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沉思半餉,道:“而這個人很有可能便是翼國先王。袁濜叫人去王史宬,就是想查查記錄先王飲食起居的《起居注》,看看其中記載是否有破綻。”
項重華道:“不錯!想必他當年爲了奪得王位而不惜毒死了自己的父親。這雖瞞得過別人,卻被史官無意間記錄了下來。只要找到《起居注》,他謀害先王的罪名便坐實了。”
秦非道:“你想利用這個扳倒袁濜?”
項重華興奮道:“難道不可以嗎?弒父篡位可是死罪。縱然袁濜不會被拉下王位,地位也會受到很大的撼動。”
秦非道:“你認爲袁濜會任由我們把那本《起居注》拿到手嗎?退一步講,縱然你得了手,接下來要去向誰揭發他?這裡是袁濜的地盤,我們不但是外人,一定程度上更是他們的敵人。縱然證據確鑿,那些早就被袁濜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大臣怎麼可能會幫着我們對付自己的國君?弄不好,還會被他們認爲是居心叵測而惹上殺身之禍。”
項重華蹙眉道:“你說得不錯。我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
秦非道:“況且,那《起居注》定然不會留下明顯的證據。袁濜是何等人物?且不說他的心思縝密非常人可及,就用毒手段來說 ,他也不會讓史官察覺毒殺一事。《起居注》上記載的應該只是一些先王中毒後的反應,雖然可以做爲推斷手段,但不可能形成證據。”
項重華失望地坐下,道:“虧我還興奮了好半天,沒想到還是落了空。”
秦非道:“我認爲你提供的消息非常有用。”
項重華一愣,道:“此話怎講?”
秦非道:“翼王毒殺先王的嫌疑在我們手裡當然沒有用,但若是到了袁柘手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項重華接口道:“你想讓袁柘對付袁濜?”
秦非道:“當然不是。袁濜的才智均次於袁柘,若讓袁柘成爲翼王,豈不是給自己找麻煩?”
項重華道:“那你的意思是……”
秦非道:“如果我們讓袁濜認爲袁柘已經洞悉了他謀害先王的事,袁濜會如何處之?”
項重華道:“你想借袁濜之手除掉袁柘?”
秦非道:“袁柘的智謀不在我之下,且不說以後會成爲巨大威脅,現在也隨時可能危及我們的性命。在翼國的地盤上,唯一可以除掉他的就是袁濜。 袁柘雖慧,但一則爲人過於耿直,一則爲袁濜所忌。只要袁濜動了殺心,他恐怕也難以周全自己的性命。”
項重華喜道:“還是你有辦法。”
秦非道:“現在高興實在太早。我們還沒有找到能證明袁濜弒父的確切證據。而且時機也不夠成熟。我們剛與袁濜結盟,彼此間的信任還不夠深,袁濜一向多心,若此時動手反而會讓他懷疑到我們頭上。”
項重華道:“那就等吧。我叫荊草、彭公去民間打探消息,你我在宮裡時也多多留意一些。”
秦非猶豫半餉後才道:“我們可以把衆多放在楊絮身上。。”
項重華道:“楊絮?”
秦非道:“毒害先王已經是多年前的舊事,袁濜定然受到了某些觸動纔想起去核查《起居注》的。聯想到楊絮恰好也在不久前被診爲懷孕,可想而知,下毒一事,楊絮絕對脫不了干係。”
項重華道:“袁濜也可能是遇到了其他事情纔想起當年舊事。這個推斷是不是有些牽強?”
秦非道:“袁濜除了上朝就是去御書房,在此期間遇到觸及往事的東西的機會很少。而且楊絮懷孕的症狀也非常蹊蹺。一般孕婦的體溫都高於常人,但她的身體似乎比以前更加冷,而且我詢問過其他御醫,她的體質向來都是氣血雙虛,現在卻忽然成了氣過而血虛也很奇怪。我懷疑,她最近時常暈厥的原因並非全是懷孕,而是中毒。”
項重華道:“你的意思是……”
秦非道:“她若非直接參與了毒殺先王的陰謀,就是被累及其中,從而也中了毒。”
項重華道:“聽說袁濜和楊絮一向不和,也許我們能從楊絮身上試探出什麼。”
秦非道:“如果楊絮是他的同謀,出於對自己利益的維護,她也不會出賣袁濜。何況袁濜既然派人找《起居注》,就說明他已經起了疑心。我是否能再見到楊絮都很難說。”
項重華道:“可能性雖小,但也聊勝於無。彭公、小草那邊說不定也能找出一些線索。”
秦非點點頭,想到楊絮竟然被捲入了這場紛爭,心中不由有些愧疚。
夜色深沉。
冷清的月色照在楊絮蒼白的臉上,洗淨了她白日的浮躁與掙扎,卻現出一種夾雜着病態的另類的悽美。
樹影婆娑,月光浮動。花叢中似乎傳來一陣輕微的聲響。
楊絮沒有回頭,只是道:“今日你怎麼有閒情來看我了?”
一道纖長的人影斜斜的擋在花影之上,滿園的月光也彷彿被來人擋住,瞬間黯淡了下來。
袁濜走到與楊絮並肩五六尺的地方,道:“你怎麼知道是我?”
楊絮淡淡道:“太后隨時都派人監視着我的一舉一動,若非你來了,那些宮人又怎會撤走?”
袁濜頓了一頓,道:“你有孩子了?”
楊絮道:“不是我有,是你有。”她低頭看着尚未隆起的小腹,道:“這個孩子是翼國的儲君。我只是將他帶到世上的工具,活到什麼時候都很難說。”
袁濜看着自己緊緊攥住的雙手,沒有搭話。
楊絮道:“我知道你恨我,若非我暗中安排,讓袁燧見到了覆影,她也不會去了毓國,也不會……”
袁濜咬牙道:“夠了!”
楊絮冷冷看着他,道:“袁濜,別人都怕你,我卻看不起你。你就是一個懦夫!我雖然是一個弱女子,但向來敢愛敢恨。我喜歡你,就甘願犧牲自己替你弒君,不惜算計覆影也要把你從她手裡奪回。這些事情雖不光明,但我卻很坦蕩,因爲我是在保護自己的愛情。而你呢!你只會一再壓抑自己,然後以折磨自己和別人的方法宣泄痛苦。如果你不娶我,我可能還會繼續着對你的一片癡心,至死方休。但現在,我對你只剩下失望。”
袁濜的身體又開始顫抖,擡起通紅的眼,瞪着楊絮道:“你給寡人住口!”
楊絮嘴角揚起一個譏笑,道:“被說中痛處了,是不是?我偏不住口!你現在是不是每晚依然要去柳園眼巴巴地望着那座人去樓空的小樓,守着那些可憐的回憶過活? 覆影真應該好好感謝我。若不是我,她恐怕…… ”
話音未落,她的身體已飛了出去,像一片枯葉般落在地上。
袁濜一甩衣袖,狠狠道:“寡人警告你!寡人一再讓着你,也不過是看太后的面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這裡的主人是寡人,而你不過是依附寡人的蔓草!隨時記着你的身份!否則就帶着你的孩子和楊家就一起消失!寡人不止有你一個女人!”言畢怒氣衝衝地大步走開了。
楊絮捂着肚子,冷汗和着血污一滴滴落了下來,嘴角卻滿是嘲諷的笑容。
近十個宮人一窩蜂地擁了過來,見到楊絮的慘狀,嚇得臉都白了,七手八腳地把她擡上鳳輦,一人去請太醫,另一人則去請太后。
太后聽說楊絮出了事,連忙往她的寢宮趕。剛進門就嗅到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和藥味。五六個太醫正忙得團團轉,見到太后,紛紛下跪行禮,擠擠挨挨地差點撞翻桌子。
太后道:“現在還講什麼虛禮!王后怎麼樣了!”
幾個太醫你眼瞧我眼,卻沒人敢說話。
太后一拍桌子,怒道:“你們都是啞巴嗎!”
太醫們嚇得紛紛開口,卻七嘴八舌,令人什麼也聽不清。
太后指着一個年紀最長的太醫,道:“你說!其他人閉嘴!”
那太醫道:“稟告太后。王后本身就身體虛弱,難以生孕。現在又受了傷,這胎兒恐怕……”
太后如遭雷擊,半餉才緩緩道:“一點辦法也沒有嗎?”
太醫看了看其他人,低下了頭。
太后捂着額頭,頹然坐倒。
一個年輕的太醫擡起頭,望着太后小心翼翼道:“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太后疲倦地擺了一下手,道:“說吧!你們把最壞的都告訴老身了,還有什麼不敢講的?”
那太醫猶豫道:“有一人或許可以救王后。”
太后猛然放下手,盯着他道:“是誰?”
年輕的太醫道:“就是先前一直爲王后送藥之人。他制的藥,既不拘一格又有的放矢,其醫術之高實乃臣平生之所僅見。但此人的姓名,臣也不知。”
太后立即喚了王后的替身宮人,道:“可否有人一直在給王后送藥?此人是誰?”
那宮人道:“是秦晗先生。他說王后身體情況特殊,宮裡的藥太保守,取材也不夠好,所以一直在往宮裡送他親自做的藥。”
太后一怔,心中猶豫起來。
年輕太醫道:“請太后早做決定。以王后現在的情況,若是再拖一會兒,恐怕母子都難以保住。”
太后一咬牙,道:“立即把秦先生接來!既要快,也要保密!”她望着滿屋的人,嚴肅道:“此事絕對不能讓大王知道。否則你們誰也活不了。”
衆人連聲稱諾。