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念頭,太過危險。
夏以沫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之間冒出這樣的想法來。
難道真的是因爲與這個男人待得時間久了嗎?
這些日子的纏綿與繾綣,真的令她迷了心智嗎?令她都幾乎忘了,除了她之外,近在咫尺的這個男人,還有別的妃嬪。
她從來都不是唯一的一個。
心中澀然了須臾,夏以沫擰過頭去,不再看對面的男人一眼。
男人修長的手指,卻掐着她小巧的下顎,將她一張俏臉強扭了回來,“吃醋了?”
男人清冽的嗓音,綴着星星點點的笑意,吹拂在夏以沫耳畔,像是被一根羽毛輕巧的搔過。
夏以沫自是全盤否認,“誰吃醋了?宇文熠城,你少自作多情……我巴不得你趕快去陪你那些妻妻妾妾呢……”
話音未落,男人一張薄脣,已經緊緊貼住她,將她輾轉在舌尖的半句話,瞬時盡數吞入了他的腹中。
這一個吻,綿長而細緻,許久,宇文熠城才放過她。
兩個人卻都是有些氣息不穩。
“夏以沫……”
脣角噙着一絲笑,宇文熠城一雙桃花鳳眼,微微上勾,戲謔的瞅住身下的女子,“看來孤還是不夠賣力,讓你還有力氣在這裡口是心非……”
他滾燙的吐息,絲絲縷縷的噴灑在夏以沫臉頰上,像是一簇燒的正旺的火苗一樣,將她所有的羞恥心,都毫無遮擋的映出來。
“宇文熠城,你要不要臉?”
原本是一番義正言辭的話,可是從喉嚨底擠出來,卻彷彿變得軟綿綿的,叫夏以沫自己聽着,臉上都是一熱。
“不要……”
宇文熠城卻是一派從容淡定,理直氣壯,“孤只要你……”
四個字,像是孤山堆雪一般,落在夏以沫的心頭,涼悠悠的,卻燒的人骨血都是一燙。
張了張嘴,夏以沫想要說些什麼,未出口的話音,卻淹沒在下一個親吻之中。
宇文熠城閉着眼睛,在她脣間輾轉廝磨,他離得她那樣近,夏以沫第一次發現,他的睫毛竟然很長,濃密而漆黑的在他眼瞼處投下細微的陰影。
窗外月色闌珊,橙花搖曳,飄渺的像一幅畫。
夏以沫無意識的將手搭在了男人肩上,略略繃緊的身子,漸漸放鬆下來,亦閉上眼睛,慢慢的圈住了宇文熠城的脖子……
夜極靜。
…………
甫踏進永和宮的大門,夏以沫已經感覺到,那射在她身上的各色眼光,有多少敵意。
她也不在乎,自顧自的走上前去,循例向那端坐在主位上的紀昕蘭行了一禮,然後,也不打算拐彎抹角,直截了當的開口問道:
“不知皇后娘娘宣召夏以沫有何貴幹?”
哪知那紀昕蘭還未來得及開口,一旁的向婉兒卻已經迫不及待的冷哼出聲,“你居然好意思問有何貴幹?夏以沫,你現在既已身爲陛下的侍妾,難道還一點規矩都不懂嗎?難道你不知道這後宮的妃嬪,每日一早就要來永和宮向皇后娘娘請安嗎?……”
一連串的詰問,噼裡啪啦的砸在夏以沫的頭上,那向婉兒猶覺得不解氣一般,嗓音越發的尖銳,“還是你仗着陛下這些日子的專寵,就可以不將皇后娘娘放在眼裡了?”
夏以沫一字一句的聽着,脣角甚至始終掛着抹沒什麼情緒的淺笑。
話說今天一大早,宇文熠城前腳剛踏出綴錦閣,上朝去了,後腳就有太監來話,讓她到永和宮走一趟……時間拿捏的還真是準啊……
看來,這些日子以來,她的專寵,終於不只這向婉兒一人沉不住氣了。
倒也好,閒了這些日子,她也想看看這羣人,又想出什麼惡毒的招來對付她。
所以,當那向婉兒一番劈頭蓋臉的責難兜頭砸下來的時候,夏以沫也只是微笑的受着,並不急於插嘴。
果然,自然有人迫不及待的接過了那向婉兒的話頭:
“婉妃姐姐,其實,這也不能怪沫兒妹妹……”
瑜貴人笑吟吟的開口,“畢竟,這大半個月來,陛下都只宿在綴錦閣裡……想來沫兒妹妹她服侍陛下服侍極爲的辛苦,一時之間,忘了向皇后娘娘請安這回事兒,也是有情可原的……”
那一句“想來沫兒妹妹她服飾陛下服侍的極爲辛苦”,因糅合了女子既妒且不屑的語調,聽起來倒有些酸溜溜的意味。
夏以沫端起桌上的青花鬥彩海水雲龍紋茶盅,閒閒抿了一口杯中的清茶。嗯,上好的碧螺春,茶色翠綠,入口清潤,實是難得的良品。
她這樣悠悠然的姿態,倒彷彿先前從向婉兒和那瑜貴人口中吐出的一連串的冷嘲熱諷,都是在說別人一般,與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上官翎雪眸色深了深。
對面的顧繡如,卻是隨之淺淺一笑。一雙美目,水光流轉,也瞧不出什麼情緒來。
瑜貴人瞥了一眼一旁的向婉兒,自不會放過這樣煽風點火的機會,“聽聞昨天夜裡,婉妃姐姐你被噩夢驚擾,未得入眠,特意遣了宮人去綴錦閣請陛下……”
眼瞧着因她提及此事,那原本身光頸靚,一張面孔上的化妝紅是紅,白是白的向婉兒,一張明豔的麪皮,瞬時有些發青,瑜貴人遂笑的更花枝招展起來,櫻脣輕啓,將未說完的半句話,送了出來:
“只可惜的是,陛下那時已經歇下了,最終也沒有去鹹福宮看望一下婉妃姐姐你……”
言語之間,似無限的爲她唏噓可憐。
向婉兒原本就爲着這一件事,一宿都氣的未能入睡,所以一大清早,就到了永和宮來,向紀昕蘭訴苦,現在又當衆被那瑜貴人提及這件事,此時此刻,當真是覺得遭受了極大的侮辱,瞪向夏以沫的一雙明眸,更是如淬了火一般,恨不能將她給活生生的燒死。
“她就是個狐媚惑主的賤人……”
向婉兒恨恨罵道。一口銀牙,都快被咬了碎。
那端坐在主位上的皇后娘娘,聽得她這樣的粗話,精緻的眉眼,似乎皺了皺,略略阻止道:
“婉妃妹妹……”
聽她總算是開了尊口,向婉兒又是焦急,又是不忿,“皇后娘娘……”
未待得她繼續說下去,顧繡如卻忽而輕輕放下手中的汝窯天青石茶盅,漫不經心的將她未來得及開口的話,堵了回去,“大家同爲陛下的嬪妃,平日裡,陛下多寵愛些誰,冷落些誰,也都是看陛下自個的心情……況且,咱們都是自家姐妹,又有什麼好計較的呢?……”
她這也算是公然的替那夏以沫出頭了。
上官翎雪不動聲色的隱去了脣邊抹開的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只靜靜的端坐在一旁,如同事不關己一般,靜觀其變。
顧繡如的一番話,聽在那向婉兒的耳中,自然是極爲不甘心的。
“嫺妃娘娘你真是好涵養……”
女子冷哼一聲,“你也不想想,自從陛下立了這夏以沫爲侍妾之後,陛下有多久沒有踏進你宮門半步了……”
那向婉兒自問她這一番話,足夠羞辱對面的女子了,一口氣倒順了些。
哪知顧繡如卻倒彷彿比先前更加的淡然,“陛下若是到本宮的漱玉苑一坐,自是本宮的福分;但如果陛下不去,也只能怪繡如自個不爭氣,怨不得別人……”
後宮爭寵,本就是各憑本事,技不如人,就要認輸。
一番話,倒是讓這偌大的永和宮,一時有些沉默下來。
夏以沫原本一直有若旁觀一樣的瞧着向婉兒等人蹦躂,此時,驀地聽到這顧繡如的一番話,心頭亦是不由的動了動。
這些日子以來,那宇文熠城除了上朝之外,幾乎時時與她膩在一起,令她不知不覺倒有些習慣了。
而習慣,是最最可怕的一種東西。
她忽而想,若有朝一日,當那個男人的新鮮勁兒過去之後,亦將她像今日殿中其他女子一般冷落,她是否還會像此時此刻一樣瀟灑自在?還是終不免淪落到像向婉兒似的氣急敗壞?
一念及此,夏以沫不由的心頭一震。
哪怕只是掠過這樣的念頭,都讓她下意識的避之不及。
微微恍神間,卻聽那瑜貴人笑意吟吟的將話題又引向了她,“那咱們可要向沫兒妹妹你好好討教一下,怎麼才能讓陛下日日留在你那兒的秘辛了……”
語聲一頓,“畢竟,在沫兒妹妹你之前,陛下在後宮之中,可是一向雨露均沾的……”
說到這兒,那瑜貴人刻意的望了一眼上官翎雪,“就連平日裡最受陛下恩寵的儷妃姐姐,都沒有像沫兒妹妹你一樣,專寵多時……”
所有人的目光,一時之間,也都望向那一直未開口的上官翎雪。眼眸之中,倒頗多了幾分幸災樂禍。
上官翎雪卻仿若未察,一張嬌豔的臉容,只微微攢出絲得體的笑意,語聲也一如既往的溫柔婉轉,“沫兒妹妹她剛被陛下納爲侍妾,陛下對她多寵愛些,也是人之常情……以後,陛下身邊又多了一個合意的人伺候,咱們姐妹應該爲陛下感到高興纔是……”
她這一番話,說來當真是滴水不漏。叫人挑不出半點錯處來。
顧繡如微微一笑,“儷妃妹妹向來最識大體,也難怪陛下這些年來,最寵愛的就是儷妃妹妹你了……”
上官翎雪脣瓣如畫,向她回以溫婉一笑,“嫺妃姐姐謬讚了……咱們都是陛下的妃嬪,陛下也一向待咱們姐妹一視同仁,不過是今兒多寵這個些,明兒多寵那個些罷了……一時的榮寵,實不必太過在意的……”
她這番話,明着是向着顧繡如所說,但夏以沫聽在耳中,字字句句,卻彷彿是刻意說給她聽的一般。
只可惜,要辜負她的一番提點了。
這些話,對夏以沫而言,不過是如風過耳,輕輕在心裡打個轉兒,一恍就飄沒了。她纔不在意呢。
所以,夏以沫只是慢悠悠的撇了撇茶盞上的浮沫,就跟戲臺下聽戲的一個看客般,樂滋滋的瞅着旁人的一番恩怨是非,終是與她無關的熱鬧。
瞧她這副樣子,是鐵了心,一直沉默下去了。
這樣沉得住氣的她,倒叫一衆女子,越發的有些捉摸不定。
此時,卻聽那端坐主位,一直未得開口的紀昕蘭,悠悠道:
“儷妃妹妹說的極是……咱們既爲陛下的妃嬪,自然事事應當以陛下爲重,只要能夠伺候的好陛下,至於是咱們姐妹中的誰,又有什麼好計較的?……”
語聲一頓,女子精緻的眉眼,忽而瞥向坐在下首的向婉兒,“婉妃妹妹,以後,‘狐媚惑主’這樣的言語,就不要再提起了……”
一聽這話,那向婉兒本能的就想反駁,話在舌尖竄了竄,臨出口之際,卻陡然長了一個心眼,遂轉口道:
“皇后娘娘,妾身是替你感到不值……”
玉手芊芊,遙遙指向對面的夏以沫,“一直以來,這夏以沫對皇后娘娘您都是百般不敬,現在只不過是讓她每日來向皇后娘娘您請安罷了,這身爲宮嬪最基本的一個禮數,她都做不到,分明是從阿里未將皇后娘娘您放在眼裡……”
那向婉兒顯然越說越興奮,氣都來不及喘一口,就繼續數落起夏以沫,“皇后娘娘,正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陛下想要寵誰,咱們管不着,但咱們卻不能由着夏以沫這種恃寵而驕的行徑,否則,皇后娘娘您的威儀,要往哪兒放?……”
她這些話,當真說的頭頭是道,一氣呵成。說完之後,連自己都不禁佩服自己。向婉兒不由得意的望向對面的夏以沫,倒頗有一番出了一口惡氣之感。
面對她字字句句的指控,夏以沫卻仍舊像沒聽見一樣,一張清麗的臉容,連半分波瀾都沒有,不驚不擾的,像是完全不在意。
她這樣的氣定神閒,瞬時叫向婉兒先前的一腔得意,消失的無影無蹤。
“皇后娘娘你瞧她這副小人得志的樣子……”
那向婉兒顯然越發瞧得眼恨,不由惡狠狠的開口道,“若是由着她這樣繼續囂張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她就會爬到皇后娘娘你的頭上去了……”
被屢屢點名的紀昕蘭,瞥向夏以沫的端莊眼光,此時也不由的皺了皺,卻礙着她皇后的身份,一時之間不好發難。
“沫兒妹妹當真是氣定神閒啊……”
那瑜貴人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火上澆油的好機會,一把嬌滴滴的嗓子,幸災樂禍的恨不能掐出水來,“果然仗着陛下的寵愛,就是不一樣……”
一句“仗着陛下的寵愛”,令夏以沫被拉在身上的仇恨,更濃烈了些。
上官翎雪瞥了一眼,仍舊端坐一旁,笑意盈盈的女子,忽然有些看不透她,一張嫣紅如櫻的脣瓣,卻是微微輕啓,替她說起話來:
“沫兒妹妹她畢竟被陛下剛封爲侍妾不久,一時之間,對宮中的一些規矩禮數不清楚,也是無可厚非的……”
女子溫婉的語聲,恰到好處的頓了頓,望住夏以沫,“沫兒妹妹,其實,這每日的請安,除了是老祖宗對宮裡的每位妃嬪定下的規矩之外,也是素日裡咱們姐妹一起聚聚的由頭……宮中閒來無事,衆姐妹們像現在一樣聊聊家常,說說笑話,日子也容易打發些,你說是嗎?……”
最後一句的“你說是嗎?”,倒叫夏以沫不得不回她了。
“儷妃娘娘您考慮的這樣周詳,又這樣面面俱到……”
漫不經心的將手中飲剩的半盞冷茶,擱回到桌案上,夏以沫這才悠悠的一笑,“我又怎麼能說不是呢?”
語聲一緩,夏以沫攢起漾在雙頰上的一對淺淺梨渦,“只要衆位娘娘今後不嫌夏以沫在面前礙眼,我是很樂意每天來這永和宮走一趟,一來向皇后娘娘您請安,二來嘛,就是像儷妃娘娘先前所說,跟衆位姐妹們像現在這樣聊聊家常、說說笑話什麼的……”
說到這兒,女子笑意更深了些,“到時候一定有趣的緊吧……”
她這樣的從善如流,又這樣的彷彿別有深意,倒叫這滿宮裡的女子,心頭俱是凜了凜。
惟有顧繡如隨她微微一笑,接口道,“是呀……咱們這後宮裡,今後有了沫兒妹妹在,一定會熱鬧的很……你覺得呢?儷妃妹妹……”
最後四個字,被她咬的極之輕淡,上官翎雪卻是眉目幽深,擡眸望向對面的嫺妃娘娘。
“宮中一向冷清,多了沫兒妹妹在,自然是好的……”
上官翎雪柔媚的開口道,頓了頓,“到時候,沫兒妹妹再爲陛下誕下幾位皇子和公主,定會更熱鬧些……”
說這話的女子,就彷彿隨口這麼一提般,一張豔容,仍是掛住毫無破綻的笑意。
殿中的其他的人,卻是各自面色一變。
上官翎雪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對面的顧繡如,果然便見她握住杯盞的纖纖玉手,似乎控制不住的收緊,指尖發白,像是微微的泄露出絲絲輕顫來。
垂眸,上官翎雪抿去了脣邊笑意。
顧繡如卻緩緩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盞,一張雪容上,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