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她守望的人的消息還是來了,有一天,一個匈奴商人從樓蘭經過的時候,對一些人提起自己在王庭見到的一個人,他的描述和李陵很像,而匈奴王庭的漢人並不多,李陵新敗,而那個人到王庭的時間和李陵兵敗的時間基本相符。樓蘭王是在一個無意的機會中知道這個商人的,然後就找到他與他詳談。商人重利,面對樓蘭王的重金許諾,就把一切都告訴了他。那個漢人確實是匈奴的俘虜,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單于對他卻恩遇有加,一點也不像是對待俘虜的樣子。

樓蘭王讓他形容了一下面容,最後確認就是李陵。他回想起以前的歲月,那個少年站在沙丘的頂端,面對着下面的幾十鐵騎,沒有絲毫的畏懼。他最後放過的那個騎尉將軍,就是以後的匈奴單于,他現在對他的禮遇也許是因爲多年之前李陵無意中對他的恩情。對於感情,這些草原男子還是相當看重的。

他把那個商人領到樓蘭的王宮裡,讓他見了蜜兒,讓他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訴她。他不想自己的妹妹整天活在痛苦中,她是他自小最親近的人,身爲樓蘭的王,卻整天看着她難過無能爲力,他的心裡不是滋味。他想分擔,想幫她承受,可是他知道自己做不了。他唯一可以做的只是讓她知道他還沒有死,還好好的。

那天的夜裡,樓蘭城的街道上,駿馬踏着城中的石質地面,守城的官兵攔下向着城外走着的人,卻在看到對方出示的令牌時把城門打開,讓她出去。駿馬飛馳在夜色中,站在城樓上的人對着遠去的人想要叫住她。“母妃,走吧!與其看着蜜兒成天難受,心裡受盡折磨,不如讓她去找李陵。如果找到,自然最好,如果不能找到,也讓妹妹斷了這段思念。”城樓上的人扶着身旁的母妃,慢慢走下城樓。

他雖然是這麼說,可是自己心裡其實是最放不下的,他知道此去路途遙遠,沿途都是沙漠荒原,根本不會有多少吃住的地方,而且蜜兒天生一副漢人面孔,現在漢與匈奴關係緊張,整天都是劍拔弩張的狀態。說她沒有危險,連他自己都不信,可是看着妹妹整天那樣,他心裡更不好受。畢竟,她在他的心裡不禁是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更重要的是,她還是自小唯一陪着他的人,是在這個世界最親近的人。他想到妹妹此去爲的是李陵,不知道怎麼的,心裡竟然有一些泛酸的感覺。

樓蘭的孤月,遠處的湖水,駿馬的腳步離這些漸漸遠去,直到消失在夜色中。她似乎又聽到那些遠去的聲音,刀戈劍戟,鐵蹄聲聲。似乎,在那裡他看到那個少年將軍,他一直在敵軍中衝殺陷陣,可是最終寡不敵衆。血染戰甲,手中的利劍已經在手中開始顫動。她在荒野中喊李陵的名字,看着自己走過的路,那裡通往自己從來未曾到過的一個國度。她知道前面的險途,知道沿路不會有地方爲自己提供補給,甚至荒原野獸隨時都可能奪走自己的生命,可是,有些路踏出去就已經註定沒有歸途。

夜色中,她看到一個熟悉的地方,她從馬上下來,周圍傳來狼的長哞,駿馬被狼的叫聲驚嚇,從她手中掙脫繮繩,向着寂靜的黑夜跑去。她站在那裡,看着那個遠去的身影,沒有跑出多遠就看到從旁邊沙丘跳出的細長黑影,然後看着自己的馬被羣狼撕咬啃噬。她站在那裡親眼目睹了這場殺戮的整個過程,她知道,如果是白天,所有的細節會更加的血腥和殘忍。

她將注意力放在這片自己站立的土地,這裡,如此的熟悉,她在周圍尋找,希望可以找到自己用以記住此地的任何細節,可是什麼也沒有,這裡只是荒原上落寞的一小片地方。她在夜色中行走,知道自己再也找不到埋葬靖黎的地方,有些事物一但失去,再想要找到,已經沒有可能。

她現在已經失去自己的腳力,在蔓延的沙海里,她現在異常無助。遠處的狼沒有攻擊她,她知道它們時刻都在盯着她,只是礙於狼王的威嚴,不曾對她下手。寂靜的深夜,沙海里又響起了駝鈴,那不是商隊,因爲駝鈴聲清脆而孤單,是夜裡的趕路人,現在誰還在深夜裡行走,誰還隻身來到這片充滿狼患的地方。駝鈴聲向着她這邊傳來,遠處已經可以看到一個人越來越近的身影。

她聽到了歌聲,那些聲音伴着駝鈴傳的很遠,他在那裡也看到了她,他在那裡喊蜜兒,他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且特意在沙漠中等着自己。他走近,她看到他原來是一個和尚,他從駱駝上下來,與她並不生疏。不知道爲什麼,這個人她見到的第一眼就不曾有生疏的感覺。

“一切終歸成孽。”他見到她只說了一句話,然後就走向茫茫的黑夜,在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的時候,遠處傳來他的聲音,“這隻駱駝會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他說完的時候就再無訊息,茫茫夜色裡,只有駱駝還站在那裡,觀望着主人遠去的方向。

蜜兒走過去用手拍了拍駱駝,駱駝就乖巧的臥在沙子裡。她坐在它的背上,看着駱駝在沙子中起來,向着一個方向奔跑着。她又想着剛纔那個和尚的話,一切終歸成孽,百思不得其解,然後就不去回想。

樓蘭城的城牆上,一個身影一直在城牆上走着,他的腳步沒有規律,時急時緩,周圍的人看着城牆上來回行走的人。外面已經是後半夜了,這個樓蘭的王現在還是沒有回到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