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個等在綴錦閣裡頭的身影之時,夏以沫不由愣了愣。
“怎麼纔回來?”
似聽到她的腳步聲,宇文熠城轉過身來,淡淡掃了她一眼,漫不經心般的開口問道。
只是,那一道清冽的嗓音,語氣卻自然的像是丈夫等待晚歸回來的妻子。
好吧,這樣好言好語的宇文熠城,夏以沫着實一時有些不適應。
“你找我有事兒?”
因不知他想做什麼,夏以沫思忖了一番,最終硬着頭皮問道。
宇文熠城瞥了她一眼,那一雙古墨色的瞳仁,瞅的夏以沫有些莫名的心慌。
哪知男人卻只悠悠的道了一句,“孤讓御膳房準備了晚膳……”
扔下這麼一句話,宇文熠城便自顧自的走到了紅木桌前,坐了下來。那一張俊顏上的神情,稀鬆平常的就像是到了自己家一樣。
好吧,這確實算是他的家。
夏以沫愣愣的站在原地,有些發懵。
直到宇文熠城慵懶的啓了啓一張薄脣,吐出兩個字來,“過來……”
平平淡淡的嗓音,卻是不容拒絕的強勢。
夏以沫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十分沒出息的如他所願,走了過去,坐在他身側。
宮人們陸續將飯菜端了上來。
龍井蝦仁、雪花雞、糖酥鯉魚、冬瓜盅、冰糖湘蓮,等等……都是她素日裡最喜愛的菜式……
夏以沫只覺心裡越發的有些沒底了。
“快吃吧……”
宇文熠城卻仿若未察,動作優雅的夾起一筷子鯉魚,放到了她面前的碗碟之中。
夏以沫近乎驚悚的望向他。卻只見男人神情絲毫未變,一雙寒眸,甚至都沒有費心多看她一眼,彷彿一心一意的都只關注於自己碟中的飯食。
夏以沫心中惴惴的拾起筷子,低頭夾着菜。
一時之間,靜默的房間裡,惟有兩個人沉默的用膳的聲音。
夏以沫卻有些食不知味。
貌似,她來到這離國這麼久,這還是第一次,面前的男人陪她一起用膳……
有些奇怪,有些彆扭,卻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和諧。
這詭異的情形,令夏以沫甚至覺得像在做夢一般。
許久,夏以沫試着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
“我今天去地牢見了阿軒……”
聽到她提到那司徒陵軒的名字,宇文熠城手中的筷子似頓了頓,面上的神情,卻仍是淡淡的,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嗯。”
一個簡單的語聲詞,就是他給這件事的反應了。
夏以沫越發瞧不出他的目的,只能續道,“他身子已經好多了……”
她本想謝謝他遵守了約定,令阿軒得到了救治,但轉念一想,他纔是害得阿軒落在今日這個地步的罪魁禍首,她怎麼能夠因爲他小小的示好,就反過來感謝他這個兇手呢?
跟這樣一個混蛋男人待得時間久了,她都快得了斯德哥爾摩症候羣了。
咬了咬牙,夏以沫將幾乎衝到脣邊的謝意,惡狠狠的嚥了回去。
倒是宇文熠城接着她的話頭,道了一句,“那就好。”
疏離寡淡的三個字,也聽不出什麼情緒來。就像是在談論一個什麼不相干的路人一樣。
他這樣反常,倒叫夏以沫越發的摸不着頭腦。
張了張嘴,卻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夏以沫只得又垂下了一顆腦袋,有些憤恨般的往嘴裡塞着美味的飯菜。
“那個……”
半響過後,夏以沫猶是有些不甘心一般,開口道,“我今天差一點被清妍閣上掉下的花盆砸到了……”
話出口,卻是懊惱的恨不能將自己的舌頭剪了。
她跟他說這件事幹什麼?倒像是在向他打小報告一樣。
正只暗暗悔恨之時,卻聽對面的男人嗓音清冽的開口道:
“這件事,孤已經從翎兒的口中聽過了……”
聽到他說,那上官翎雪竟然搶先一步的將這這件事告訴了他,夏以沫撐不住的醞出一絲冷笑,“惡人先告狀嗎?”
宇文熠城難得的放下筷子,望了她一眼,“此事是意外……”
頓了頓,男人漫不經心的道,“況且,孤已經處罰了那些將花盆擺在那裡的奴才……”
哪知聽了這話之後,夏以沫更是說不出來的憤然。
“他們又不是想要我性命的人,你處罰他們有什麼用?”
宇文熠城卻難得的好脾氣,竟順着她的話頭問道,“那你想怎麼樣?”
夏以沫將側對着他的身子,又轉了回來,“你怎麼知道,那花盆不是上官翎雪和向婉兒故意砸下來的?就因爲那上官翎雪說是意外,你就相信了嗎?……”
夏以沫不知道自己在執着什麼。她這問題,不是很明顯的答案嗎?爲什麼還要浪費口舌問個清楚呢?難道真的聽到男人親口說一個“是”字,她才能死了心、塌了地嗎?
但她,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意他的想法了呢?
一念及此,夏以沫不禁更有些懊惱。這一次,卻是恨自己的不爭氣。
“我吃飽了……”
也不待對面那個男人的回答了,夏以沫悶聲丟下筷子,站了起來,就要往窗邊走去。
她腳下還未來得及動彈,皓腕上卻是一緊,一股強勢的力道,就那麼拽着她,直接撲進宇文熠城的懷中……
那好整以暇的男人,甚至沒有費力氣站起來,依舊好端端的坐在座位上,倒是夏以沫,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扯,整個人都被迫大咧咧的坐在他的腿上,那姿勢,簡直似極了不知廉恥的投懷送抱。
夏以沫定了定有些受到驚嚇的一顆心。眼瞧着近在咫尺的一張俊顏,以及男人纖薄的親上去會有些涼的脣……
“宇文熠城,你幹什麼?”
夏以沫強作鎮定,一顆心,卻不受控制的亂了頻率。一壁說着,雙手一壁抵在男人寬闊的胸膛上,試圖將他推的遠些。
宇文熠城卻紋絲不動。
“你吃飽了……”
男人暗沉沉的一把嗓音,聽起來多了幾分危險的意味,“孤卻還餓着呢……”
這樣容易叫人想入非非的一語雙關,襯着從男人薄脣間一字一句傾吐而出的灼燙吐息,盡數噴灑在夏以沫臉容之上,燙的她一張厚實的臉皮,如同被烈烈的火苗舔着一般,熱度一點一點的蹭蹭往上燒起來。
夏以沫費力的撐着一副僵硬的身子,試圖跟眼前那張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俊顏錯開點距離。
錯到一半,她的左肩,卻被宇文熠城一把伸手攬住,略壓向自己,那一副姿勢,倒瞬間像是她俯身要對那個男人做些什麼了一般。
“宇文熠城……”
夏以沫有些氣息不穩,咬了咬脣,方纔吐出這麼四個字來,只可惜,腦海裡這一刻卻混混沌沌的,想說什麼,卻完全記不起來。
宇文熠城微微仰着頭:“夏以沫,你在想什麼?”
男人刻意壓低的嗓音,不復先前的沉穩如水,此時卻是香釀如酒,更憑添了一絲曖昧。
夏以沫呆呆的望着他近在咫尺,一開一合的薄脣,心頭有些恍恍惚惚的。
原本,在這宇文熠城問出這句話之前,她並沒有想什麼,但偏偏他這麼問了之後,她就彷彿想起了什麼一樣。
夏以沫但覺腦袋裡轟的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霍然炸了開來,燃氣熊熊的烈火,而那一把火,更是直從額頭燒到脖子後頸根部,令她整個人都彷彿變得異常燥熱起來。
宇文熠城卻猶不肯放過她,低低笑了一聲,追問道,“你在想什麼?”
因離得太近,男人說話時的吐息,就那麼縈繞在夏以沫的脣邊,像是輕柔的羽毛一把,騷動着她的心跳,又麻又癢一般。
望着男人不斷在她眸底放大的一張俊顏,夏以沫更是大氣也不敢出。怕一出口,兩個人的氣息,便會糾纏不清的扯在一起,怕一出口,她胸腔裡此時此刻那顆跳的飛快的一顆心,就會不受控制的從腔子裡蹦出來,然後落在男人身上,再也難以撿拾。
“宇文熠城,放開我……”
狠狠咬了咬脣,那尖銳的疼痛,讓夏以沫幾乎被羞恥心燒壞的腦子,清醒了些,夏以沫咬牙開口道。只是,一把清脆的嗓音,此時卻有些軟綿綿的,沒什麼震懾力。
宇文熠城卻定定的凝視着她。懷中的女子,柳眉細長,一張姣若皓月的清麗臉容,此時此刻卻浮着抹似是而非的嫣色,如秋日裡紅透了的蘋果一般,令人想狠狠的咬上一口;一張櫻脣,更是紅潤飽滿,嬌豔欲滴,如散發着陣陣甜香一般……
隔着鼻尖幾乎捱上的距離,男人就這麼看了她片刻,然後,極其泰然的低頭,微熱的脣舌,緩緩自她脣畔輕柔掃過……
夏以沫呆愣中,驀然聽到腦子裡繃緊的一根弦,就那麼啪地一聲,斷成了兩截。
她完全反應不過來,只呆呆的任由男人予取予奪。
近在眼前的墨眸,卻依舊定定的凝視住她,那樣專注的近乎溫柔的瞳色,此時此刻正細緻的觀察着她的反應。
感覺到在他懷中,她止不住輕顫的身子,宇文熠城將她更抱緊了些,同時,不緊不慢的加深了脣舌的力道,迫着她張開嘴脣,笨拙的迴應着他。
夏以沫睜大了一雙眼睛,任由男人施爲。這並非他與她之間第一次親吻,這一次,卻完全不同於以往的粗暴和懲罰。
落在她脣角的細吻,就像是柔軟的春雨一般,揚揚灑灑的飄落在人心間,潤溼了胸膛裡的一顆心,帶着些涼意,清冽的彷彿新釀的杏花酒一般。
夏以沫只覺腦子裡這一刻就像煮了一團漿糊般,熱騰騰的,黏糊糊的,將她所有的理智,都一絲一絲的抽了走。惟剩一灘水,化在男人的懷抱裡,什麼都做不了。
恍惚間,她軟綿綿的身子,彷彿一輕,卻是男人抱着她,站了起來,徑直往牀邊走去。
身子陷入柔軟的被褥之中的剎那,宇文熠城強勢的身軀,也隨之壓了上來。
“別……”
夏以沫下意識的想要拒絕。
男人卻溫柔而又強勢的將她推拒在他胸膛上的一對皓腕抓住,壓在了頭頂,令她毫無阻隔的暴露在他的眼底。
“夏以沫,相信我……”
宇文熠城一張薄脣,輕輕貼在她的耳畔,語聲從容而淡定,卻是終不免含了幾分沉啞,“孤不會傷害你的……”
語聲一緩,男人輕柔嗓音,似乎更低了一些,“孤更不會讓這宮裡的任何人傷害你……”
於神思恍惚之中,陡的聽到男人此番言語,倒叫夏以沫清明瞭些。
他這麼說,是迴應她先前差一點被從天而降的那一具花盆砸到之事嗎?
他真的在意嗎?
意識到這一點,夏以沫心中忽而掠過絲絲奇異的感覺。
她想要細細追究,男人卻不給她這樣的機會。
俯首,宇文熠城捉住她的脣,輕輕舔咬,細細碾磨,如同呵護一件易碎的瓷器一般……
夏以沫僵硬的身子,似承受不住這樣的溫柔,漸漸的軟下來,任由男人抱在懷中。
她的整個身子,似乎都被眼前的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清冽氣息,緊緊包圍着,那宛如佛手柑一般的氣息,好聞的像雨後澄清的空氣,叫人一顆心,不自禁的放柔,像是緩緩浮在半空之中一樣,軟綿綿的使不出半分力氣來。
夏以沫定定的望着這近在咫尺的男人,眼裡、心底,這一剎那,彷彿盡數被他填滿,除了他,整個世界,都彷彿在漸漸遠去,周遭的一切,似乎漸次變得虛無縹緲起來,像是沉入了一場美夢之中,讓人不願醒來。
或者,這樣的宇文熠城,這樣的自己,就是一場夢吧?
夏以沫緩緩闔上了眼睛。放縱自己沉醉在這似真似幻的迷夢之中。
紅鸞帳暖,情意如綿。
夜色漸濃。
…………
夏以沫是被一小撮敲門聲驚醒的。
儘管那敲門的人,已經儘量小心翼翼了,但夏以沫恍恍惚惚之中,還是聽到了。
“什麼事?”
宇文熠城暗沉的嗓音,帶着幾分欲睡未睡的慵懶之意,響徹在她的耳邊。
夏以沫在他懷中瑟縮了一下。想到方纔發生的事情,一張臉燒了燒,卻讓半夢半醒的神思,清醒了些許。
太監總管王喜小心翼翼的聲音,隔着鏤花房門傳進來,“啓稟陛下,鹹福宮的丫鬟方纔來報,說婉妃娘娘這幾天夜裡老睡不安穩,就在方纔,又被噩夢驚了醒,這會兒正心口疼呢……”
說到這兒,那王喜似乎停下,抹了抹額頭上滲出的一排冷汗,猶豫了許久,方纔繼續回話道:
“所以,婉妃娘娘想請陛下去鹹福宮走一趟……”
待他說完,夏以沫倒是徹底的醒了。
擡眼,瞧了瞧窗外的天色,一輪下弦月,此時正悠悠躲在一大片厚實的烏雲後面,半遮半掩的灑下點點清輝,照的屋子裡暗沉沉的。
這深更半夜的,也難爲那向婉兒了。
夏以沫在心底冷笑了一聲,只覺此時此刻,將她抱住的男人的懷抱,有些說不出的膈應,遂轉了轉身,就打算離得她遠一些。
哪知她方一動,那纏住她的一雙長臂,卻像是藤蔓一樣,將她鎖的更緊了些,令她只能動也不動的繼續窩在他的懷中。
擡眸,夏以沫狠狠的瞪向這近在咫尺的男人。
宇文熠城卻迎着她如張牙舞爪的小獸一般的眸子,悠悠然的開口道:
“孤已經睡下了……傳太醫去鹹福宮瞧瞧……”
他這麼說,看來是不打算自己親自出動了。夏以沫心中殊無半分歡意。她將此歸結爲被人大半夜的擾人清夢。
那站在門外的大太監王喜,聽到自家主子的吩咐,卻只覺額頭上的汗,更冷了些,猶猶豫豫的回道:
“永福宮的宮人說,已經傳過太醫了,但婉妃娘娘還是不見好,夜不能寐……”
夏以沫聽得不耐煩起來,衝着宇文熠城道:
“看來婉妃娘娘這病症,只有陛下你才能治得了……陛下還不趕快去一解婉妃娘娘的相思之苦?……”
被男人緊緊箍在懷中的身子,動彈不得,夏以沫只得憤憤的半轉腦袋,實不想對着這近在咫尺的宇文熠城。
她這般的冷嘲熱諷,宇文熠城聽在耳中,卻是低低笑出了聲,“愛妃真的捨得將孤推給別的女子嗎?……”
他滾燙的吐息,絲絲縷縷的刻意吹在夏以沫的耳畔,激的夏以沫整個人都是止不住的一陣輕顫。
咬了咬牙,夏以沫嘴硬道,“宇文熠城,你都在這綴錦閣裡待了大半個月了……你的那些妻妻妾妾,早就頗有微詞了,現在難得那婉妃娘娘找出這麼一個藉口,想見見你,你若是不去,豈不是讓佳人傷心了?……”
說起來,自從那日之後,這男人,大半個月間,夜夜宿在她身邊,繾綣纏綿自不必說。
夏以沫說不清是怎樣的感覺。卻也不能夠拒絕。
這宮裡的其他人,早有風言風語了,她本不甚在意,卻沒想到,那向婉兒終究最先沉不住氣,公然來她這兒搶人了……
還真是有趣啊。
只是,她爲什麼卻覺得有些說不出的憤怒呢?
或者是,這些日子的溫柔繾綣,讓她不自覺的產生了這個男人,是她的錯覺嗎?
夏以沫心頭陡然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