傷口。”
“我明白。”羽無傷接過藥粉,還想說什麼,又聽月瀆卿交代說,“不要讓任何人進去碰他,我會交代镹兒進宮拿最好的鎮痛散,到時你喂他服下,若喂不進就用剛纔那種方法,在我回來之前,絕對不要讓他恢復意識。”又仍給他一包藥粉,“這是迷香解藥,你先吃了。”
“你要去哪?”羽無傷微微皺眉,說,“經脈逆轉實爲凌遲活剝之痛,既然遲早要廢去他的功力,我們爲何現在不動手?”門邊的月瀆卿頓了頓腳,回頭看他,眼底冷凝着寒氣,“若你有把握壓制住他而不讓他走火入魔,你大可以動手。”說完,便縱身一躍,瞬間消失在黑夜中。
羽無傷看着敞開的房門,思緒有些微的凌亂,是啊,他倒急忘了,經脈逆轉之下內力自然蠻橫狂暴,在沒有絕對把握的情況下便貿然出手壓制,只會落得兩敗俱傷的下場,到時納蘭必然走火入魔,直至氣竭身亡,想必月瀆卿也是想到了這點纔沒有動手。
可,只能乾等嗎?
羽無傷伸手關上門,靠着門上望着被風吹起的紗簾下隱約露出的被角,心臟莫名緊縮,他們可以等,可納蘭卻等不起,最多兩個半時辰,甚至更短,他就會氣血逆流而亡,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長眠於地。
他微微失神,腦袋微微空蕩,他不知道哪一環錯了,明明府中的酒都換成了清酒,明明酒窖庫門的鑰匙在月瀆卿手中,明明前院與後院出入門都安排人手絕不會流進一滴烈酒,爲何新房裡會出現烈酒,還是上品的貴妃醉……
不待他細想,身後門外便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羽無傷剛讓過身子,便呯的一聲,一股莽撞的力量狠狠撞進來!當看見紗簾後隱約的人影,他的腳步頓了頓,也不顧那凸起的腹部便直直往裡衝,“師兄?!”
羽無傷上前攔住他,他不知道月瀆卿告訴了他什麼,但他答應過納蘭,決不讓镹兒知曉這些事,況且,“镹兒,裡面燃了迷香,你這樣冒失進去會傷了孩子。”
月瀆镹聞言停下腳步,回頭看他,“發生什麼事了?爲什麼要點迷香?我師兄怎麼了?”
“沒有發生什麼事。”羽無傷沉一口氣,緩起笑,說,“你師兄只是累了,需要好好休息,所以我才爲他點了迷香,讓他可以睡沉一點。”
“那爲什麼需要鎮痛散?”月瀆镹歪頭看他,眼眸亮如星辰,穿透人心的黑暗,“師兄受傷從來不叫痛,也從不用什麼鎮痛散,師兄會服用鎮痛散的情況只有一個,就是已經痛到難以忍受!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師兄受了什麼很嚴重的傷,所以才遮着掩着不讓我看?!”
羽無傷頓了頓,咬牙,“……不是。”
“那你讓開!”月瀆镹口氣焦慮,“我看一眼就走,不會打擾師兄休息。”
羽無傷低眼,“並不是不讓你看,裡面燃了迷香,你進去會傷到你腹中的孩子,所以纔不讓你進去。”他擡眼看他,輕聲哄說,“你不爲你自己想,也要爲腹中的孩子想,你真的不能進去。”
月瀆镹卻滿不在乎地哼哼,“我今天只要親眼看到師兄平安,管他什麼孩子!你讓開,讓我進去!”
羽無傷擋住他,分外無奈,“你不能進,真的沒事。”
月瀆镹一幅要哭出來的樣子,“如果真沒事,那你告訴我爲什麼要用鎮痛散?如果真沒事,你爲什麼不讓我進去看看?”
“真的沒事。”羽無傷低低地說,“只是喝多了酒,頭痛得厲害,所以才讓你進宮拿些鎮痛散來,真沒有你說的受傷之類,如果真的是受了傷,我們怎麼可能讓他睡在這裡,而又不請大夫呢?”
“你說師兄喝多了酒?”月瀆镹臉色微微怪異起來,“他喝了什麼酒?桃花釀可以讓他頭痛得需要用鎮痛散嗎?”
“不是桃花釀。”羽無傷苦笑,也不知該不該說,“你師兄喝的是貴妃醉,最烈的上品貴妃醉,所以纔會頭痛得難以忍受。”
“你說師兄喝了上品貴妃醉?”月瀆镹思緒剎那恍惚,低喃着聲音,“府中不是沒有貴妃醉了嗎?怎麼還會喝到?”
羽無傷說不出的苦澀,暗歎老天的手巧,“是啊,你師兄珍藏的幾壇貴妃醉都被你偷喝完了,照理說府中是沒有貴妃醉了,可不知爲何新房中卻突然冒出了數壇上品貴妃醉……”
還未說完,就見月瀆镹轉身飛奔離去,匆忙背影中隱約透出的一股寒冷戾氣,羽無傷想要追上去,可腳剛踏住門檻,紗簾後輕微的響動讓他腳步一頓,轉身奔進紗簾後。
不知何時又起了風,樹葉在黑暗中發出詭異可怖的聲音。
月瀆镹直直衝向新房,也顧不上敲門,直接伸腿一腳揣開房門,巨大的聲響嚇了月瀆怡一跳,她愣愣地坐在地上,臉上淚痕未乾,月瀆镹也懶得看她,直接快步走向桌上擺放的酒壺,揭開壺蓋聞了聞,臉色陡然慘白。
月瀆怡擔憂地看着他,“镹兒,你……”月瀆镹出聲打斷她的話,轉眼看向她,眼珠詭異墨黑,彷彿正壓抑着某種洶涌而起的情緒,“這酒……哪來的?”
月瀆怡怔了怔,一時還未反應過來,稍微的遲疑卻讓月瀆镹失去耐心,他厲聲問她,“我問你這酒是哪來的?!回答我!”
月瀆怡輕顫,“是太子,酒是太子送的……”
月瀆镹輕微一震,腦中一陣暈眩,他揪緊桌布,面容微微扭曲,喉嚨堵塞,低着啞聲音說,“酒是月瀆透拿給你的?”
“太子說是你師兄最喜歡的酒,不能被其他人知道,讓我私下裡轉交給他……”
“所以你就給師兄喝了?”
月瀆镹幽幽看着她,月瀆怡下意識地點點頭,月瀆镹眼底猛然暴漲一股怒氣,幾步衝過去揚手一耳光狠狠扇過去,憤恨交加一陣嘶吼,“我讓你放開他!不是讓你要他命!要是師兄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呯的一聲,他狠狠摔門而去。
月瀆怡呆愣愣坐在地上,臉頰傳來火辣辣的疼,她不知是被眼前完全陌生的月瀆镹嚇到,還是被這兇狠的耳光嚇到,還是被月瀆镹那滿是恨意的言辭嚇到,她腦袋嗡嗡作響,唯一響徹耳畔只有那句‘三長兩短’,是發生什麼事了嗎?魅哥哥……出什麼事了嗎?
一股寒氣從腳底竄上,她猛地一個激靈,搖搖晃晃地爬起身追出去,魅哥哥……
圓月無垠,風聲呼響。
納蘭魅被剝骨的疼痛驚醒,仿若被人生撕活刮的痛楚讓他身體無意識地開始抽搐,混亂着眼眸開始用力掙扎,雙手抱着頭蜷縮一團,用力揪扯着長髮,壓在喉中的低啞痛吟一聲聲溢出脣畔,他彷彿被火炙燒渾身滾燙如火,狂亂顫抖輾轉反側,連聲低吟,痛苦不堪。
羽無傷意圖抓住他的雙手,將藥粉餵給他,奈何納蘭魅掙動力氣過大,幾次藥粉喂到嘴邊又掙扎開去,羽無傷用上內力壓制他,想要強行喂進去,卻反而激惱了意識不清的納蘭魅,揚手擊出一掌,逼退羽無傷數步,手中藥粉在掌風下如霧漫天而撒。
羽無傷捂着胸口輕咳幾聲,喉中升起一股腥甜,嘴一張血絲便拉長在嘴角,他靜靜站在三步之外看着納蘭魅,努力平復翻騰的氣血,可納蘭魅卻在擊出一掌後微微恢復了些意識,當他看看見羽無傷被自己打傷,眼底快速閃過一抹悽然,還來不及看清,便見他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納蘭!”
“你別過來。”納蘭魅阻止羽無傷,被汗水溼透的長髮貼着他的脖子,他窒息般的喘息,輕輕若虛無地說,“我不想傷你。”
“我沒事。”羽無傷企圖安慰他,“我……”
“師兄!”
一道乍起的聲音打斷他的話,羽無傷來不及阻止,月瀆镹已經掀開簾子闖了進來,當看見納蘭魅衣服和嘴角上的血跡,他眼瞳一陣緊縮,想要說什麼,卻身影一晃,軟軟向前倒去,羽無傷伸手接住他,還不待張口,又一道影子緊接着闖進來,看見納蘭魅時,先是一震,然後吃驚地捂住嘴巴,眼前騰起一陣水霧,想要走過去,卻邁不動腳步,緩緩滑倒地面,依舊伸手向他。
“魅哥……哥……”
納蘭魅卻被一陣陣剖心之痛重新拉入地獄,仿若痛極的小獸最後的嘶吼與掙扎,他揪緊自己的胸口,如同墮如煉獄被萬刀輪剁,除了痛什麼也不剩。
“啊——”
羽無傷無暇顧及被迷y的月瀆镹和月瀆怡,放在月瀆镹後便快步衝到牀邊,伸手掰開他緊揪胸口的手,可納蘭魅卻仿若已不再認識他,雙手被壓制住,他便直覺曲腿掃去,羽無傷只能鬆開手退後幾步,剛一定身納蘭魅便已襲至眼前,單手化掌直逼向他胸口,掌風毫不留情。
羽無傷被一掌擊出內室,狠狠撞在牆上,一口血悶在胸口還未吐出,又一道掌風劈空而至,避已不及,羽無傷心知納蘭魅已經走火入魔,這一掌定然不會手下留情,他閉上眼,死在納蘭魅手裡,他算是認了。
預料中的掌風並沒有留下,他睜開眼看去,就見納蘭魅的手掌只停下他身前不遠,再看納蘭魅,他眼底瀰漫着一股微弱的悽色清明,不待羽無傷問說什麼,就見納蘭魅舉手向自己頭頂狠狠劈去——
夜被靜止,只有風輕聲嗚咽,交雜枝葉錯位時的哭泣。
凝滯的月光下,慕容幽胸口沒由來的一窒,他帶着些微醉意從屋頂翻身坐起,一道影子直襲向他,掌風下灌起無數細針如雨紛至,慕容幽向後躍起如煙落至十步之外,落地後微不清醒地按着額頭看着來人。
寒楓在那人襲來的一瞬間便已經有了動作,可當她看清來人是誰時又停下動作,落身在慕容幽身側扶住他微醉的身子,看向來人,說,“卿王爺有話好說,沒必要一來就動手。”
月瀆卿甩了甩衣袖,輕蔑一笑,“只會躲在女人身後嗎?”
慕容幽聞言森冷一笑,伸手將意欲反駁的寒楓推開,伸手一點讓她僵在一邊,絲毫動彈不得,然後冷笑着一躍而起,直衝向月瀆卿,月瀆卿擺開架勢迎敵。
一招一式,行雲流水,不分上下卻奈何月瀆卿步步後退,直被逼着屋檐再無路可退,慕容幽眉目一挑,如同貓對鼠的戲耍,隱含戲謔,“就這點能耐?”
月瀆卿臉色因沉,自然知道慕容幽只是在戲弄他,可想到自己的目的,他咬咬牙忍下那口氣,揚手向他劈去同時向前躍起,在空中一轉落至慕容幽身後,意欲向後背襲去,可剛轉身,紫綢扇便在他喉間位置悄然滑開,他只覺下腰後翻躍起,伸手進懷中掏出一物迎上身前如影紛至的扇影。
一擊過後,慕容幽停下來,目光落在他手中那碧玉簫,表情晦暗不明。月瀆卿後背已經微微出汗,他將手中碧玉簫仍嚮慕容幽,慕容幽伸手接過,入手粘稠滑膩,染着猩紅血液,慕容幽眼中募地騰起濃稠血氣。
月瀆卿卻拱手行禮,文質彬彬,“此蕭已代爲歸還,告辭。”
“站住。”慕容幽聲音暗含的冰冷凍住月瀆卿轉身的腳步,他轉身,慕容幽面容在月光中宛若修羅,“這蕭爲何會在你手裡?”
月瀆卿微無畏迎上他目光,“他再也用不到,又無法親自歸還,自然是由我代勞。”
慕容幽握緊手中玉簫,手心溫滑的溼潤和冰冷的觸感讓他心底萌生一股戾氣,“你們對他做了什麼?”
“沒有人敢對他做什麼,是他自己。”月瀆卿正眼看他,說,“他自殺了。”
寒楓驚詫睜大眼,慕容幽眯起眼,“什麼?”
月瀆卿重生一次,聲音沉沉,“他中了血魄,你走之後他飲酒自盡,現在還剩下不到半個時辰。”他輕咳一聲,“他臨死前想再見你一面,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無論你救不救,都請你去看他一眼。”
慕容幽抿緊脣,沉默許久,低低說,“帶路。”
如同飛燕疾馳,數個起落,三道人影便悄無聲息躍入護國府,轉眼出現在那偏僻小院中,房門敞正開着,幽幽燈光從房中散出,三人剛落地便聽到房中傳出打鬥撞擊的聲音,慕容幽忽而一晃,身影瞬間便出現在門口,房中,納蘭魅正舉手向自己頭頂劈去,意圖自絕。
慕容幽伸手一彈,一勁指風疾向納蘭魅舉起的手臂,納蘭魅只覺得手臂一麻,動作微感停頓,只是這微頓的間隙,慕容幽已然上前扼住他手腕,同一時間裡,另一隻手當機立斷朝他脖頸劈下,納蘭魅還未來不及看清他,便眼前一黑倒入他懷中。
慕容幽彎腰抱起他,納蘭魅如同孩童歇息在他臂彎間,所有喜悲盡數落入他懷中,他低眼靜靜凝望,然後悄悄收緊手臂將他牢牢護在懷中,擡眼看向月瀆卿,月瀆卿似乎知曉他眼中的意思,說,“我們去新房,那邊的下人我都調離了,不會有人打擾。”
月光漏過樹梢,夜霧濛濛,隱約有蟬蟲細語,風輕輕而和。
新房中燭光通亮,薄如蟬翼的屏風後,月瀆卿搬來兩盞凳放在牀邊,一盞凳上攤開數個鍼灸袋,一盞凳上端放一盆清水,然後他直起身,伸手入懷拿出一條錦帶遮住雙眼,對坐在牀邊靜候的慕容幽說,“可以更衣了。”
慕容幽再度看了牀上納蘭魅一眼,輕抿脣瓣,這才伸手摘去發冠,隨着髮絲的披散而下,他拉開腰帶,脫xia件件紅衣,赤囧着身軀上扶起納蘭魅,讓他靠着自己懷中,手指落在他腰間衣帶時,遲疑地頓了頓,還是伸手扯了開來,脫去他蔽體衣物,兩人赤囧相對。
慕容幽替納蘭魅擺正姿勢,一手拉着他不至於運功時他突然後倒,這樣一來他們便離得很近,只要納蘭魅一睜眼,便可以看見慕容幽全身,而納蘭魅的全身自然落入慕容幽眼底,他微微偏眸,並不直眼去看納蘭魅。
“可……”出口的聲音卻是如此的沙啞,慕容幽忽然感覺些微狼狽,他將頭側過去,輕輕咳一聲,繼續說,“可以開始了。”
月瀆卿好像感覺到什麼,說,“請你全力以赴。”
“這是自然。”
慕容幽閉上眼,一手握緊納蘭魅的手,另一手輕輕貼近他白如瓷玉的胸膛,感受對方凌亂卻真實的心跳透過掌心傳至全身,他手指一點一點握緊手中那隻手掌,內力開始流轉。
月瀆卿在一旁守着,時而爲他們撫脈,時而爲他們施針,時而爲他們拭汗,時間一點點在沉悶的氣氛中過去,慕容幽臉色越來越蒼白,納蘭魅的身體卻漸漸不再顫抖。
羽無傷安頓好月瀆镹和月瀆怡後便一直等候在門外,剛受的內傷讓他臉色有些青白,寒楓同樣也守在門外,靠着走廊柱子,仰着頭望着天際,眼眸柔亮,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燭光忽閃,月瀆卿一手按在納蘭魅手脈處,另一手捏着一根銀針擱置在胸口囧位處,等待時機施針,一絲猩紅卻沿着慕容幽脣角悄然滑下。
汗水被蒸騰成霧氣,納蘭魅眼睫被染得黝黑,輕顫着一動一動,似乎想要從黑暗中掙扎醒來,慕容幽卻抿緊了脣,緊閉着眼,額頭汗如雨下,無法分開一點心神,月瀆卿呼吸逐漸壓抑緊繃起來,執針的手指也微微出汗。
成敗只在一瞬。
忽地,慕容幽睜開眼睛,單手向前用力,月瀆卿撫到脈象,手指一張銀針囧囧肌膚,伸手一彈針尾,納蘭魅臉色些微扭曲,慕容幽單手下移至丹田處,毫不遲疑猛然擊震,納蘭魅低低嘶吟一聲,眼睛猛然張開,隨即又緩緩閉上,軟軟倒向慕容幽。
慕容幽伸手摟住他,擡手拭去嘴角的腥甜,內力透支後的疲憊讓他身體微微沉重,一時無法動彈。牀邊的月瀆卿摸索着放下牀幃,將赤囧的兩人遮擋在牀內,這才扯下遮眼錦帶收拾鍼灸袋,臨走時他又頓了頓腳步,說,“後室連着浴池,若不嫌棄,今晚就先住這間吧。”
門輕輕合上,房間裡一時安靜下來,只有燭光微微閃爍。
許久,慕容幽終於恢復了一點力氣,他伸手撩開牀帷,看了看佈置精緻的新房,又回頭掃了一眼嶄新鮮紅的鴛鴦喜被喜枕,他目光沉凝片刻,抱着納蘭魅下牀徐徐向後室走去。
水溫適中,他靠在池邊,一手摟着納蘭魅,一手爲他擦洗,當他攬着納蘭魅爲他梳洗長髮時,納蘭魅卻枕着他的肩清醒過來。
四目相對,歲月也沉默無語。
納蘭魅虛弱着嘆息,“我師父找過你吧?”
慕容幽眉稍一挑,眼眸深邃。
納蘭魅低低而笑,有種虛幻的美好,輕若無聲地說,“憑你的傲氣,你怎肯去而復返,師父與你同時離去,我猜,師父或許是去找你了,你說的那些話,可能也是他要求的,對嗎?”
慕容幽靜默看他,不置一詞。
納蘭魅伸手輕輕摩挲他的臉頰,臉頰已經恢復平日的潔白無瑕,沒有一絲掌摑的痕跡,可納蘭魅卻知道當時他用的多大力氣,他輕柔撫摸着慕容幽微裂的脣角,眼底有歉意的黯然,聲音若有若無,仿若夢囈,“明知道你說的不是真話,我還是動手打了你,因爲我知道這是你想要的,打了你你或許會好過一點,可你不知道,我打了你,我也會難過……”
慕容幽垂下眸,“對不起……”
納蘭魅不知聽未聽到,他合上眼,輕輕笑着,用臉頰磨蹭着慕容幽光潔的下巴,彷彿置身夢縈一般說着話,十分滿足,“真好,真好,如果是夢,我不要……再醒了……”
在慕容幽肩頭,他再度昏迷過去,好似他走了一生,終於可以停下來歇一歇,他累了,確實累了。
氤氳的水氣中,慕容幽緊閉上眼,伸手擁緊他。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