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沫醒來的時候,宇文熠城已經起身,正背對着她整理衣衫。
初升的日光,從窗外透進來,籠罩住男人毓秀挺拔的背影,令他整個人都彷彿塗上了一層金色,耀眼的有些刺目。
夏以沫定定的望着他,心中忽然有些恍惚。
昨天發生的一切,現在想來,就像是一場夢一樣。
夏以沫眼眸閃了閃。
“你既醒了……”
男人清冽的嗓音,卻忽而慵懶的響起,“就起身幫孤更衣……”
說這話的宇文熠城,甚至沒有費心回頭,就彷彿背後生了眼睛一樣,將夏以沫的一舉一動都盡收眸底。讓她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聽到他聲音的剎那,夏以沫本能的就想閉上眼睛,繼續裝睡,但面前的那個男人,就那樣長身玉立的站在她的牀前,如同佇立了一棵芝蘭玉樹一般,讓她如何睡得着?
從地上拾起昨夜散落了一地的衣衫,靜靜的穿好,夏以沫下了牀,猶豫了須臾,終究還是緩緩走到了宇文熠城的面前。
當遲疑着將雙手觸碰上男人的衣襟之時,夏以沫還是不由的指尖顫了顫。垂首,她甚至不敢多看一眼他,竭力壓抑的呼吸,噎的她心口都彷彿有些疼。
從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陣陣滾燙氣息,便如那涼意始起的深秋裡,最後一抹淡金色的陽光,慢慢的爬上她的臉蛋,照的夏以沫有些臉熱。
這樣的接近,倒彷彿比之昨夜,還要令人覺得親密……
夏以沫輕咬了咬脣,越發有些心慌意亂。
“昨晚……”
宇文熠城清冽的嗓音,徐徐響徹在她的頭頂,“你睡得好嗎?”
男人涼薄的聲線,此刻聽來,卻如此的曖昧。
夏以沫但覺面上又熱了些。
昨晚……他不知饜足一般,要了她一次又一次……直到天矇矇亮,兩個人方纔沉沉睡去……
他怎麼還好意思問她,睡得好不好?!
夏以沫都不知道對着這樣一個男人,她究竟是該羞,還是該惱了。
女子沒有說話。
而宇文熠城顯然也並不需要她的回答,低低笑出了聲,“孤倒是睡得很好……”
刻意壓低的嗓音,貼在夏以沫的耳畔,從男人薄脣間一絲一絲漾出來的灼燙吐息,就如同一把小刷子一樣,搔的她似麻似癢,說不出來的滋味。
夏以沫但覺整個身子都不由的變得有些軟綿綿的,彷彿被人抽光了力氣,使不出什麼勁兒來。
“宇文熠城……”
咬了咬牙,好不容易從齒縫裡擠出這四個字來,夏以沫果斷的放棄繼續爲他整理衣衫的舉動,腳下更是隨之往後退了一步,瞬時與近在咫尺的男人拉開了些許的距離。
屏在心頭的呼吸,因爲沒有了面前男人的壓迫,總算是暢順了些,夏以沫暗暗長鬆了一口氣,只是,一張臉,卻仍舊火辣辣的燒着,令人如此難堪。
宇文熠城一雙寒眸,不由定定的落在她的身上。眼前的女子,一身淺碧色錦紗百合如意襖兒配水綠色繡碧綠煙柳的長裙,如雲髮絲,鬆鬆挽了一個彎月髻,發上只簡單簪了只羊脂白玉蓮花頭的如意簪,未着半分粉黛的臉容,白皙若皎潔皓月,襯着一抹似是而非的嫣色,整個人就像是晨間初凝的露珠一般,清豔明媚,不可方物。
宇文熠城但覺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這一剎那,像是被什麼東西,陡然擊中,不受控制的盪漾開絲絲未明的情緒。
“你該上朝了……”
夏以沫被他灼灼瞳色,盯得有些發慌,沒好氣的提醒着,同時,腰身一擰,就要去開門……她實在是不願再跟面前這個男人這樣同處一室了……
只是,她身形甫動,手臂上就是一緊,一股強勢的力道,就那樣硬生生的扯着她轉了半圈,迫的她整副身子,都猶如飛蛾撲火一般,投向男人的懷抱……
夏以沫甚至連半聲驚呼,都未來得及吐口而出,男人陡然壓低的滾燙吐息,已經逼到了她的脣前……
這突如其來的親吻,讓夏以沫心中一慌,本能的偏了偏頭,避開了男人的輕薄……
她下意識的一個躲避,令男人的動作一頓。
宇文熠城望向這明明近在咫尺,卻分明想要拒他於千里之外的女子,古潭般幽邃的眸子,瞬時瞳色一深。
微帶薄繭的大掌,鉗住女子小巧的下顎,帶些懲罰的力度般,迫着她擰過頭,與他四目相對,宇文熠城顯然因爲她的拒絕,十分的不滿,一把清冽的嗓音,更是不由蘊了幾分嘲諷:
“夏以沫,你全身上下哪一處,孤沒有看過,沒有碰過?……現在再來裝矜持,是不是有些晚了?……”
他語氣中的嘲諷與不屑,深深刺痛了夏以沫。儘管她告訴自己,她根本不在乎,可是,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卻終究還是不由的掠過絲絲的難受。
“那又能怎樣?”
費力的掙脫男人的禁錮,夏以沫憤然開口道,“有些事並不會因爲你對我做過些什麼就改變……”
就算她真的決定從今以後委身於他,也並不代表她就打算讓他對自己爲所欲爲。
而且,她並不是因爲心甘情願才允許他對她做那些事情的,她與他是有交易的……
“我想要見阿軒……”
夏以沫突然開口道。
沒錯,這纔是她最終答應他的所有原因,也是唯一的原因。
與愛無關。只是交換。
聽到司徒陵軒的名字,於宇文熠城而言,此時此刻卻無疑於火上澆油。
“夏以沫,就在你剛剛拒絕了孤之後,就向孤提出要見另一個男人的要求……”
男人粗糲的大掌,掐住她的下顎,這一次更用了幾分力氣,“你認爲孤會答應嗎?”
被她微帶薄繭的指尖,狠狠鉗住的地方,滲出出痠痛來,卻比不上從男人薄脣間一字一句吐出來的話語,更叫夏以沫感到心慌,“宇文熠城,你昨天答應過的……”
她的焦急與迫切,落在宇文熠城眼中,卻只覺更加的刺目。
“孤反悔了……”
放開對女子的鉗制,宇文熠城一張俊容,忽而卸去一切情緒,語聲淡然,而且理直氣壯,那漫不經心的表情,就彷彿此時此刻,他告訴她的,不過是要取消今天的晚膳一類稀鬆平常的事情一般。
“宇文熠城,你不能……”
夏以沫心中一急,“你不能這樣說話不算話,出爾反爾……”
宇文熠城卻只淡漠的睥睨了她一眼,“孤能……”
男人一雙漆黑的墨眸,涼悠悠的望住她,“夏以沫,孤纔是那個有權制定規則的人……你不想照着孤的意願來可以,那麼就不要期待再跟孤討價討價……”
他語聲平平的道出如此殘忍的事實,甚至連假惺惺的僞裝都不屑。
“宇文熠城,你混蛋……”
夏以沫恨得咬牙切齒。虧她原本還以爲,他真的會遵守諾言,原來,不過是她一個人的一廂情願罷了。
她怎麼能夠就相信了他呢?
與虎謀皮,她是有多天真啊……
比起面前這個男人,此時此刻,夏以沫更恨透了自己。
宇文熠城瞥了一眼她氣急敗壞的可愛模樣,一把疏淡的嗓音,卻是越發的好整以暇,“孤從來都不是什麼正人君子……這一點,夏以沫,你不是應該早就知道了嗎?……”
他這副得了便宜,還落井下石的嘴臉,還真是欠揍啊。
夏以沫真恨不得撲上前去,將他那一張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俊顏,給狠狠撕開,然後瞧一瞧他的臉皮,到底有多厚。
“你說得對……”
夏以沫難掩激憤,“是我太蠢了,竟會自以爲是的相信你的話……宇文熠城,你現在可以走了……”
她自己蠢,她無話可說。
眼下,她一點也都不想再見到這個男人。每一眼,都彷彿在不斷的提醒她,她有多麼的天真。
只是,她的逐客令,宇文熠城卻仿若未聞,仍舊動也不動的站在那兒,顯然沒有絲毫想要離去的打算。
夏以沫幾乎氣結。
“好……”
夏以沫懶得跟他糾纏,“你不走是吧?我走,總可以了吧?……”
轉身,夏以沫憤憤然就要向門口走去。他願意在這兒待着,那她就將地方留給他,總之,她再也不想跟他共處一室了……否則她怕她真的會瘋掉……
只是,她腳步還未來得及擡起,手臂上傳來的強硬力度,已經狠狠將她拽了住……
夏以沫甚至沒有反應過來,整個人就不受控制的撞向男人堅實的胸膛……
女子本能的就想要掙扎,宇文熠城修長的雙臂,卻像是鐵鉗一般,將她牢牢禁錮在懷中,鎖住她,令她如身陷囹圄的一隻小獸,拼命掙扎,也逃不出他的束縛。
“宇文熠城,放開我……”
被迫窩在男人懷中的身子,完全動彈不得,夏以沫只得費力的擡起一雙眼睛,狠狠的瞪向這近在咫尺的男人。
“夏以沫……”
宇文熠城嗓音清冽而危險,“若是想要孤答應你的條件,你首先要拿出一點誠意來……”
夏以沫愣了愣。
誠意?
難道她昨天付出的“誠意”,還不夠嗎?
“宇文熠城,你還要我拿出怎樣的誠意?……”
夏以沫說不清問出這句話的她,究竟是憤恨多一些,還是羞赧更多一些,“我都已經答應當你的侍妾了,難道這樣還不夠嗎?你還想怎樣?……”
面對她的質問,宇文熠城卻是眸色一深:
“不夠,遠遠不夠……”
男人嗓音暗沉,如同深不見底的深海一般,平靜語意之中,暗流洶涌,“夏以沫,孤說過,不只你的人,孤要的更是你的心……”
說到後來,男人清冽聲線,越發低沉,卻是異常清晰,宇文熠城甚至伸出手去,覆向女子的胸前,隔着那單薄的衣衫,感受着埋在胸膛裡的她的一顆心跳動的頻率……
他能夠清晰的感覺到,那柔軟而溫熱的心跳聲,在他的掌下,一點一點加快的速度,像是亂了頻率的一曲樂章,怦然躍動,如同世間最美妙的一種聲音……
宇文熠城突然很想知道,這一剎那,她的心跳,究竟是爲着那個男人多一些,還是爲着他多一些……
這突如其來的一個念頭,攫住了他,令他有些說不出的着迷。
夏以沫卻幾乎喘不上氣來。男人溫熱的大掌,就這樣輕輕貼在她的心房處,沒有半分輕薄的動作,僅僅彷彿只是確認一般……
即便隔着衣衫,她也能清晰的感覺到,來自他微帶薄繭的掌心的那一絲絲熾烈溫度,像是要燙傷她一樣,漫延在她的皮膚上,直抵胸膛最深處,令她藏在那裡的一顆心,一瞬間跳得飛快,甚至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從她的腔子裡蹦出來一樣。令她窒息,令她混亂,亦令她完全不知所措。
夏以沫近乎恐慌的向後退了一步。
乍然與男人拉開的距離,被不知從什麼地方透進來的絲絲冷風灌滿,激的夏以沫整個身子,都是不能自抑的輕輕一顫。
夏以沫下意識的攬了攬胸前的衣襟。那裡,似乎還殘留着男人掌心帶來的溫度,綿連不絕,炙痛着她的心房。
她的後退,讓宇文熠城凝在她胸前的手勢,微微一頓,旋即男人卻是不動聲色的將大掌收了回來,一雙墨如點漆的寒眸,也在一剎那間,卸去了所有的情緒,惟餘一片冷鷙和疏淡。
“夏以沫,這就是你的誠意嗎?”
男人淡淡開口。清俊臉容上,殊無半分表情。
凌亂的心跳,依舊未能恢復平靜,夏以沫擡眸,望向對面的男人,“那你呢?”
夏以沫突然開口道,“宇文熠城,你爲什麼非要我的心不可?既然你的心,都不在我身上,又何必一定要執着於我的心,給了誰呢?”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面前的男人,就像是一個難解的謎一樣,他是這樣的複雜,這樣的喜怒無常,令她捉不緊,也摸不透。
她的質問,宇文熠城亦曾經捫心自問過。可是,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究竟是爲什麼?他爲什麼一定要她的心呢?或者,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吧……他想要看着面前的這個女人,一點一點的屈服於他;看着她將原先寄放於另一個男人身上的那一顆心,一點一點的轉向他,一點一點的爲他所有;他想要看着她,從裡到外,從身子到心,都完完全全的屬於他……
一定很有成就感吧?
無關愛情,他要的只是征服。
想通了這一點,宇文熠城眸色隱隱一厲。濯黑瞳仁裡,有勢在必得的銳芒,一閃即逝。
“夏以沫,你沒有跟孤討價還價的權力……”
男人薄脣輕啓,語聲淡漠,“孤想要,你就得給……無論是你的人,還是你的心……”
他還真是霸道啊。
夏以沫忍不住揚起半抹諷笑,“宇文熠城,有很多東西,不是你想要,就能夠得到的……你若是想要一個人的心,就得先拿自己的心來換……這才公平,不是嗎?……”
他不是想要她的心嗎?很好,那就先付出他自己的心……
否則,他憑什麼要求她將一顆心給他呢?
宇文熠城望向她。
“夏以沫,你我之間,從來不存在什麼公平……”
男人冷聲開口,“是你有求於孤,只這一點,你便永遠都不可能要求所謂的公平……”
語聲一頓,“至於孤的心,孤認爲,還是自己保管比較好……”
他的心……很多時候,連宇文熠城自己都不記得,自己原來也有一顆心,多年的明爭暗鬥,早已令他封閉在胸膛裡的那一顆心,變得冷硬如石,不盈感情,不爲所動,堅不可摧。
即便親密如上官翎雪,也無法完全走進他的心底。
而他也不需要任何人佔據它。
面前的女子……更不行……
夏以沫望着他。他說,他的心,還是由他自己保管比較好……
夏以沫不由笑了笑,“既是如此,宇文熠城,你又憑什麼要我的心呢?……況且,我的心,你根本要不起……”
女子清脆的嗓音,如入水珠玉一般,泠泠落在耳畔,宇文熠城眉眼一冷,凝視住她,“孤要不起,那司徒陵軒就要的起嗎?”
“是呀……”
擡眸,夏以沫迎向他迫人的視線,“阿軒他不像你,他懂得人心的可貴,他將他的心,給了我……而且,只給了我一個人,除了我之外,他的心裡,再也沒有別的女子……”
語聲一頓,女子靜靜的望住對面的男人,“只這一點,宇文熠城,你就永遠都做不到……”
她是如此平靜的道出這個事實,沒有任何的波瀾或者漣漪。或許,因爲她太清醒。沒有期待,也就無所謂失望。
她的意思是,他永遠都比不上那個司徒陵軒嗎?
宇文熠城朗目一寒。
“孤不需要……”
男人語聲冷冽,不帶一絲溫度,“夏以沫,那是你需要付出的代價,而不是孤……”
似不想再跟她所言,宇文熠城嗓音更涼,“如果你還想救那司徒陵軒的話,最好將自己的心,從他身上收回來……”
話似已說盡,男人轉身,拂袖而去。
走至門口,卻是腳步一頓:
“一會兒,孤會讓穀風帶你去地牢……”
夏以沫心頭驀然一跳,望向他。
而宇文熠城甚至沒有回頭,腳步一擡,踏出了綴錦閣。
徒留夏以沫呆呆的站在原地,許久,一顆心,卻還是難以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