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冉冉怔怔的望着角落裡的那個女子。自樓下到現在,她的懷中始終緊緊抱着那個假娃娃,如雲的青絲散落在頰邊,遮去了臉上大部分的神情,惟有間雜在“珩兒,珩兒”的喃喃低語中的咯咯幾聲癡笑,在寧靜的夜色中,顯得格外詭異而毛骨悚然。
“她瘋了……”
像是知曉白冉冉心中的驚疑不定,一旁的宇文燁華開口解釋道,“自那日珩兒死後,她就瘋了……”
說這話的男人,語聲很平靜,彷彿早已接受了這個事實,又彷彿根本不在乎上官翎雪是不是瘋了這件事。
白冉冉心中卻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細想起來,其實,那日在欽州別苑的時候,瞧上官翎雪的精神狀況,就已經有些像是瘋癲了一般,後來,她便沒有再見過她,所以並不知道她的確實情況……如今,驟然在這臨江鎮偶遇,親眼見到昔日那個機關算盡的女子,變成眼下這副瘋瘋癲癲的模樣……白冉冉不是不唏噓的……
“可需要祁大哥幫忙看看?”
白冉冉望向角落裡那個始終垂眸盯着懷中假娃娃的女子。雖說,像這樣的因爲受到刺激而發瘋的症狀,普通的藥石根本無用,但是若要調理的話,至少應該較現在好些……
正想着的時候,卻聽身旁的宇文燁華,忽然開口道,“不必了……”
男人嗓音極其平淡,就像是在酒樓吃飯,小二問他,客官可還要續水,他答不用了一般稀鬆平常,面如冠玉的臉容上,神情亦是平淡的沒有半分情緒。
白冉冉不解的回眸望向他。
察覺到她的視線,宇文燁華笑了笑,“至少,她現在這樣,不會再去害人了……”
比起一個意識清醒,卻時時處處不在謀算人心、想着如何去害人的上官翎雪,他更願意守着這樣瘋瘋癲癲、一無所知的人……
雖然後面的這些話,宇文燁華沒有說出口,但白冉冉還是一下子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白冉冉下意識的望向那個癡癡呆呆的女子……想到她昔日做的種種殘忍之事,想到昔日被她害死的那些人,想到這些年來,她處心積慮謀劃的一切……或者,這樣瘋瘋癲癲的活着,對她已是最好的結局了……
對她落到今日這個地步,白冉冉沒有半分的同情。只是覺得她如此的可悲。
任你機關算盡又如何,有些東西,不是你的,註定便不是你的,不過枉費心機罷了。
“齊墨大哥,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不再看角落裡的上官翎雪,回眸,白冉冉望向面前的男人,短短一月未見,他似乎憔悴了不少,眉眼之間有着抹不去的哀傷與愁苦……想來宇文珩的死,以及上官翎雪的瘋癲等等這種種的事情,都對他有很大的打擊吧?
“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打算……”
宇文燁華擡眸望向窗外茫茫夜色,目中一瞬有些恍惚與遙遠,“……大抵就這樣帶着上官翎雪四處走走吧……”
嗓音一頓,男人輕聲續道,“走到哪兒,算哪兒……”
白冉冉聽着他嗓音中不經意的流露出的蕭索與落寞,那一句輕描淡寫般的“走到哪兒,算哪兒”,卻分明涵蓋了太多的心灰意冷,就彷彿一個人被抽去了所有的希望,那甚至算不上是一種絕望,更確切的說應該是無望……彷彿對這世間的所有事情,都失去了期待與渴求,活着,只不過是活着而已,從今往後,無喜無悲,便如一具行屍走肉一樣……
白冉冉不知道失去對未來的期待,是怎樣一種感受,只是望着面前的男人,她的心,一瞬也不由變得沉甸甸的,就如同被一塊巨石緊緊抵着一般,壓的她有些喘不上氣來。
張了張嘴,但是想要勸慰的話語,卻終究還是沒有出口。有些事情,若非當事人,旁人也許永遠都不能夠真正做到感同身受,所有的安慰也好,勸說也罷,都不過是蒼白而無力的,有些事情,除非當事人自己想通,否則旁人說再多,也沒有用……
心中卻在這一刻,忽而想到另一個男人,白冉冉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宇文熠城知道你跟上官翎雪在一起了嗎?……”
“嗯……”
宇文燁華點了點頭,“離開欽州之前,我已經給皇兄留書了……”
白冉冉心中一動,輕聲問道,“你是不打算再回離國了嗎?”
宇文燁華扯了扯脣角,語聲卻是平靜,“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我早已沒有臉再面對皇兄……”
所以,他怯懦的選擇了逃走。他愧對宇文熠城,也更加愧對面前的女子……想到從前,他爲着上官翎雪,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到面前的女子,想到一直以來,他都辜負了她待他朋友知己一般的信任與情義,宇文燁華更覺無顏面對眼前的女子……
“沫兒……”
想要出口的歉意,在對上面前女子澄澈的眼眸的剎那,便再也開不了口,講不出聲。
過去造成的傷害,都已發生,即便再如何道歉或者懺悔,也不能將那些辜負和傷害一筆抹煞,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
況且,像他這種人,根本就不配得到面前女子的原諒……
按下心底茫茫然的苦澀與愧疚,轉口,宇文燁華輕聲道,“……那你呢?今後有什麼打算?……”
頓了頓,男人似猶豫了一下,說的更清楚了些,“……你真的打算從此之後,就留在祁清遠的身邊……一絲重新開始的機會,都不給皇兄嗎?……”
驟然從別人的口中提及她與那個男人的事情,白冉冉心中不由的一慌,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漸漸平靜下來,大片大片的茫然和悽苦,卻如漲潮的汐水一般,在心底慢慢漫延開來。
她多想面對這個問題,她能夠肯定的給出一個回答,但是,白冉冉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
“我不知道……”
是啊,連白冉冉自己都不知道,她與祁清遠,與宇文熠城之間的事情,將來要怎麼解決……
一切都是矛盾而混亂的。
或者連她自己都不明瞭自己真正的心意……可是,就算明瞭之後,又能怎樣?除卻一顆心之外,還有恩情、虧欠、隱憂、傷害等等其他的一切東西,橫在她與那兩個男人之間……這一切,都註定了她要考慮的太多太多,不可能只遵循她自己的心意,就做出決定……
像是瞭解她的矛盾與掙扎,宇文燁華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決定開口說道,“沫兒,我不知道,這些年來,你與祁國主都發生過些什麼……但這些年來,皇兄爲你做的一切,皇兄對你的思念和痛苦,我卻全部看在眼裡……”
白冉冉有些怔然的望向他,聽他說起那過去的五年多,她不知道的點點滴滴……
“沫兒,當年你不惜刺傷皇兄,迫的他放手,毅然決然的墜下懸崖……”
宇文燁華緩緩講述着這一段從未提及的過往,“……你可知道,就在你墜下的那一刻,皇兄也義無反顧的鬆了手,跟你一起掉了下去嗎?……”
男人的聲音不大,那樣平淡若水的吐出的一字一句,卻像是平地裡的一聲驚雷,驀然在白冉冉耳邊炸開,餘音嫋嫋,在耳畔嗡嗡作響,一時竟有些分不清是否自己的幻聽……
含在舌底的“什麼?”兩個字,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一瞬,白冉冉而耳中,反反覆覆迴盪的只有一句,原來,那個時候,他也跳下去了……
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在這一刻,噗的一下用力疼了起來,後知後覺,壓在心底這些年來的無數彷徨與痛苦,在這一瞬,彷彿都化作了實質,爭先恐後的從胸腔裡涌出來,似喜似悲,若苦弱甜,萬般滋味,像是要將人就此淹沒。
宇文燁華笑了笑,“明知道,那一跳,可能就再無生還的機會……可是,皇兄還是那樣做了……想來,那一刻,皇兄是存了要與你一起死的心的……”
那個男人真的想過要跟她一起同生共死嗎?
白冉冉心底忽而一片茫然。或者是因爲這突如其來的信息,太過叫人震撼,也太叫人甜蜜,美好的甚至有些不像真的……
說不清的情緒,在白冉冉心底激烈翻涌着,滾燙而炙熱,滿滿當當的流淌在她體內的每一處,像是要滿溢出來了一般。
激盪情緒中,白冉冉聽到面前男人平緩的嗓音,徐徐響起,“……而皇兄也差一點就死在了江中……”
聽到那一個“死”字,白冉冉心頭陡然一震,下意識的擡眸,望向面前的男人,腦海深處隱隱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卻一時抓不緊。
便聽宇文燁華緩緩開口道,“皇兄跳下去的時候,爲救你,不小心撞上了江底的大石……那石頭極其尖銳,將皇兄的半邊胸膛都劃破了……後來,等侍衛們將皇兄救起的時候,皇兄已是奄奄一息,渾身是血,只剩最後一口氣,胸前被大石劃破的傷口,幾乎傷及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