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重華苦笑道:“騙女人?這恐怕不是什麼有趣的事情吧?”
若邪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幽幽道:“男人有兩大樂趣,其一便是騙女人.只不過一些人一騙就是一輩子,而另一些人卻會騙一時。”
項重華道:“那另一大樂趣又是什麼?”
若邪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另一大樂趣,則是騙天下人。不過能享受這種樂趣的男人寥寥無幾。”
項重華不由認真地打量了若邪一會兒,道:“那女人呢?”
若邪微微嘆了一口氣,道:“女人最大的樂趣則是騙男人和騙自己。不過到頭來,受騙的總是隻有自己。”
項重華望着她迷離的雙眼,道:“你在怨。”
若邪別開頭,道:“沒有。”
項重華道:“既然沒有,爲何一直到現在,你都拒絕認我。你是想繼續吊我的胃口,還是隻是借我發泄你對其他男人的怨恨?”
若邪生硬道:“奴家聽不懂您在說什麼。”
項重華道:“我給你的玉珩還在嗎?”
若邪冷冷道:“丟在湖心了。”
項重華站起身,朝門口走去。
若邪猛然站起,喊道:“你要去哪裡?”
項重華回頭一笑,道:“自然是到湖裡把玉珩找回來。”
若邪也笑了,美目熠熠生輝,道:“奴家就是不想讓您找回去,才把它丟進湖裡的。”
項重華道:“哦?”
若邪走過去,踮起腳尖,捉住他的領口,道:“有那麼珍貴的寶貝在奴家手裡,您就是想擺脫奴家也休想了。”
項重華攬住她的腰,一字字道:“我要騙,就定要騙個夠,你想逃也逃不掉。”
若邪倒在了他的懷裡,嘴角揚起一個詭異的微笑。
秦非擡頭看了一眼項重華,復又低下頭。
項重華將看完了的信移近燈火,待其燒盡後,向孫哲吩咐道:“替我寫一封信給許殊,告訴他我們一切都好,關於翼地有人非議質疑我雍國兵力之事,必須嚴懲。”略一思索後,道:“但不要見光。最近翼地的徭役有些過度了,讓許殊平衡一下。”
孫哲承諾而去。
項重華站起身,活動了活動筋骨,披上了披風,準備出門。
秦非忍不住道:“今晚天氣太冷,還是不要出去爲妙。我們此行兇險,望儲君多加註意身體。”
項重華笑道:“你又叫我儲君了。”
秦非垂首道:“屬下知錯。”
項重華不由蹙了蹙眉頭,但隨即笑道:“你這是話裡有話吧?你要我注意的恐怕不是身體,而是女人吧?”
秦非道:“屬下不敢。”
項重華嘆了口氣,道:“你叫孫哲跟蹤我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秦非垂頭不語。
項重華道:“我不但不怪你,反而很開心。因爲這證明,你對我並沒有那麼畏懼。”
秦非也輕聲嘆了口氣。
項重華道:“你可見過若邪了嗎?”
秦非道:“沒有。屬下,我只是聽孫哲說過她幾句。”
項重華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見見她?”
秦非苦笑道:“不必了。儲君心裡有數就好。”
項重華笑道:“放心,我絕不會告訴杜若的。”
秦非道:“你遲早都會把她帶回來,我又何必多此一舉?”
項重華斂起了笑容,道:“可要把她帶回來,也並非易事。”
秦非道:“總比滅掉翼、毓容易,比鬥倒息麗華簡單吧?”
項重華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不知道。”
秦非望了項重華一會兒,轉開頭道:“既然決定了要去,就早去早回。”
項重華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後,出了大門。
秦非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項重華看着朱門上的銅鎖,雙眉微微蹙起。
尋常煙花之地,不到傍晚時分是絕不會開門的,但這裡並非尋常的青樓。雁字樓裡不但有最美的娼妓,還有最高明的舞女樂班,酒師茶師,這裡既是不夜天的銷魂之所,也是文人墨客偏愛的風雅之地。無論晝夜,雁字樓都會有不同的人光顧。而現在,正是青樓最應該開門的時候。
若是旁人,也許早就已經調頭走開,因爲他們聽不見從那座最華麗的小樓上傳出的樂聲。老鴇顯然是故意裝作歇業的。
雁字樓向來最守信用,只要交夠包下一個姑娘的份子錢,在此期間,這個姑娘都絕不會被其他人染指。即使忽然一貧如洗,也依然會被當成是貴客一樣招待。雁字樓也正是因爲這份信用而闖出了一番天地。
但如今,已被項重華重金買下的若邪姑娘的樓上,竟然正招待着另一個客人。這若是傳出去,足以毀掉雁字樓的招牌。
項重華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後悔沒帶上把稱心的武器,但他隨即一笑,一腳便踹開了厚實的木門。
向來安靜的小樓,今日卻熱鬧異常。一衆美妓花紅柳綠地散佈在廳堂裡,不是緋紅的輕紗,就是嫩黃的薄錦,每個都是珠環翠繞,金光寶氣,簡直是亂潑顏色,舉座目迷。
只有一個女子淡淡地坐在一張几子前。一身紫衣包裹地嚴絲合縫,滿頭又粗又亮的烏髮只挽成一個鬆鬆的髻,鉛華無加,芳澤不施,卻掩不住滿身的妖嬈魅惑。坐在她對面的,一個是秀麗的白衣書生,另一個則是魁梧的獨眼大漢。周遭雖依滿了美人,他們卻連看都不看一眼,只是腰桿筆直地瞪着若邪。
若邪打了個哈欠,站起身子便向臥房走去。
獨眼大漢一擊桌面,酒壺杯盤被震得東倒西歪。奏樂的美人立即停止了彈奏,大氣都不敢喘。若邪回過頭,絲毫沒有懼色。
獨眼大漢怒道:“若邪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若邪淡淡道:“奴家累了。”
獨眼大漢罵道:“你累?老子比你還累呢!咱們花了這麼多錢,難道是來看你當奶奶的!”
白衣書生白了他一眼,獨眼大漢立即閉住了嘴。
書生作了個揖,笑道:“我等慕姑娘之美名,不惜千里而來。姑娘卻只是枯坐半餉,連曲子也不肯奏一段。這恐怕有違貴樓的待客之道吧?”
若邪道:“你們若真是奴家的客人,奴家自當竭力侍奉,笑臉相迎。但奴家已被另一位貴客包下,按照雁字樓的規矩,是不得見其他客人的。您說奴家不知待客之道,敢問兩位,難道挾持了人家的老闆爲要挾,強行破壞別人的規矩就是君子之道嗎?”
書生“唰”的一聲打開了扇子,笑道:“沒想到若邪姑娘不但豔冠羣芳,辨才也是一等一的好。看來咱們也沒有白跑一趟。”
若邪不由向後退了幾步,靠住了窗子。
書生道:“姑娘放心。我等自知配不上姑娘,也不會有什麼非凡之想。”
若邪冷笑道:“兩位把我雁字樓鬧得天翻地覆,難不成只是爲了看奴家的冷臉?”
書生又揖了一禮,道:“姑娘是聰明人。在下也就不跟您兜圈子了。我等前來,是想給姑娘牽一樁更好的姻緣。”
若邪譏笑道:“沒想到您還是成人之美的好人。”
書生笑道:“不敢。”
若邪道:“您也知道奴家的規矩。若想讓奴家離開這雁字樓,就得在兩個問題內難住奴家。先生可有自信做得到嗎?”
書生一愣,笑道:“此話當真?”
若邪道:“奴家不過是煙花女子,又不是兩位這樣的大英雄,怎敢不守信用?不夠若是”
書生臉上一紅,咳嗽了一聲,道:“好。那在下就獻醜了。”他望了一眼四周,眼睛一轉,笑道:“聞說姑娘精通音律,這第一個問題嘛……在下想請教姑娘,這音樂是自何而起的?”
一衆歌姬聞聽此問,均蹙起了眉頭,小聲議論起來。
若邪微微一笑,道:“《禮記?樂記》有云:'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於物而動,故形於聲。聲相應,故生變,變成方,謂之音。比音而樂之,及干鏚、羽旄,謂之樂’。樂聲音律,因悲歡而起,感離合所發,其實質,不過性情二字而已。”
書生立即懵了,他擦了一把汗,仍強自道:“姑娘說的只適應於鄉野小調,yin歌豔曲。雅樂又如何解釋!”
若邪道:“縱然是大小二雅,抒發的也是對先賢祖先的懷念崇敬,對宗族社稷的合樂珍惜。這難道不也是出自於真實性情嗎?莫非先生只把兒女豔情當成情感,對親族國家毫無感情?”
書生的臉都綠了,腰桿也塌了下來。
獨眼大漢霍然站起,道:“我來問你……”
書生忙喝住他,連使眼色。
獨眼大漢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書生也不由喜上眉梢,退在一邊。
若邪笑道:“看來這位客人當真是信心十足。”
大漢脖子一昂,道:“你給我聽好了!我問你,天上有幾顆星星?”
若邪冷笑道:“我還以爲是什麼問題。”
大漢叫道:“莫非你知道不成?”心道:“無論你答幾,我都說不對。難不成你能當面數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