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沫呆呆的望着那突然向她襲來的巨大黑影……
月色下,她看清那是一隻巨大的成年雪豹……
夏以沫悚然一驚。完全不知所措的愣在那兒,眼睜睜的看着它向她撲來……
電光火石之間,夏以沫只覺整個人突然被一具溫暖的身子緊緊抱住,熟悉的氣息,盈滿她的鼻端,清冽似雪後白梅初綻……剎那間,卻被濃重的鮮血氣息掩蓋……
他就那樣完完全全將她罩在他的身下,任由發了狂的野獸,揚起利爪,狠狠擦過他毫無防備的左肩……
夏以沫看到,他冷峻的眉眼,在一剎那痛的緊皺的模樣,他抱着她的一雙手臂,將她勒的那樣的緊,即便在雪豹襲上他的瞬間,也不曾有絲毫的放鬆……
夏以沫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聞到血腥氣的野獸,越發狂躁起來,再次向他二人襲來……
宇文熠城將她緊緊護在身後,因是家宴,他身上並未帶兵刃,眼下惟有力搏……
千鈞一髮之際,一柄長劍,卻突然刺中那雪豹的後膛……
卻是隨後跟來的宇文燁華。
受了傷的野獸,瞬時哀吼一聲,原本一雙藍色的眼珠子,更是變得猩紅起來,蓄勢待發,直向宇文燁華撲去……
男人堪堪躲過了它的一擊。
這個時候,聞聲而來的侍衛們,也紛紛趕到,瞬時圍成一堵人牆,將受了傷的宇文熠城及夏以沫團團護衛住……
狂性大發的雪豹,越發兇猛,幾個迎上前去的侍衛,都無一不傷在它的利爪之下。
夏以沫臉色發白,身旁的男人卻忽而從近處的侍衛手中,奪過一柄利劍,然後將她輕輕推到了宇文燁華的懷中……
“宇文熠城……”
夏以沫嗓音發澀,本能的喚道。
“看顧好她……”
男人卻只深深的望了她一眼,低聲向宇文燁華囑咐了一句,便提着劍,向雪豹刺去。
宮燈十里,月白花香,此時此刻,卻是燈映劍影,花染血腥,月色下,一襲靛藍刻絲暗金松紋的長袍的宇文熠城,目光清冷,長劍如虹,直取雪豹的咽喉……
劍光過處,揚起的血花,噴薄如濃霧,奮力掙扎的野獸,慘叫一聲,轟然倒地。
而這一擊之下,宇文熠城也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抵地的長劍,再也支撐不了身體的重量,男人緩緩倒了下去。
偌大的院落裡,一時靜寂無聲。夏以沫張了張脣,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她亦不記得自己是怎樣推開宇文燁華的,只踉踉蹌蹌的奔到那個男人的身邊,扶起他之時,她整個人都在不自禁的輕顫……
望着她嚇壞了的模樣,宇文熠城朗俊的眉目,微微皺了皺,“不要怕……”
男人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撫向她全無血色的臉頰,似要將她所有的不安,一併抹了去一般,“我在這兒,它傷不到你的……”
男人的嗓音極輕,竭力壓抑着聲線中藏也藏不住溢出來的虛弱。
“宇文熠城……”
拼命的咬住下脣,不讓自己哭出來,除了這四個字,夏以沫再也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男人的左肩,數道爪印,深可見骨,汩汩往外冒着黑色的血珠……
他冷峻的臉容,此時此刻,一絲血色也無,蒼白如紙,可他定定的望住她的一雙墨眸,卻柔軟似盈盈秋月,仿若整個世界,惟有她……
夏以沫緊緊抱着他,她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害怕,怕她一鬆手,他就會離她而去,再也尋不回來。
一旁的宇文燁華,目光微凝,在落向男人的肩頭的傷勢之時,銳芒陡然一盛。
“那雪豹的爪子上有毒……”
突如其來的認知,令夏以沫整個身子都是一僵。
烏黑血跡,與男人靛藍袍子融在一起,浸透了,溼漉漉的,滾燙而冰冷,夏以沫望着沾在自己手上的男人的鮮血,一時之間,心痛如絞。
“宇文熠城……你不要有事……”
嗓音發顫,夏以沫低低喚着懷中已近昏迷的男人。
似聽得她的聲音,宇文熠城費力的張開眼睛,恍惚間看到她擔心的模樣,男人一張涼薄的脣瓣,甚至微微扯出一抹弧度,“我沒事……別怕……”
虛弱的幾不可聞的嗓音,未說完,已被一連串的咳嗽取代,男人一張俊顏,臉色越發蒼白,到最後,再也撐不住,昏了過去。
夏以沫抱着他微冷的身子,跪倒在地,懷中的男人,此時此刻,雙眸緊閉,臉容如紙,那樣強勢的一個男子,如今卻了無生氣的倒在她的懷中,像是隨時隨地,都會從她的眼前,消失無蹤一般。
夏以沫突然說不出來的害怕。
“宇文熠城,你不要死……”
女子神色悽惶,呢喃一般出聲。
她不知道,如果懷中的男人,真的救不活的話,她要怎麼辦?
大抵只有陪着他一起……
夏以沫茫然的想着。他是爲着救她,如果他真的有個三長兩短的話,那麼,她惟有陪着他一起赴死……
這很公平。
夏以沫更緊的抱住了懷中的男人。
天邊,月色如洗。傾瀉了一地碎銀子般的流光。襯着大理石路面上的斑斕血跡,妖豔而詭異。
夜涼如水。
…………
屋裡,無數的太醫,進進出出,一個一個面容沉重,不時低聲商討着救治的方案。
夏以沫呆呆的站在那兒。緊闔的簾子,遮住了此時此刻躺在牀上的那個男人的所有情況。
她不知道,他如今怎麼樣了?更不知道,他身上的毒,能否解得了?
她想去看他,想要陪在他的身邊。可是,她的雙腳,就像是釘在了原地,沒有力氣擡起半分。
腦子裡一片混亂。惟有那個男人的身影,一遍一遍的劃過她的眼前,除了他,再也想不到任何人。
連向婉兒氣勢洶洶的向她掠過來,都沒有察覺。
耳光清亮。
在一片沉寂的大殿裡,顯得格外的響徹。
臉頰火辣辣的浮起疼痛,夏以沫卻不覺得,只茫然的擡頭,望向那個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夏以沫,你就是個禍害……”
惡狠狠的甩了她一個耳光的向婉兒,猶不解恨,咬牙切齒的道,“你算什麼東西?竟然能讓陛下不顧性命的救你?如果陛下有個三長兩短的話,本宮一定不會放過你……”
夏以沫望着她憤恨的模樣,眼底卻是一片平靜,轉眸,女子望向那個躺在牀上的身影,幽幽開口道:
“不用你動手……”
女子嗓音極輕極淺,“如果宇文熠城有什麼事的話,我也不活了……”
她說的那樣的平靜,就像是月色下泛着微微波瀾的一池秋水,清涼入骨。
向婉兒似沒有料到她竟會如此說,一時愣了愣。
半響,女子方恨然道,“夏以沫,就算你死一百回,也及不上陛下的命重要……”
話音未落,卻被紀昕蘭厲聲打了斷,“夠了……”
一向端莊自矜的女子,此時此刻,精緻的面容,卻是一片雪白,有些駭人,“陛下如今生死未明,你們還有心思在這兒爭風吃醋……來人,將向婉兒和夏以沫帶下去……”
立時有宮女上前。
“皇后娘娘……”
向婉兒一壁不滿的開口,一壁拼命的掙扎起來。
“我不走……”
夏以沫卻是語聲極淡,她的眼睛,仍舊落在那個男人的方向,彷彿周遭的一切喧譁,都與她無關,“我要留在這兒,等宇文熠城醒來……”
說這話的女子,澄清透徹的一雙眼眸,此時此刻,一片漆黑,遠遠望去,竟是一點光亮也無。
上官翎雪望着她,心中微微一動,旋即卻是沉了沉。
“夏以沫,你不要得寸進尺……”
自覺權威遭到了挑釁的紀昕蘭,幾乎將一口銀牙咬斷,“將她給本宮帶下去……”
幾個宮人面面相覷了許久,立時上前,粗魯的拉扯起夏以沫。
“住手……”
恰好走出來的宇文燁華,立刻阻止道。
“沫兒,你沒事兒吧?……”
男人快步向前,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子,說出口的話音,終究是藏也藏不住的一緊。
夏以沫沒有回答,她只是死死攥着他的手臂,一雙澄澈的眸子,卻依舊癡癡的望住宇文熠城所在的方向,只一迭聲的焦切的問着:
“宇文熠城呢?他怎麼樣了?……”
她只擔心他。儘管看不到他,但她的眼裡,只有他一個人的存在。
誰也容不下。
宇文燁華眉目黯了黯。斂去了,柔聲開口道,“太醫已經找到了解藥,正在施救……”
一句話,令所有人揪着的一顆心,都不由稍稍鬆了鬆。
“我想去看看他……”
嗓音乾啞,直到此刻,夏以沫方纔敢出口。
“不行……”
紀昕蘭想也未想,即冷聲拒絕。
“皇后娘娘……”
似不忍身旁的女子失望,宇文燁華沉聲開口道,“皇兄是爲着救沫兒才受傷的……想來,皇兄醒來,會想見到她……”
一句“皇兄是爲着救沫兒才受傷的”,如一根尖銳的刺一般,狠狠刺中在場的其他女子。
一時之間,各種怨毒與妒忌的目光,紛紛落在夏以沫身上。
夏以沫只覺心頭一片悽苦。宇文燁華說的對,那個男人,是爲着救她,才落到今日這個地步的……
是他不顧性命的救了她。
這一刻,她只覺說不出的難受。
她最不想相欠的那個人,如今,卻是欠他最多。
夏以沫不知道自己該拿什麼來償還。
紀昕蘭恨恨望了她一眼,然後冷哼了一聲,拖着繁複宮裙,拂袖而去。
上官翎雪靜靜的站在原地,目送那個女子,走進男人的房間。一雙剪水般的雙瞳,此時此刻,卸去了對那個男人的所有擔心和關切之後,惟餘一片沉靜,遮住了瞳底深處,一切最真實的情緒。
在宇文燁華望向她的時候,回眸亦望了他一眼,卻是什麼表情都沒有。旋即,女子便又轉回了視線。
偌大的宮殿,一時什麼聲音也無。沉寂如同墳墓。
…………
躺在牀上的男人,依舊沒有醒。
他肩頭上的傷口,已經敷了解藥,卻仍有絲絲鮮血,不斷的滲出來,染透了雪白的紗布。
夏以沫定定的望住他。此時此刻,他就那麼靜靜的躺在那兒,一張清俊的臉容,雖已褪去了先前中毒之時的青灰之色,卻仍舊蒼白一片,他古潭般幽邃的一雙寒眸,緊緊闔着,遮去了濯黑瞳仁裡素日的冷漠和如劍銳芒,顯得異常柔和;他涼薄的脣瓣,亦輕輕抿着,削薄的弧度,形如丘比特弓一般……
她一向知道他長得好看,卻似乎從來不曾像這一刻這樣細細的看過他。
夏以沫不由的伸出手去,輕輕撫向男人的臉頰。沿着他濃黑的眉毛,狹長的眼角,越過他鋒銳的顴骨,再到他涼薄的脣角……
夏以沫不由手勢一頓。
儘管她與他已經有過太多比這更親密的動作,可是,在他清醒的時候,她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好好的看看他。
而就在不久之前,她差一點就失去了他……
他不顧性命的擋在她面前的情形,就在眼前,不需刻意回想,就彷彿烙印在腦海深處一樣,此生此世,只怕都磨滅不了。
那樣危險的境地,他就那麼不顧一切的擋在她的面前……他不要命了嗎?他爲什麼要這麼做?他爲什麼要救她?……
夏以沫不知道。
太多的情緒,像是漲潮的汐水一樣,慢慢淹沒上來,令她幾乎喘不上氣來。
頓在男人脣間的手勢,此時此刻,能夠清晰的感覺到,他微弱的呼吸,帶出來的絲絲熱氣,一點一點拂在她的指尖,如此滾燙,不斷的提醒着她,他還活在這個世上的事實……
他還活着,沒有死。
這樣的事實,令夏以沫是如此的慶幸。
她不敢想象,如果他真的不在了,會怎麼樣。她亦不知道,當他命懸一線之時,她心裡是怎樣的感受,唯一清楚的是,她不想他死……她是那樣的希望他好好的活着……
還好,他沒事。
他沒事。
不斷的重複着這個事實,夏以沫輕輕笑了笑。
他活着,她很高興。
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
夏以沫不由輕撫向男人的脣瓣。
他的吻,一向強勢而霸道,但他的脣,卻是這樣的柔軟,帶着些微的乾燥……
他應該渴了吧?
一念及此,夏以沫就打算起身,爲他倒點水……只是,她頓在他脣上的手勢,還未得及的收回,卻被一股微弱的力度,輕輕抓住……
夏以沫下意識的轉眸看去,一下子撞進男人甫睜開的濯黑瞳仁裡……
“宇文熠城,你醒了……”
許久,夏以沫方纔尋到失去的聲音,呢喃的聲線,在出口的剎那,卻終究不由帶了絲絲哽咽。
“你現在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裡覺得不舒服?……”
夏以沫緊張的問着,卻猶不放心,“我去請太醫……”
男人修長的大掌,卻兀自握住她的手不放,“不要走……”
許是急於將她留下,男人太過用力,一下子牽扯到肩頭的傷勢,宇文熠城眉目不由微微一皺。
夏以沫果然不敢再亂動,“我不走……你好好躺着……”
宇文熠城定定的望着這一刻,她對他的關切與擔心。
夏以沫被他看得有些發憷,一剎那,心突然跳的飛快。
一時之間,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
房間裡一片沉靜。
許久,夏以沫方纔尋回一絲理智,輕聲開口道,“你渴不渴?我去倒點水給你喝……”
握住她指尖的大掌,瞬時又是一緊。
夏以沫只能頓在原地。
又是一陣沉默。
“我昏迷的時候……”
男人清冽的嗓音,猶帶着大病初癒的虛弱與沙啞,卻是異常清晰,“你說過什麼?”
“啊?”
夏以沫沒反應過來。
男人語聲極低,“如果我有什麼事的話,你也不活了嗎?……”
這樣的一番話,從宇文熠城口中說出,似帶了無盡的纏綿悱惻,情深意重,“夏以沫,你當真願意與孤一起同生共死嗎?……”
同生共死……
耳畔突然劃過這四個字,夏以沫張了張嘴。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對面的男子,卻灼灼望住她。一雙濯黑的眼眸,雖虛弱,卻帶着異樣的神采。
夏以沫被他瞧得有些心慌意亂。半響,方道,“你當時不是昏迷着嗎?怎麼知道我說了什麼?”
宇文熠城望着她清麗臉容上,此時此刻,浮着的一層微微惱意,薄脣抿出一抹淺笑,“我當時雖沒法醒過來,但你說的那些話,我都聽見了……”
擡眸,男人定定的望住她,“夏以沫,你的心裡,有我……”
從男人涼薄脣瓣裡,一字一句,吐出的每一個字眼,就像是一縷清風一樣,輕輕拂過夏以沫的耳畔,直吹進她的心底。
她的心裡,有他嗎?
他說的是這樣肯定。
那一剎那,當他不顧性命的救了她之時,她對他所有的關切與擔心,她害怕失去他的那種強烈……
這一切,都是源於她的心中,有他嗎?
夏以沫不知道。
“爲什麼要救我?”
許久,夏以沫突然輕聲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