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然一笑,擡眸,夏以沫定定的望住對面的男子,輕聲道,“宇文熠城,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宇文熠城望着她,一剎那間,心底驀地掠過一縷莫名的滯重,嗓音冷澈,問道,“明白什麼?”
是呀,明白什麼,不明白什麼。
即便說清楚了,又能怎樣?
一個人的心,又豈會因爲這一兩句話而改變?
終究不過是枉然。
一剎那間,夏以沫只覺如此的心灰意冷。
宇文熠城卻還在固執的等待着她的解釋。
“算了……”
夏以沫只覺得說不出來的疲憊,“沒什麼……”
夏以沫試圖從地上站起來。
宇文熠城卻一把扯了住,迫着她跪坐在他的面前,與他四目相對。
“夏以沫,你到底想說什麼?”
男人固執的想要尋求一個答案。
夏以沫望着他近乎逼迫般的凝視,心底的疲憊之感卻更甚,女子嗓音極淡極淺,“我想說什麼,如今又有什麼重要呢?”
對他已經決定的事情,也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既是如此,無謂多言。
“我累了,想休息……”
垂了眼眸,不再看對面的男人,夏以沫強撐着就要起身。
攥在她皓腕上的灼烈大掌卻依舊紋絲不動,迫着她只能停在他的面前。宇文熠城眉眼如晦,沉沉的落在她的身上,像是恨不能望進她的心底裡去一般,夏以沫擡眸,迎着他灼灼的視線。
男人諱莫如深的寒眸,驀地劃過一道極銳利的浮光,古潭般幽邃的瞳底,似簇着隱忍的怒火,彷彿下一秒,就會毫不留情的將夏以沫焚燬殆盡了一般。
就當夏以沫以爲他要發作的時候,男人的眼中,卻已驀地斂去了一切的戾氣,惟餘一片沉鬱的浮光,定定的頓在女子眼睛上,“夏以沫……”
男人嗓音沉沉,如迴風旋雪一般響起,“孤不管你心裡在想什麼,孤也不管你是否接受……你只要乖乖的待在孤身邊就好……把一切都交給我,就好……”
這近乎逼迫一般的霸道言語,卻像是一根極尖銳的細針一般,刺向夏以沫的心頭……
他說,她只要乖乖的待在他身邊就好;他說,只要把一切都交給他……多麼像承諾與誓言啊……
可是,他卻護不住翠微,也護不住她腹中的孩兒……他甚至任由那傷害他們的人,逍遙法外……
這樣一個男人,他說,把一切都交給他,就好……要她如何能夠相信他?
心底漫過層層疊疊的苦澀,夏以沫闔了闔眸,逼盡瞳底的淚意,淺色的脣緊抿,終究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對他,她已無話可說。
再多說下去,不過是徒增爭吵罷了。
“我累了……”
夏以沫聲音極輕,沒有半分力氣。
她是真的累了。這一刻,她突然什麼都不想想,不想面對,只想就這麼睡去,再也不醒來。
許是她臉上的蒼白之色,太過明顯,宇文熠城眼中微微一緊,這一次,沒有再留難她,卻是伸出手去,不容分說的將她抱了起來……
覺察到他的舉動,夏以沫本能的就要掙扎。可是,她真的太累了,沒有力氣再與他糾纏,最終,她只是沉默的,任由他抱着她,一步一步向牀榻走去……
他的懷抱,溫暖依舊,只是,如今,她卻再也感覺不到,再也無法讓她安心……她再也不會貪戀……
夏以沫輕輕闔了闔眸,可是,那些漫延在心底的苦痛澀意,卻仍舊如同決了堤的潮水一般,一瞬間將她毫不留情的狠狠淹沒。
暮色四合。天邊殘陽如血,一片火紅。
……
日子如水一般滑過。不緊不慢。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機械的行進着。
翠微和穀風,仍是下落未明,死生未卜。宮中漸漸起了流言,揣測他們的屍首,早已被野獸吃盡了,所以,這麼久以來,才一直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是呀,否則,若是他們真的還活着的話,怎麼會一點消息也沒有呢?
只是,明知這是最大的可能,可夏以沫還是寧願相信,只要一日未尋得他們的屍首,他們就有可能還活在這個世上……儘管這可能不過是一場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可是,眼下的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去接受翠微已經不在這個世上的事實……她能做的,也只不過惟有自欺罷了……
而那個害得翠微與穀風死生未明的罪魁禍首,阮迎霜,這段時間之內,也依舊被軟禁在延禧宮之中……聽聞前些天,她突然染了風寒,在牀上躺了許久,這幾天,方纔漸漸的好轉……
想來,不久之後,她便又會恢復自由之身,繼續當她的和妃娘娘的……
這一點,夏以沫無論如何不甘,卻也終究無力改變。
而她自己,近一個月的將養,身子也已漸漸的好轉起來……宇文熠城仍是每日都會來看她,有時候會陪她用膳,有時候也會留在綴錦閣裡過夜,但更多的只是,稍稍一坐,便離開了……
大抵是跟夏以沫的冷淡有關。
那個男人每次來,兩個人都是長久的沉默。
夏以沫知道自己心中的怨念,翠微的遇險,她的小產,都是橫在她與宇文熠城之間的心結,解不開,也斬不斷。
只能任由它將兩個人的關係,越來越推向冰點。
現在,兩個人相處之時的氣氛,也越來越壓抑,不知道什麼時候,那些隱忍的怨念,就會突然發作,然後將兩個人推向再也無法挽回的境地……
日子就在這樣壓抑的心事中,一點一點的過去。很快就進入了二月。
今年的春天,似乎來得特別遲,雖已是二月,也過了驚蟄,但天氣卻彷彿絲毫沒有回暖的跡象,依舊冷的叫人心寒。
綴錦閣裡的碩大銀鎏金字雙壽雙耳鼎爐中,猶還燃着銀絲細炭,將屋裡烘得暖洋洋的,牀頭的蓮花梨木小翹几上擺放了三四個盛湯藥的碗盞,一色的浮紋美人繪粉彩石青宮窯瓷,夏以沫微皺了皺眉,將最後一碗湯藥飲盡,半響,那股苦澀的滋味,卻依舊固執的縈繞在口腔裡,揮之不去。
因怕散了藥性,連蜜餞都不可以吃,夏以沫不禁將眉頭皺的更緊了些。
柔香在一旁瞧得心疼,不由寬慰道,“小姐,你再忍忍……太醫說,再有一兩副藥,你就可以痊癒了,以後只是小心調養就可以了……”
夏以沫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這次小產,她最傷的不是身子,而是一顆心……所以,就算她的身子痊癒如初,但有些事情,卻也終究回不到過去了……
夏以沫不欲多想。剛打算回牀上,忽而聽得不知何處,似傳來隱隱的吹笛聲。那笛聲悠揚婉轉,如清風碧水,緩緩吹入人的心間。
夏以沫怔怔的聽了一會兒,一顆心,竟彷彿漸漸平靜下來。
“柔香,你聽到笛聲了嗎?”
夏以沫一時之間,以爲是自己的幻覺。
柔香似仔細辨認了一番,回道,“小姐,似乎是從院子外面傳來的……”
夏以沫心中不知怎的,就是微微一動。沉吟了片刻,開口道,“柔香,我們出去走走吧……”
這一個月來,她都懨懨的窩在綴錦閣裡,連房門都沒有出過……這笛聲,還有窗外看起來明媚的日光,讓她沉寂了許久的一顆心,彷彿終於微微活了過來……
柔香卻是遲疑了片刻。雖然聽到自家小姐不再悶在屋裡,打算出去走走,是件好事,但她還是不禁有些擔心她的身體……不過,轉念又一想,自小姐小產之後,也過了一個月,太醫也說,可以出門了,況且,難得小姐主動提出要出去走走,她自是不願掃了自家小姐的興,而且想來,多出去走走,對小姐的身子,也會有好處,總比每日鬱鬱寡歡的悶在這綴錦閣裡好得多……
一念及此,柔香遂道,“好……”
然後去取了一件厚實的狐裘,又在精緻手爐裡,重又換過新燒的銀絲炭,細細的將夏以沫打點好之後,兩人方纔出了綴錦閣,循着笛聲的方向走去。
……
最後一個音吹盡,宇文徹放低橫在脣邊的碧玉笛子,忻長挺拔的身姿,卻依舊頓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半響,男人方纔似意識到了什麼,脣邊輕淺的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然後,擡起了腳步……
一把清澈的嗓音,就在他背後,突兀的響起,喚的是,“景言大哥……”
這許久不曾聽過的稱呼,就像是一汪清泉一般,陡然淌進宇文徹的心底,漾開絲絲縷縷的漣漪,像是無數細小的歡喜一般。
握在玉笛上的修長手指,不由的緊了緊,宇文徹暗自壓下心底這一瞬間不該有的情愫,然後,緩緩回過身去,一雙清眸,輕輕落在了對面的女子身上,喚道,“沫兒……”
這輕淺的兩個字,卻像是在他心底喚了千百次一般,如潺潺流水,蕩進早春微涼的空氣裡。
四目相對,兩人的眼中,卻皆是不由的一熱。
不過一月未見,卻彷彿隔了半世歲月,再相見之時,已是物是人非。
宇文徹定定的凝視着面前的女子,短短時日,她彷彿又瘦了許多,一張小小的面孔,越發似梨子般大小,彷彿只剩下一雙大眼,澄澈透亮、漆黑濃烈……
宇文徹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一瞬間被一股深深的疼惜擊中。
心中千絲萬縷,最終,能說出口的,也不過只有一句輕問,“沫兒……這些日子,你還好嗎?……”
夏以沫心中驀然一窒。自發生了那許多的事情之後,還從來沒有人,問過她好不好……
她的眼中,不由的一熱。忙扭過頭去,將那幾乎一涌而出的淚水忍了回去,少頃,方纔強撐着一笑,開口道,“我已經好多了,景言大哥……”
她精緻的臉龐,仍是蒼白;她澄澈透亮的眸子裡,仍難掩悽楚悲苦;她的眼角眉梢之間,仍有揮之不去的哀愁;她的身子,也仍舊單薄虛弱,彷彿掠過的清風,輕輕一吹,她便會化作一縷青煙,隨之遠遠的飄走,消失在他的眼前一般……
這樣的她,怎麼會沒事呢?
宇文徹心底驟然一痛。他幾乎想不顧一切的走到她的身邊,將她攬入懷中,抱緊她,給她所有的溫暖……
他知道,他不該對她有這樣的非分之想。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但即便這樣想了,又能怎樣?他終究也不過是隻能這樣妄想罷了……就像他此時此刻,無論多麼想走到她的身邊,他最終也只能將雙腿頓在原地,不能向她邁近那一步……
死死的壓抑下心底的一腔激盪與失落,宇文徹微微移開了落在對面女子身上的目光,怕自己再也掩不住泄露出所有的情緒。男人嗓音微苦,開口道,“那就好……看到你無恙,我也可以安心了……”
是呀,他本不該奢求更多的……只要面前的女子,平安喜樂,不就是他想見到的嗎?
可是,這樣簡單的四個字,做起來,又何嘗艱難呢?
夏以沫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他對她的一切關切與擔心,她卻是能夠真真切切的感覺到。冷寂如死灰的一顆心,一時之間,不由淌過陣陣的暖流,熨燙着她冰冷的心房。
“陪我走走吧,景言大哥……”
微微一笑,夏以沫緩緩走到了男人的身邊。
這宮城太冷,也太寂寥,若是有個人能夠並肩而行,也不至於那樣的孤單吧?
宇文徹心底一剎那間激盪如奔涌的潮水,卻又在一瞬間壓了去,最終,男人只輕輕道,“好……”
無法訴至於口的千言萬語,彷彿也都言盡於這一個字之間了。
兩個人不急不緩的沿着宮牆,向前走去。
清風徐徐,沉默的從兩個人之間吹過。
半響之後,夏以沫最終打破了兩人間的沉默,一雙眼眸,卻是不由自主的落向男人手中握着的碧玉長笛,開口道,“景言大哥,方纔是你在吹笛子嗎?”
宇文徹下意識的攥緊了指尖的笛子,半響,方道,“嗯……”
頓了頓,“這首曲子,名叫‘忘憂’……以往我每每心中有什麼難以排解的事情,就會吹這首曲子,吹完之後,人的心,也會隨着沉靜下來……”
忘憂……
夏以沫暗自咀嚼着這兩個字,一笑,“果然是好曲子……連我聽着,都覺得十分的好聽……”
若是真的能夠做到“忘憂”,多好。
宇文徹怔怔的望着她脣畔難掩苦澀的笑意,他多想告訴她,若是她覺得這曲子還入耳的話,她願意每天都爲她吹奏,讓她真正的“無憂”……
可是,他又有什麼立場,做此奢求呢?
像現在這樣,能夠與她並肩而行,如同良朋知己一般的傾訴心懷,於他而言,已應知足。
至於其他的,他不該多想。
“沫兒,你若是喜歡的話……”
宇文徹最終只道,“……我將這首曲子的曲譜寫下來給你,你學會了以後,不開心的時候,就可以自己吹來聽……”
夏以沫淡淡一笑,道,“好。”
她沒有告訴他,她看不懂曲譜,而且,若是一個人的話,再好的曲子,只怕也難以真正排解人心中的苦悶……
宇文徹望着她清透蒼白的側臉,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終究卻還是嚥了回去。半響之後,方纔轉了話題,道,“原本前些日子,我就想來看你的……只是,當時你不方便見客,就拖到了現在……”
今日,他原本是打算趁着進宮請安的時候,來看看她怎麼樣的,只是,他都已經幾乎走到了綴錦閣的門口,卻最終停了下來……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那一刻,究竟在心傷着什麼……
他抱着一線希望,吹起笛聲,既盼着她聽到之後,能尋出來,心底同時卻也知道,這樣的機率太少太少……只是,就在他失落離去的時候,身旁的女子,竟真的如他所願的走了出來……
他不知道,她是否是猜到了他是吹笛之人,才走出來的……宇文徹也不敢這樣想……
有些希冀,他知道,越是希望,到頭來,便越會失望。
對於註定得不到的,或者保持距離,纔是最安全的做法。
可是,即便他看得如何的清楚,知道的如何清楚,但是,有些事情,卻仍舊是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所以,他還是來到了這兒,還是會爲了見到她,忍不住的心底歡欣雀躍……
身畔的男子,雖然只是寥寥數語,但夏以沫卻還是能夠聽出他心中對她的關切之情……若非宇文熠城不準旁人來打擾她,他或者會早早的就來看望她的吧?……
無論何時,被人這樣關切着、惦念着,都會讓人心中一暖。
夏以沫也不例外。
身旁的男人,就像是她昏暗生命中的一抹亮色,像是她冰冷心底的那一縷溫暖,令她每每記起,都感覺到心中的絲絲熨帖。
“謝謝你,景言大哥……”
夏以沫輕聲道。謝謝他還記得她,掛念着她。令她覺得在這個皇宮裡,她不是一個人。
宇文徹心底漫過陣陣的疼惜。
望着女子眼底難掩的落寞,望着她透白如紙的面容,他的心中,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緊捏着一般,有不能呼吸的銳痛。
“沫兒……”
宇文徹不由輕聲喚出她的名字,唯恐稍微大一點的聲音,都會驚擾到面前不堪一擊的女子一般,“我知道,最近發生的那些事情,讓你很難過,也很痛苦……但是,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我們也只有一點一點的學會接受……”
語聲微頓,望着女子清減的面容,宇文徹嗓音中的關切與擔憂,不自覺的更甚,“沫兒,無論什麼時候,無論發生了什麼,你都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凡事,總會有轉機的,否極泰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夏以沫怔怔的聽着他的安慰之語,心中就是微微一窒。
“一切真的都會好起來嗎?”
夏以沫不由喃喃問道。翠微會安然無恙的回來嗎?她的喪子之痛,也終究有一天會過去嗎?她與宇文熠城之間……
腦海裡驀地閃過那個男人的名諱,夏以沫心頭瞬時一苦……
難道在這個時候,她還盼着她與他之間,還會和好如初嗎?
多麼可笑。
又是多麼荒謬以及奢望的想法。
她一切的苦澀,一切的茫然與悽楚,宇文徹都看的清清楚楚。他多想,他是那個能夠撫平她心底所有傷痕的人啊……
可是,他知道,他不是。
心頭一澀,宇文徹慌忙遮了去。
“會的……”
男人頓住了腳步,一雙溫潤如玉的眸子,靜靜的望住身畔的女子,“沫兒,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所有的不愉快,所有的痛苦和悲傷,都有盡頭,總有一天,都會過去……你只要靜靜的等待就好……”
他望住他的眸子,是那樣的堅定,那樣的篤定,讓人不自覺的想要相信,想要期待。
夏以沫眼中就是一熱,隱忍的淚水,再也忍不住,順着眼尾滾落出來。
“景言大哥,謝謝你……”
女子嗓音極輕,“……謝謝你跟我說這些話,謝謝你一直在我身邊……”
若是沒有他,沒有他給她的這一份溫暖,在這冰冷寂寥的皇宮裡,她要如何的度過這漫長的冬季呢?
她何其幸運,能遇到這樣一個良朋知己,讓她在這個皇宮裡,不至於那麼孤孤單單的絕望下去。
她眼中的淚水,一滴一滴的順着眼尾淌落,宇文徹不知道,那是怎樣的一種感覺,但想來,她的淚水,一定是極滾燙的吧,所以纔會這樣灼傷着他的心……
這樣一個女子,她原本眼中只應該盛着笑的,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傷心的哭泣……
他多想伸出手去,拭去她眼角的所有淚意,告訴她,他會一直在她身邊,盡他所能的護她周全,令她再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難過……
這個念頭,就像是瘋狂生長的藤蔓一樣,勒進宇文徹的心底……或者,它早已就存在,早已在那裡生根發芽,茁壯成長,不知什麼時候,就長成了蒼天大樹,再也難以拔除……
宇文徹不由的伸出手去,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指尖,冰涼而細小,讓他忍不住想要握的更緊些,將他身上所有的溫暖,都傳遞給她,讓她再也不會覺得寒冷……
“沫兒……”
他低聲喚着她的名字,這一刻,任由自己的心的牽引,說出那些埋藏在心底太久太久的期盼,“……只要你願意,我會一直留在你身邊……盡我所能,護你周全,令你這一世平安喜樂,再不受到任何的傷害……”
這近乎承諾一般的剖白,令夏以沫於一腔悲苦中,驀地尋回一絲理智……她不由的擡眸,望向面前的男子,她能夠清晰的看到,那倒映着她身影的一雙清雅眼瞳,此時此刻,蘊滿着怎樣的濃烈情愫,如同一汪厚重的潮水一般,驀地壓向她的心頭……
一剎那間,夏以沫只覺得心中既是震驚,又是感激與茫茫的苦澀……她一直將宇文徹當做至交好友,從來沒有想過其他,她以爲,他待她也是如此……但這一刻,她卻真真切切的感覺到,面前的男人,方纔的這一番話,並非僅僅是一時的衝動,而是字字句句,皆出自他的真心……
這一份情意,她如何擔得起?
夏以沫不禁有些慌亂。
宇文徹如此真心的待她,她心中自然是異常感激,亦令她覺得如此的溫暖……但是,他的這一份真心,她卻註定只能辜負……
她知道,自己對他,終究只不過是知己的感情罷了,與男女之情無關……
或者,是她一直以來,令他誤會了嗎?
夏以沫不願讓面前的男人難過……
雖然她不能迴應他的感情,但是她不想傷害他……
“景言大哥……”
一時之間,夏以沫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張了張嘴,還沒有來得及將下面的話說出口,卻只聽寒涼的空氣,驀地被一道銳利的嗓音劃破,如同利刃一般,驟然響徹在兩人之間,說的是……
“你們在做什麼?”
這突如其來的冷冽嗓音,就像是淬了千年不化的寒冰一樣,將原本平靜的氣氛,生生的劃裂開來,漾起驚天的巨浪。
宇文徹心中一涼,握在夏以沫指尖的大掌,一剎那間,無力的滑落下去。
而宇文熠城已在這個時候,驀然走到了他們的面前。
他的身旁,還跟着上官翎雪。
兩人今日皆是一襲淡紫衣衫,遠遠瞧去,真真如一對璧人般。
夏以沫眼底刺了刺。
宇文徹已緩緩跪倒在地,“侄兒參見皇叔……”
宇文熠城冷眸如刃,在他面上冷冷掃過,然後落在了對面的夏以沫身上,似竭力壓抑着心底的怒火,嗓音寒涼,再一次問道,“你們方纔在做什麼?”
宇文徹情知再瞞不下去,雖今日的局面,不是他想看到的,但是,事已至此,他也只有面對……
就在他孤注一擲的打算承認之時,夏以沫卻搶在他出聲之前,開口道,“景言大哥只不過是見我因爲翠微的事情擔心,寬慰了我一下罷了……宇文熠城,你不要疑神疑鬼……”
聽得她的解釋,宇文熠城卻爲她口中那樣自然而然的對別的男人的稱呼,而覺耳中一刺,涼涼道,“景言大哥?……孤竟不知何時,沫兒你與孤的侄兒,這樣親密了……”
夏以沫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與景言大哥向來投契……”
語聲一頓,“……你不關心我已經許久,不知道也沒什麼稀奇……”
她故意這樣說,只是想將面前男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這邊罷了。
果然,聽得她這般的指控,宇文熠城落在她身上的冷銳眸光,不覺含了幾分深幽。
男人尚未來得及開口,卻聽他身旁的上官翎雪,柔聲替他說起話來,“沫兒妹妹,你這話,未免對陛下太過不公……陛下待你如何,旁人不清楚,難道你還不清楚嗎?就拿眼下來說,陛下是聽聞你出了房門,擔心你身子不適,這才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女子語聲似不由的一頓,一雙明眸,似下意識的在夏以沫與跪在地上的宇文徹之間掃過,然後續道,“……只是,沒有想到,到了這兒之後,卻見到沫兒妹妹你與睿王殿下舉止親暱,似有隱情……陛下會誤會,也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果然,聽得她口中似不經意的提及的“舉止親暱,似有隱情”八個字,宇文熠城眸中瞬時又是一厲,落在夏以沫身上的一雙冷眸,隱隱簇着沉鬱怒火。
那上官翎雪看似調解的一番話,其實卻是挑撥,夏以沫又何嘗聽不出來?剛想開口,卻聽跪在一旁的宇文徹,沉聲開口道,“方纔是侄兒舉止失當,冒犯了越妃娘娘,請皇叔降罪……”
他心中早已後悔自己的衝動……並非是怕宇文熠城知曉他不該有的心思,而降罪於他……而是,他本不欲令夏以沫感到困擾,更何況是因爲自己的事情,而牽累她,被皇叔遷怒呢?……
所以,他寧肯將一切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只盼能讓那個女子置身事外。
夏以沫知道他是在維護自己,可是,這種情況下,她又怎麼能夠做到無動於衷呢?
“宇文熠城……”
略略沉吟,夏以沫望向對面的男人,開口道,“我與睿王殿下真的沒什麼,你不要誤會……”
她的聲音,不由的放軟了。
於她而言,這樣的解釋,已經算是示弱了。
宇文熠城何嘗聽不出來?
只是,這樣的事,她平常是一向不屑於解釋的,如今,卻爲着宇文徹,甘願向他服軟……
這個念頭,拂過宇文熠城的心底,令他眸中的銳利,更是一戾。
但,男人卻忍了住。
眼眸微垂,宇文熠城淡淡掃過那個跪在地上的男人,清冽嗓音,也聽不出什麼情緒來,“起來吧……”
夏以沫沒有料到,他竟如此輕而易舉的就將此事揭過,心中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謝皇叔……”
宇文徹卻情知,事情不會這樣輕而易舉的解決。只是,如今,也只能如此。
“跪安吧……”
宇文熠城不看他,只淡淡道。
宇文徹垂首,應了一聲“是”,忍住想要擡眸,望向對面的女子的衝動。
轉身,就要離開。
走出幾步之後,卻聽得宇文熠城的聲音,在身後驀地響起,說的是,“過了三月三,徹兒你就回西北吧……”
語聲一頓,“在此期間,未得宣召,也不必進宮請安了……”
宇文徹腳步瞬時一頓。
半響,男人應道,“是……”
一步一步,緩緩離去。
只餘背影,落寞的拉成一道極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