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昆剛剛鬆了口氣,這時候他整個人都是虛脫的,人也不知道該說是從血水中撈出來的好,還是說從汗水中撈出的好,總之,一身衣甲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全被鮮血沾染。
那些城下的守城軍,只是在城下苦守,而莫昆,卻是城頭上剛擋過一波攻城之後再下到城門處來援助的,而且,城牆上那一戰的艱難度也一點不比城門處的輕鬆。
何況,之前端木長安的三天疲勞戰術,莫昆雖然叫將士們輪班休息,他卻沒有,他只是在城頭上調息一陣,就繼續守着,這四天來,他根本沒有睡過一個覺。要是普通人,光這疲累,就累死他了。
可是,戰況的吃緊,城破就在眼前的危機感,讓他忘了這一切,讓他支撐着,強撐着,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其實,他已經損傷了根本,如果不能好好睡一覺,補充回精力體力,他的功力和身體都要折損。
而經歷過兩場強大戰事的他,這時候正是心神放鬆下來的時候。這種時候也是最累的時候,精神不再緊繃,就表示身體的各種需要就被激活了。
說句不客氣的話,這時候的他,已經累到完全沒有力氣,下一秒也許就要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但是,當雲霄問出這句時,莫昆原本困得幾乎睜不開的眼睛頓時又睜得大大的。
司城玄曦,王爺,他家王爺已經失蹤四天了。
莫昆不認識雲霄,但是,他知道這個人應該不簡單,別的不說,趙錢孫李四人一封住城門,下了千斤頂後,對着勇武過人的冀百川也就微微點點頭,一臉傲氣的樣子,卻是回到雲霄的身邊,在她身後站着,明顯是她的屬下。
能有這麼厲害的四個屬下,會是普通人嗎?
而且,雖然她的樣子風塵僕僕,顯得有些疲累,但是她的一雙眼睛卻深幽如湖,清澈如泉,臉容路上的塵也掩不了的白淨,眉目清秀,若輕雲之蔽月,若流風之迴雪,整個人,竟有一種超凡脫塵般的氣質,又有一種萬物不縈於心的超然灑脫。
既然他問到王爺,而且直呼名字,看來應該是王爺的朋友,莫昆恭聲道:“這位公子,請問你是……”
“我姓雲!”
雲霄有些無奈,不論是她藍宵露,還是雲霄,但是在燕王府裡,她的露面次數可不多。身爲燕王妃的時候,基本上都在清羽院,雖然後來也常出去,可那也沒什麼機會見着王府中人。後來回到燕王府,以雲霄的身份,又只是燕王府裡的客人。因爲身份的特殊性,她也不想暴露,所以,莫昆見着她要先問明身份,這也是正常的。
莫昆眼神一凝,道:“原來是雲公子!”他是沒有見過,可是雲公子這三個字,燕王府裡可是人人都聽說過的。那是燕王親自交代過的,在燕王府中的地位,等於同他。
雲霄沒空跟他說些別的,而且她也看出莫昆這就是在強提一口氣,若不是她心中擔心,這時候都不忍心去問莫昆,所以,開門見山地道:“司城玄曦在哪個城門?”
莫昆無奈地苦笑,道:“王爺不在隆息城!”
“那他在哪裡?”雲霄意外,大鐵椎這一路告訴了她西防的軍事佈置情況,司城玄曦就是負責隆息,怎麼會不在隆息城?她挑挑眉,道:“那荊無言呢?”
莫昆道:“荊公子也不在!”
“他們去哪兒了?”
莫昆搖頭,他不是不說,是真的不知道。當初,司城玄曦交代他之後,就讓他回去自己軍營,第二天,他再彙報軍情時,就沒有人見過王爺和荊公子了。
雲霄還待再問,城頭處突然傳來一陣喧譁的聲音,莫昆臉色一變,懊惱,憤恨,疲憊各種感覺襲來,他身子竟晃了一晃。強提着精神對雲霄道:“雲公子,西啓軍又一波攻城了,城頭上情況不容樂觀,我這就上去!現在隆息城不太安全,你……你還是退回餘寧郡吧。”
雲霄一把拉住他:“你都這樣了,還怎麼戰?”
莫昆苦笑:“王爺把守城任務交給我們,城在人在,城破,人亡!”說着,他搖搖晃晃地就向城頭而去。
這時候,冀百川帶着人把城門口的屍體都清理了,東夏的將士屍身堆在一起,西啓的堆在一起,那些高高的屍山,實在讓人觸目驚心。可這是戰場,戰場就是吞噬生命的地方。一將功成萬骨枯,可真正一場戰爭下來,又豈止萬骨?
雲霄有些震動地看着莫昆的身影,又看向冀百川,先前冀百川在混戰,她沒看到他受傷,但是這時候,她明顯感覺冀百川雖然還是一慣的豪邁,但臉色卻有些蒼白,她忙上前,關切地道:“大鐵椎,你受傷了?”
冀百川不在意地笑了笑,道:“不礙事!”
雲霄看着城頭方向,那裡已經喊殺震天,她道:“我們上城牆看看。”他們運來的物資糧草,已經運到,交割給監糧都尉,把那都尉喜得兩眼放光,他們的糧草只夠三天了,這批糧草來得太及時了。
雲霄說着,便當先向城牆上走,趙雷腳下一點,已經走到她前面去了,雲霄明白,趙雷是不放心她這三腳貓工夫呢。
城頭,莫昆眼睛血紅,正指揮着幾隊士兵手拿長槍,西啓軍但凡用雲梯上來一個,就搠死一個。這方法倒是不錯,但是,當城下的箭雨如飛蝗一樣向城頭上射時,他們不得不避在城牆角下,將士們太過疲勞了,有些將士明明是爲了躲避弓箭才坐在城牆腳的,但是這一坐下去,竟然就開始呼呼大睡,由此可見,人都已經累到了什麼程度。
雲霄上來看到這場景,心中一陣陣發酸發苦,冀百川把帶來的運糧兩隊將士們兩百多人叫來,讓他們先頂替一陣,讓那些困到不行的將士們可以睡一會兒。可是,敵人的箭雨射來時,有些睡着的將士就直接失去了生命。
到了這裡,雲霄是真正知道了什麼叫生命如草,一陣箭雨,就能奪走好些人的生命,還有先前攻守城門時的那些人,他們都曾經是活生生的生命啊。
陳二帶着一隊人冒着箭支不斷射上來的危險撿着地上的箭,邊撿邊興奮地道:“這幫西啓孫子,給咱們送補給來了。”
能射上來的箭並不多,但是,不多也好過沒有,他們早就箭支告罄了。
張平皺着眉,焦灼地對莫昆道:“莫將軍,再不補充箭支,擂石和滾木,兄弟們的血肉之軀,可應對不了西啓一波比一波更猛的衝擊啊。”
莫昆一指內牆,道:“拆,拆了做擂石!”
雲霄道:“慢!”
這時候,雲霄剛好走上城頭,看見莫昆指着的內牆已經被拆得七七八八了,忙開口。
莫昆和張平都不解地看着她,張平眼裡先閃過一絲怒氣,這個人一身上好的絲綢長衫,一副小白臉模樣,是哪家公子哥兒跑到城頭上來玩了?這是玩的地方嗎?簡直是不要命了。而且,竟然還對莫將軍的指令發出異議。
他正要武器,還好莫昆趕緊拉了他一把,雲霄已經道:“這麼拆下去,很快城牆都會被拆了,我們要用城牆固險,哪能自己拆掉?”
莫昆苦笑道:“雲公子,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現在,我們已經沒有箭,沒有任何守城物資,不拆,還能怎麼樣,拆了還可以應應急,不拆,西啓軍下一波攻擊,我們未必就能堵得住。”
雲霄道:“莫昆,你趕緊傳令,派人去城中找一些大鍋,越大越好,另外,讓人往城頭運水運柴!”
莫昆茫然:“要鍋幹什麼?”
張平直接不客氣地道:“這城頭上煮飯,鬧的是哪樣?這麼下來,將士們哪還有士氣?”
雲霄無語,但還是耐着性子解釋道:“不是煮飯,是燒水,燒開水。我們沒有守城物資,就用開水禦敵。”
莫昆眼前一亮,開水?他怎麼沒想到?如果用開水一勺一勺的澆下去,那些攻城的西啓軍還不被燙死?他立刻道:“張平,你帶兩隊人去備水備柴。”又對雲霄道:“雲公子,你注意安全,最好是下城牆去,這裡流矢太多。我這就去準備!”
雲霄淡淡地道:“去吧!”其實她知道一種方法,這都是以前在書看到的,就是用大鍋煮沼池中的糞,那種煮開了就是毒藥,用來守城,纔是最有殺傷力的武器,可是,想到那麼噁心,她自己首先給否了。
莫昆走後,那些守城將士們也沒什麼反應,太疲憊的人,對於城頭多了這麼一批人,一點感覺也沒有,他們都一副麻木的樣子。但是,就算是這樣的狀態,只要敵人攻城號一起,他們就會跳起來,和衝上城頭的敵人拼命。
雲霄看着他們的目光充滿着悲憫和敬佩,這些人只是普通人,他們卻真切地用自己的身體爲東夏建築着一座血肉之城,守護着東夏的安寧。接下來的時間,她將在城頭,與他們,生死與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