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結心閣裡一片燈火通明。
派出去的小丫鬟,將探聽到的消息,一一向着面前端坐的主子報告完之後,便垂首跪在地上,等待着榻上的主子的示下。
這時,搖曳的燭火,被不知哪裡吹來的一陣涼風,吹得搖搖欲墜,照的偌大的寢殿裡,一時忽明忽暗,映在榻上端坐的兩個女子臉上,有如幢幢鬼影。
“你先退下吧……”
半響,方聽得上官翎雪輕媚婉轉的嗓音,漫不經心的響起。
待得房間裡只剩下她與上官翎雪,瑜貴人不由曼聲一笑,“沫兒妹妹她還真是福大命大啊……本是算計她的東西,結果竟被那阮迎霜誤服了……這份運氣,當真是叫人豔羨啊……”
語氣雖是她一貫的幸災樂禍,在說到夏以沫的時候,卻終究還是不由的逸出幾分咬牙切齒的妒恨。
上官翎雪端起面前的茶盞,漫不經心的拂了拂浮在上面的茶沫,嗓音卻是十分的平靜,“想來是那萍兒與柔香爭執的時候,混亂間,將原本應該換給沫兒妹妹的寒蟬草,又撿回到了她自己手裡……”
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解釋了。
瑜貴人不由恨的牙根一癢,“我們謀劃了那麼久,原本是算無遺策的……孰知事到臨頭,卻還是被那麼一個蠢丫頭攪黃了,當真是可恨……”
即便上官翎雪再隱忍,再不動聲色,一想到這麼久的處心積慮,卻終究功虧一簣,眼中亦是難掩的劃過一抹恨色。
但旋即,女子便漫不經心的斂了去,柔媚嗓音,一如既往的平和輕淡,道,“或者這就是天意吧……人算不如天算,沫兒妹妹理應逃過這一劫……”
瑜貴人原本還在耿耿於懷,但轉念一想,也不由的笑了,“雖然,這一次,我們沒能害成夏以沫……雖叫人實在遺憾,但誤打誤撞的,倒讓那阮迎霜元氣大傷,以後再也不能懷上陛下的龍裔,也算是稍稍彌補了……”
語聲一頓,女子似想起了什麼,一張紅脣,不由笑的越發的幸災樂禍起來,“況且,現在所有人都認定,是沫兒妹妹身邊的那個柔香,將藥換了,以致迎霜妹妹她再也不能有孕……那個柔香,已經被陛下關入了暴室,就算死不了,也得活生生的脫一層皮去……想必沫兒妹妹她定會心疼死……”
“雖然這一次,沒有害成夏以沫,但如果能將那個柔香摺進去的話,也相當於卸了沫兒妹妹的一條臂膀……更何況,阮迎霜如今必定認爲是夏以沫指使她的丫鬟陷害的她……再不能懷上陛下的龍裔這樣的大仇,就算這一次,陛下不追究沫兒妹妹的縱容指使之罪,阮迎霜也不會輕而易舉的善罷甘休的……”
像是想到了那樣的局面,瑜貴人不由的越說越是興奮,眉眼之間難掩的幸災樂禍,將她原本秀麗的一張面容,都襯得有些扭曲。
上官翎雪卻不似她這般的眼皮子淺……對瑜貴人來說,雖未害成夏以沫,但令阮迎霜做了替罪羊,就已經心滿意足了;但對上官翎雪來說,她始終想要對付的,卻只是夏以沫一人罷了……她想要的是,那個女人再也不能懷上陛下的孩子,她想要的是,將他們之間未來的所有可能都就此斬斷……至於那承受了無妄之災的阮迎霜,她從來沒有將她放在眼裡,即便沒有此次寒蟬草之事,她只怕日後也很難懷上龍裔了……
她真恨啊。恨爲什麼服藥的那個人,不是夏以沫;恨她爲什麼就這樣命好的逃過一劫……恨她爲什麼還不死!
一剎那間,上官翎雪的眼底抹滿了烈烈的恨意,那扣在潤瓷浮紋茶碗上的纖纖玉指,用力到泛白,幾乎要將手中的碗盞捏碎了一般。
一旁的瑜貴人,卻猶在喋喋不休,“聽聞夏以沫一直在延禧宮門前跪了一個多時辰,陛下方纔允了她起身……若不是儷妃妹妹你說我們在這個時候,應該避嫌,本宮還真想去一睹她的狼狽模樣呢……”
上官翎雪淡淡瞥了她一眼,垂眸抿了一口碗盞裡的碧螺春,語意漫不經心,“那都是陛下爲着安撫迎霜妹妹,故意做的樣子罷了……”
似想到了什麼,女子略略沉吟了片刻,一把輕媚婉轉的嗓音,卻不由的帶了幾分凝滯,“此事牽連到柔香,沫兒妹妹爲着救她的這個丫鬟,一定會不顧一切的向陛下求情……”
語聲一頓,上官翎雪眸中劃過一抹浮光,嗓音卻仍是輕慢如昔,像在問一旁的瑜貴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你說,到時候陛下會怎麼判……”
被她這樣一提醒,瑜貴人亦是不由的心中一沉,“儷妃妹妹你的意思是,陛下最後很可能會放過那個柔香,將此事不了了之?”
上官翎雪淺淺啜飲了一口杯盞中的清茶,“本宮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瑜貴人也心知,這就是最可能的結果,心中愈發的不忿起來,“如果是這樣的話,未免就太便宜了那個柔香……”
心念一動,“但如果陛下真的不處置那個賤婢的話,迎霜妹妹她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想到這兒,她心裡略略平衡了些,嘲諷一笑,“那阮迎霜的性子,本宮最瞭解不過……吃了這樣大的虧,更何況是以後再也不能懷有陛下的龍裔,迎霜妹妹她現在一定恨毒了夏以沫和她那個丫鬟……就算陛下到時候真的故意袒護那柔香,但對迎霜妹妹來說,她又怎麼能夠甘心不報此仇呢?……”
上官翎雪卻是一副不以爲然的模樣,淡淡道,“就算迎霜妹妹再怎麼不甘心,又能怎麼樣?若陛下真的執意袒護那個小丫鬟的話,她最終也只能妥協罷了……”
女子微垂的若水明眸裡,閃過一道極銳利的寒芒,話卻說的漫不經心,“無論如何,迎霜妹妹也是不捨得真的與陛下鬧得不可開交的……”
瑜貴人眼中瞬時一戾,恨的咬牙切齒,“若是這樣的話,豈非太便宜了夏以沫和她的那個賤婢!”
面對她的激動和不忿,上官翎雪卻仍是淡淡的,一張姣若秋月的臉容上,更是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待得那瑜貴人氣生的差不多了,女子方纔似沉吟了一會兒般,漫不經心的道,“除非我們能讓迎霜妹妹自己意識到這一點……如今那柔香身在暴室,裡面的奴才,若是有什麼人下手不知輕重的,一不小心就將她折磨死了的話……想來也只是稀鬆平常之事……”
這些話,上官翎雪仿若只不過是隨口一提,媚眼如絲的一雙明眸裡,平靜似柔柔春水,一絲情緒也無。
瑜貴人卻彷彿剎那間恍然大悟,一張妝容精緻的臉容上,瞬時一派神清氣爽起來,眉眼之間,盡是志得意滿的算計容色……顯然,經一旁的女子的這一番點撥,她已經明白了自己接下來要怎麼做了……
這樣的結果,上官翎雪絲毫不意外。所以,當看到這瑜貴人果然被自己牽着鼻子走,她臉上也未見絲毫的喜悅之情。
能夠用這樣的手段,將那柔香除去,對夏以沫來說,一定是一個巨大的打擊……但未能親自害到她身上,上官翎雪仍是不甘心的……
只要一想到,宇文熠城是怎樣的維護那個女子,她心中的恨意,就像是瘋狂生長的藤蔓一樣,迅速的佔滿她心底的每一處,令她不除不快。
說到底,一切的根源,仍是宇文熠城對那個女子的愛意……心頭閃過這兩個字,上官翎雪眸中就是一厲……所以,想要除掉夏以沫,就必須先讓她與宇文熠城之間產生難以擺脫的齟齬……
應該怎麼做呢?
上官翎雪沉思着。腦海裡卻在這個時候,驀地閃過一抹浮光,心念電轉,上官翎雪已有決斷。
想到接下來,她要做的那件事,女子桃花瓣蕊一般嫣紅的脣,不由微微勾起,如花笑靨,襯得她一張嫵媚的臉容,有一種詭異的妖嬈與豔麗,不可方物。
只是,不知那夏以沫與宇文熠城,現在在做什麼?
想到這兒,上官翎雪漾在脣畔的盈盈淺笑,終是不由的斂了去,緊抿的脣瓣,難掩烈烈的恨意與怨毒。
月上中天。灑下一地碎銀子般的流光。
……
清思殿裡。
儘管有先前宇文熠城的警告,但夏以沫最終還是隻勉強將剩下的小半碗金米南瓜粥嚥了,便再也吃不下其他東西了。
宇文熠城倒也沒有再勉強。他自己倒彷彿胃口不錯,添了兩次飯,方纔將碗筷放下。
宮人們沉默而迅速的將剩下的飯菜,都收拾了下去。一時之間,偌大的清思殿裡,便只剩夏以沫與宇文熠城兩個人。
淨手之後,男人自顧自的就走進了內殿,夏以沫猶豫了一會兒,只得跟了進去。
很快就有宮人將沏好的茶水,送了進來,夏以沫待那人退下之後,眼睜睜的看着宇文熠城悠閒的端起茶盞,細細品着的時候,積了一下午的氣鬱,終於在這一刻,再也忍不住,驀地踏前了一步,硬聲開口道,“宇文熠城……柔香的事情,你到底打算怎麼辦?……”
聽得她的質問,男人卻甚至連眼皮都未擡,只淡淡道,“夏以沫,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嗎?”
一句話,噎的夏以沫再也沒有了脾氣。
是呀,如今柔香的生死,就握在這個男人的手中,人在屋檐下,她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任性呢?
心念一動,夏以沫驀地跪倒在地,跪在了宇文熠城的面前,“妾身以性命擔保,寒蟬草一事,柔香絲毫不知情,她也根本沒有害過和妃娘娘……求陛下放了她……”
她難得的低眉順眼,落在宇文熠城眼中,卻只淡淡,“柔香下毒一事,已經證據確鑿,不是愛妃你一句以性命擔保,就可以當做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的……”
語聲一頓,男人清冽嗓音,卻彷彿越發的漫不經心,“況且,霜兒如今遭此大劫,孤總要給她,給褚良國的阮大將軍一個交代的……”
是呀,沒有證據,證明柔香沒有做過……爲着安撫阮迎霜,更爲着安撫手握褚良國軍政大權的阮元風,爲着江山社稷着想,宇文熠城勢必會拿柔香來開刀……
可是,難道真的因此,就得讓柔香白白的擔着莫須有的罪名,被人陷害至死嗎?
夏以沫如何能夠接受?
可是,她又有什麼辦法呢?
宇文熠城絕不會爲着一個小小的丫鬟,而甘冒與褚良國開戰的風險的……
惟今之計,她也只有放手一搏了。
心思一定,夏以沫驀地在地板上重重磕了一個頭,清澈嗓音中,已聽不出什麼悽慘軟弱,惟剩一片決絕,“宇文熠城,若是你一定要治柔香的罪的話,就先將我也治了罪吧……寒蟬草一事,是我命柔香去做的……我恨阮迎霜害得翠微下落不明,害死了我腹中的孩兒,想要報復……與柔香無關,她只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
擡眸,夏以沫定定的望向對面的男子,澄澈透亮的眼眸裡,什麼情緒都沒有,“宇文熠城,如果你真的要罰的話,就罰我好了,不要牽扯到柔香……”
話音未落,萬籟俱寂的房間裡,卻驀地響起“啪”的一聲,夏以沫只感到手背上漾開一點涼意,下意識的擡頭,便見宇文熠城原本放在手邊的那杯茶,已經碎在了角落裡,發出清脆的聲音。
看來,他定是被自己惱極了,才一下子將手中的茶盞,摔在了她的面前的。
夏以沫猶未反應過來,卻被宇文熠城驀地一把扯起,扼住了她的下巴。
力道之大,像是恨不能將她的骨頭捏碎了一般。
夏以沫疼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上來,只強撐着不肯落下來,透過朦朧淚眼,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大抵宇文熠城是真的被她激怒了吧?一張清俊的臉容上,怒氣有些駭人。
“夏以沫……”
男人嗓音銳利,如磨的鋒銳的刀鋒一般,剮在她的身上,“……你將孤當成了什麼人?可以任由你這般的欺瞞哄騙嗎?……”
許是氣極,宇文熠城一把將她推開。
夏以沫沒防備,重重跌倒在地。
宇文熠城卻已緩緩站起,居高臨下的望住她,淡若白水的嗓音,在偌大的寢殿裡,毫無溫度的響起,“夏以沫,你既然將罪責往自己身上攬,那就是故意謀害宮妃了……你既是綴錦閣的主子,那麼,別說是柔香,就連綴錦閣裡的其他人等,也全都要受到牽連……”
不給夏以沫反應的機會,男人即揚聲道,“來人,去綴錦閣……”
夏以沫心頭一震,沒有想到宇文熠城竟如此的毫不留情……她以爲,只要搭上了自己,只要將所有的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那麼宇文熠城顧念着她,到時就會放過柔香了……哪知結果卻牽累到了整個綴錦閣……
終究,她還是高估了自己在這個男人心目中的地位吧?
意識到這一點,夏以沫心中終是不由的抹過一絲苦澀。但現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眼見着宇文熠城竟真的絲毫不顧念於她,就要揚聲喚人去綴錦閣裡拿人,心中大驚的同時,不顧一切的就抱住了男人的腿,迫聲求道,“不,宇文熠城……與他們無關……都是我,都是我不好……你不要遷怒綴錦閣的人,更不要遷怒於柔香……”
聽着她在這個時候,還是一味的將罪責攬在自己身上,宇文熠城心底也不知從哪裡來的一股氣,面色一寒,竟是連多看她一眼都不願,徑直一把甩開了她,就要向外走去……
這一次,夏以沫是真的慌了。顧不得多想,夏以沫慌忙站起身,從後面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腰,將他緊緊抱着,整張臉都幾乎埋在他的寬闊的背上,迫聲開口道,“宇文熠城,不要,不要……是我的錯,是我不好,你不要怪其他人,好不好?……”
隱忍的淚水,再也止不住,從夏以沫的眼底,滾落出來,打溼了男人的衣衫。
宇文熠城似被燙了一下,僵直着背,一時沒有動。但片刻之後,卻是一言不發的,一指一指的將女子緊抱住他腰身的手勢,掰了開來……
夏以沫本能的將他抱得更緊,“宇文熠城,求求你,求求你,不要……”
他從來沒有像此刻一般對她無情,這一次,夏以沫真的嚇壞了,她死死抱着男人勁痩的腰身,拼命的想要留住他,心底疼痛與荒蕪,在這一剎那,突然無限放大,將她重重擊中……
劇烈的疼痛,在一瞬間,抽光了夏以沫所有的力氣,她再也無力支撐,無力抱緊男人,身子控制不住的向下滑去……
滾燙的淚水,如同決了堤一般,從眼底滑落出來,炙痛着她的心,“宇文熠城……”
她喃喃喚着他的名字,嗓音悽惶,難掩的哭腔,“……翠微已經不在了……如今,我身邊,只剩下柔香一個人……我不能讓她出事的,我不能讓她出事的……”
她真的是沒有法子了。
以往,無論宇文熠城怎麼生氣,卻終究從來沒有對她似現在這般無情過……這樣的他,令她完全的不知所措,完全不知該怎樣挽回……
她在他的腳下,哀泣如迷路的小獸,宇文熠城卻只靜靜的望着,一雙墨如點漆的寒眸,似含了幾分深幽,如同深不見底的夜海一般,涌動着暗流洶涌的湛湛清光。
半響,男人方纔緩緩蹲下身子,擡手挑起她的下巴,迫着她與他四目相對,清冽嗓音,平靜若水,“夏以沫,你真的想讓孤放過你的丫鬟?”
夏以沫望向他。透過朦朧淚眼,她看到男人涼薄的脣瓣,微微勾起,一字一頓的道,“……那就給孤生一個孩子……”
她不是一直抗拒與他親密嗎?她不是一直抗拒再爲他懷有骨肉嗎?那如今,他偏要她心甘情願的委身於他,心甘情願的生下他的孩子……他們的孩子……
從前,是自己太縱容她了,讓她以爲輕而易舉的就可以與自己討價還價,任性的肆意踐踏他對她的寵幸……但從現在開始,他不會再這樣的縱容她……既然他一直以來的縱容和憐惜,並沒有換得她的心,那麼,從現在開始,他會不擇手段的,讓她妥協,讓她聽話……
宇文熠城並不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什麼不對。
對他而言,從來都只求達到目的,至於過程如何,手段如何,從來不是他在乎的……
他要讓面前的女子知道,這一段關係之中,誰纔是那個掌控一切,有資格設定規則的人……
男人眉目一戾,眼眸深處,盡是勢在必得。
夏以沫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一顆心,先是驀然一跳,緊接着,卻是不由的掠過大片大片的悲哀。
“宇文熠城,你做這麼多,就是想逼着我向你乞求嗎?”
擡眸,女子怔怔的望向對面的男人,澄澈透亮的一雙眼眸,被淚意浸的一片水澤,瞳底深處,如綴了點點星光,映出男人的身影,卻盡是悽楚與失望……
宇文熠城沒有迴避,一雙濯黑的眼瞳,亦定定的凝在她身上,與她四目相對,目光相接處,如同迎來一場暮冬時節的雪凍。
夏以沫聽到他薄脣輕啓,一字一句的道,“夏以沫,你想要救你的丫鬟,總要付出一些代價……”
男人嗓音刻意的一頓,一雙墨眸,像是要烙進她的眼底一般,“孤現在已經幫你指明瞭路……至於你要不要走,自己決定……”
丟下這樣一句話,宇文熠城不再多言,轉身,背對住女子,就要向外走去……
顯然,他並沒有打算留給她多少考慮的時間。
夏以沫怔怔的立在原地許久,然後,在男人轉身的剎那,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宇文熠城,不要走……”
她那麼迫切的留住他,語聲悽惶,卻是不得不爲之……
宇文熠城順勢腳步一頓。卻仍是半背對住她,沒有回頭,也沒有開口。
他是那樣的冷酷,那樣的好整以暇。
就像是一個絕佳的獵人,冷眼旁觀着他勢在必得的獵物,一步一步順着他的謀劃,走近他早已挖好的陷阱一般……
她逃不開,也躲不掉。註定只能成爲他的獵物,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中。
夏以沫緊緊的攥着男人的衣袖,用力到指節泛白,話卻說的輕,“我答應你……”
她說,我答應你……
四個字,卻彷彿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碾碎了她一切的自尊,千瘡百孔,體無完膚。
是呀,她一定會答應他……除此之外,她還有第二條路可選嗎?
她總歸不能眼睜睜的看着柔香去死……
他算準了她一定會答應……他永遠都知道,用什麼樣的手段,能叫她就範……
與他的交鋒,她從來沒有贏過。
輸的一塌糊塗。
賠盡了一顆心。
賠盡了一切。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無論自願,還是被迫,她總是無法拒絕他。
“你想好了?”
緩緩回身,宇文熠城一雙墨眸,靜靜的頓在她眼睛上。
夏以沫點了點頭。淚水終究忍不住,順着眼尾,輕輕滑落。
宇文熠城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
他總能得到他想要的。
從來不會例外。
這樣的結果,宇文熠城很滿意。
……
夜色闌珊。
偌大的清思殿裡,只燃着一盞昏黃的燭火,將整個宮殿,都映的影影綽綽,仿若一場幻夢般。
夏以沫站在男人的面前,垂眸,一點一點的解開自己的束腰,儘管她竭力壓抑着,可是,蒼白的指尖,卻仍控制不住的輕顫,一片冰涼……
他墨如點漆的一雙寒眸,就像是魚鉤一樣,勾在夏以沫的身上,勾着她的羞恥心,扯得絲絲生疼。
就在她要褪去身上僅着的裡衣的時候,男人清清冷冷的嗓音,卻驀地響起,“過來……”
語聲雖平靜,聽不出任何的情緒,但一把清冽的嗓音中,卻不由的帶着幾分低沉暗啞。
夏以沫輕顫的指尖,頓在衣襟處。
許久,方纔咬了咬脣,向前挪了幾步。
原本還隔着的距離,一下子被拉了近,幾乎咫尺。男人高大忻長的身姿,背光遮出整片巨大的身影,將她生生的罩在裡面……
夏以沫甚至能夠清晰的感覺到,從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壓迫感,帶着絲絲的熱氣,燙的她原本蒼白的臉容,也不禁起了一絲血色……
夏以沫一時有些手足無措的站在那兒,想要逃,整個身子,卻軟綿綿的,使不出半分的力氣。
她甚至不敢擡頭去看一眼近在咫尺的男人,只能拼命的低着頭,只露出一小段白皙修長的脖頸。
“你就是這麼伺候孤的?”
宇文熠城略帶暗啞的嗓音,卻突然在她的頭頂,幽幽響起。兩個人的距離是如此的近,近到他開口說話,那脣彷彿是貼在夏以沫的耳畔一般,滾燙吐息,就那麼一絲一絲的盡數噴灑在她的耳畔……
如同被人在心底驀然點起一把火般,夏以沫整個人一剎那間都彷彿被燒了起來,耳尖通紅,似要滴血一般。
宇文熠城居高臨下,看得清楚,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也瞬時如同火燒一般,麻癢難耐。
可是,男人最終忍了住。
宇文熠城暗自壓下心底的躁動,不動聲色的吐了吐氣,涼薄嗓音,漫不經心般的勾起一聲,“嗯?”
這便是催促了。
夏以沫將一張脣,幾乎咬的出血,幾番掙扎,最終狠了狠心,踮起腳尖,吻向男人的薄脣……
這不是他們之間第一次親吻,卻不同於以往的任何一次。
宇文熠城一動也未動,任由她的脣,輕觸着他的脣……一雙古潭般幽深的眸子,更是動也不動的凝在她身上,濯黑瞳底,映着窗外映進來的朦朧月色,越發沉得不見底……
夏以沫被他望的心慌。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他就是想要揉碎她所有可笑的自尊心,將它們盡情的踐踏在腳下……讓她受盡折辱,讓她知道,他纔是他們之間,掌控一切的人……
夏以沫心底一傷。
但事到如今,再怎麼矯情,又有什麼意義?
破罐破摔一般,夏以沫闔了眼眸……她能夠清晰的感覺到,隨着她的動作,男人毓秀挺拔的身姿,似乎微不可察的顫了顫……
雖然只是一瞬,男人很快復又恢復巋然不動,但夏以沫心頭還是不由的一跳……知道自己對近在咫尺的男人,還有這樣的影響,她心中其實卻還是不由的掠過小小的歡喜……
但旋即,這種不該有的情緒,便被她抹了去。
不過只是一場交易罷了……夏以沫暗自告誡自己……
可是,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卻還是不由的亂了頻率,跳的飛快。
迫着自己冷靜下來,夏以沫閉着眼睛,學着從前他對她做過的,笨拙而生澀的引導着他的迴應……
夏以沫能夠感到,他驀地攬住她腰身的力道,那幾乎要將她身子坳斷的力道,明明那樣的激烈,卻又那樣的隱忍……像是竭力壓抑着從她的手中奪回主動權一般……
他就那樣任由她生澀的親吻着他,脣齒相依,像是世間最親密的姿態。
不知何時,宇文熠城閉了眼睛,夏以沫怔怔的望着他,她才發現,原來他的睫毛是那樣的長。朦朦月色從窗外透進來,映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臉容上,卻是那樣的柔和……
這樣毫無防備的與她相擁着的男人,在這一刻,美好的就像是一幅畫……
脣齒之間,盡是男人滾燙的氣息,一點一點,烙進夏以沫的心底,如同烈火一般。
她的心,竟一點一點的融化起來。
不受控制。
像是歡喜,又像是無盡的悲傷。
連她自己都不清楚,他與她到底算什麼?
她不明瞭他的心,就如同不明瞭自己的心一般……
她與他靠的這樣的近,卻彷彿又是那樣的遙遠。
就連此刻的一切,都彷彿那樣的虛妄與不真實。
輕柔的親吻,卻漸漸熾烈起來,一點一點的點燃着所有的熱情如火。
鏤花窗紙上,映出兩個人交疊的身影,如同生長在一處的合歡樹,彼此糾纏,拼命的想要勒進彼此的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